斯蒂芬·金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斯特莱克摔上房门离开。锁眼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咔哒一声。脚步声在楼梯上渐渐远去,马克呼地一声吐出肺里的浊气,放松身上的肌肉。
捆住他的绳索变得松弛,但只有一点点。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积聚力气。大脑依然以超自然的速度令人振奋地飞转。从马克的所在之处望去,视线越过膨胀后高低不平的地板,穿过铸铁行军床的框架,落在床背后的墙壁上。那里的墙纸已经脱落,蛇蜕般掉在床架旁。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墙上一块很小的区域上,仔细打量那片地方。他驱散大脑里其他所有的念头。胡迪尼那本书里说,聚精会神是最重要的因素。脑海里不允许存在恐惧和一丝惊慌。必须完全放松肉体。在任何一根手指仅仅抽动一下之前,你必须在大脑里预演逃脱。每个步骤都必须清晰地存在于意识之中。
他看着墙壁,几分钟过去了。
白色的墙壁起伏不平,宛如古旧的汽车影院银幕。终于,随着身体放松到了最高程度,他终于看见自己被投影在墙上:一个穿蓝色T恤和李维斯牛仔裤的小男孩。男孩侧躺着,双臂被拉到背后,手腕贴臀部上方的腰窝,脖子上扎着套索,剧烈挣扎会导致活结无情地收紧,大脑无法得到足够的氧气供应,最终失去知觉。
他望着墙壁。
尽管本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人影已经小心翼翼地行动起来了。马克着迷地注视着虚像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力的集中程度堪比印度苦行僧和瑜伽修炼者,那些人能一连数天对着他们的脚趾或鼻尖冥想;这也是灵媒所进入的特定状态,他们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用意念举起桌子,或者从鼻口指尖挤出灵体卷须。他的情况类似于禅定。马克心中没有斯特莱克,也没有正在变暗的阳光。他不再看见粗糙的地板、行军床的床架,甚至是那面墙壁。他眼中只有那个孩子,只有那个完美的人影,精确地控制着肌肉,跳一场入微的舞蹈。
他望着墙壁。
终于,他开始动了,两腕各画一个半圆,互相靠拢。两个半圆画到顶点,两个手掌的拇指侧面碰到一起。除了前臂末端的肌肉,其他肌肉都没有参与其中。他并不慌乱。他望着墙壁。
毛孔里渗出汗水,两腕的活动变得轻松。半圆变成了四分之三圆,手背在各自的顶点处互相接触。捆住手腕的绳圈略略松了一丁点。
他停住了。
几秒钟后,他把两个大拇指压进掌心,其余的手指蠕动着贴在一起。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活像百货商店里的塑料假人。
五分钟过去了。他的双手淌满了汗水。注意力极度集中使得大脑部分接管了交感神经系统,这也属于瑜伽修炼者和苦行僧的异能,不知不觉间,马克控制住了身体的某些不自主功能。透出毛孔的汗水远远多于精细的肌肉运动能够产生的汗水。双手仿佛涂了一层油。汗珠从前额滴落,染黑了地板上的白色灰尘。
他上上下下地移动两臂,现在使用的是二头肌和背部肌肉。脖子上的套索收紧了几分,但他能感觉到捆住双手的绳圈之一正在朝右掌的低处移动,此刻已经顶在了拇指的肉垫处——这就对了!欣喜瞬间传遍全身,但他立刻停了下来,等待这阵情感爆发结束。过后,他又开始行动。上——下,上——下,上——下。每套动作都能让他脱出八分之一英寸。忽然之间,他的右手自由了,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让右手留在原处,屈伸数次。确定右手足够灵活后,他把手指插进捆住左腕的绳圈中,稍稍一撬。左手也自由了。
他把双手绕到身前,搁在地上。闭上眼睛冥想片刻。此刻的重点在于不能多想已经获得的成果。这套把戏的关键就是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
他用左手撑起身体,右手抚摸脖子上固定套索的绳结,不放过任何一个隆起和低洼处。他很快明白过来,要解开它,就必须近乎勒死自己,同时还会加大睾丸受到的压力,而睾丸已经在隐约抽痛了。
他深深吸气,开始解绳结。绳子渐渐收紧,压迫他的颈部和腹股沟。粗糙的麻质纤维扎进喉咙,仿佛微小的文身针头。绳结不肯就范,和他僵持了不知多久。巨大的黑色花朵无声地在眼前爆开,视线逐渐模糊。千万不能着急。他持续用力,前后扭动绳结,终于感觉到它有所松动。有一瞬间,腹股沟受到的压力大得不堪忍受,他痉挛般的拼命一挣,把套索从头上取了下来,疼痛随之减轻。
他坐起来,昂起头,大口喘粗气,用双手捂住受伤的睾丸。锐利的剧痛减缓成发钝的弥散性疼痛,他有些想吐。
疼痛逐渐减轻,他望向拉着百叶窗的窗户。透过破损板条漏进室内的光线呈发暗的赭黄色——快日落了;而门还锁着。
他把松脱的套索从房梁上拽下来,开始解捆住双腿的绳结。绳结紧得让人发狂,自主反应插手之后,他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了。
他解放了大腿和两膝,一场感觉起来永无尽头的搏斗后,他的脚腕也获得了自由。他虚弱地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不再妨碍行动的绳子落在地上。
楼下传来响动:脚步声。
马克惊慌失措,抬头张望,鼻孔不停翕张。他跌跌撞撞跑到窗前,想抬起窗户:被钉子钉死了,生锈的三寸大钉砸弯嵌进廉价窗台,状如订书钉。
脚步声正在上楼。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疯狂扫视整个房间。两捆杂志。一小块马口铁,背后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夏日野餐图。铸铁床架。
他绝望地跑过去,抬起床架的一头。某位不知名的神祇也许看到马克靠自己制造出了多少好运,于是也施舍给了他一丁点。
脚步声沿着走廊走向房门;马克终于拧完固定床脚的最后一圈螺丝,把床腿拿在手中。
4
门打开了,马克站在门背后,床腿举在半空中,像极了手持战斧的印第安人木雕。
“少爷,我来请——”
斯特莱克看见地上的一堆绳子,但没见到马克本人,他在惊讶中愣了足足一秒钟。他的身体有一半已经走进房间。
对马克来说,事情的发生速度就像慢镜头重播的橄榄球截击动作。他仿佛有几分钟而不是几分之一秒来瞄准从门框探进房间的四分之一个头颅。
他用双手挥动床腿,砸了下去,并没有用上全部力气,因为他把部分力量分配在瞄准上。斯特莱克刚转过来,正要往门背后看,床腿刚好砸中他的太阳穴上方。圆睁的双眼疼得猛然紧闭,鲜血令人惊诧地从头皮上喷涌而出。
斯特莱克的身体一缩,他踉跄着退进房间;脸孔扭曲成狰狞的可怕形状。他伸出手,马克再次出击。铁管这次砸中了前额凸起处上方的光秃头顶,又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他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倒下去,翻了白眼。
马克绕着斯特莱克的身体走了一圈,他圆睁的双眼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床腿的一头沾着血,比彩色电影里的血液颜色要暗。看着它,马克有点反胃,然而看着斯特莱克,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我杀了他,马克心想。紧随其后的念头:很好,非常好。
斯特莱克突然抓住他的脚腕。
马克惊叫一声,努力想挣脱出来。那只手却仿佛铁箍,斯特莱克抬起头看他,滴流而下的鲜血中,双眼闪着冰冷的光芒。他的嘴唇在动,但没有发出声音。马克使出更大的力气挣扎,但毫无用处。他呻吟了半声,挥起床腿猛砸斯特莱克握紧的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听见指头像铅笔般断裂的可怕脆响。手松开了,他拔出腿,踉跄着跑出房门,冲进走廊。
斯特莱克的头部再次贴在地上,被砸烂了的手却举在半空中,仍带着可怕的活力一张一合,仿佛狗在梦中追猫时脚爪的抽搐样子。
床腿从马克无力的手指间滑落,他颤抖着慢慢退开。惊恐终于控制住了他,马克转过身,顺着楼梯飞奔而下,麻木的双腿每一步跳下两三级台阶,一只手掠过开裂的栏杆。
前厅已经被阴影笼罩,黑得可怕。
他跑进厨房,朝敞开的地窖门投去畏缩而疯狂的视线。太阳正在落山,天空中闪着辉煌的红色、黄色和紫色的光束。十六英里外的一家殡仪馆里,本·米尔斯望着挂钟的指针在七点零一和七点零二分之间犹豫不前。
马克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吸血鬼的活动时间即将来临。留得越久,就意味着一场又一场的狭路相逢;去地窖拯救苏珊意味着被征召进入活尸大军的行列。
但他依然走进了地窖门,而且还向下走了三级台阶,直到恐惧变成生理上的束缚,不允许他继续前进。他在哭,身体像发疯似的颤抖,就像疟疾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