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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接着做出最糟的反应。如果她发脾气或顶嘴,那么我会知道我已经了解了她。相反,她大笑起来。

我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她的脸涨得通红,但并没有哭。她转身跑上阶梯,爱莉蒂和莉莎白紧张地探头看我。

我有一种感觉,和她母亲相处也将是这种情况,唯一的不同是,我不能打她母亲。

我把水壶盛满水,提着它们走上阶梯。可妮莉亚已经不在了,玛提格仍抱着约翰坐在那里。我提了一壶水进屋,回到厨房,生起炉火,然后把水倒进铜锅里放在火上加热。

我回到外头时,可妮莉亚又出现了,她的脸颊仍微微发红。女孩们在灰白交错的瓷砖上打着陀螺,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

我刚刚留下来的水壶不见了。我望向运河,看到它上下顛倒地浮在水面上,就在阶梯旁,手臂正好够不到的地方。

“没错,你果然是个麻烦。”我喃喃自语,四处张望想找一根棍子把它勾过来,可是找不到。我用另一个水壶再度装满水,然后拿进屋里。经过女孩身边时,我偏过头,不让她们看到我的脸。我把水壶放在铜锅旁边一起烧,然后再度回到外头,这一次带着一把扫帚。

可妮莉亚正朝水壶丟石头,大概是想把它弄沉。

“你如果再继续闹,我会再打你。”

“我要跟我妈讲,女佣是不能打我们的。”可妮莉亚又扔了一颗石头。

“你要我告诉你外婆,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可妮莉亚的脸上闪过害怕的神情,她扔下手里的石头。

一艘船从市政厅的方向沿运河驶来,我认出撑竿的男人,今天早上才见过——他已经送走了运载的砖头,船轻了许多。他一见到我便咧嘴笑起来。

我红着脸说:“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那个水壶?”

“喔,这会儿你需要我了才看我?变得可真快啊!”

可妮莉亚好奇地注视着我。

我吞了口口水。

“我从这里够不到,也许你可以……”

男人倾身向前,捞出水壶,倒掉里面的水,然后伸手把它递向我。我跑下台阶,从他手里接过来。

“谢谢,感激不尽。”

他不放手。“就只有这样?不给我一个香吻?”他伸手拉我的袖子,我急忙扯回手臂,硬把水壶抢了过来。

“下次吧。”我尽可能地轻声说,我从来就不擅长这类言辞。

他大笑。“从今天起,每次我经过这里,都要找找看有没有水壶。对吧,小妞?”他对可妮莉亚眨眨眼,“水壶和香吻。”他拾起船竿,推竿离开。

当我爬上阶梯,回到马路上时,我似乎看到二楼中间的窗户有什么动静,那是他所在的房间。我凝神看,什么也没有,只有天空映在玻璃上。

卡萨琳娜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收衣服。我先是听到走廊里传来钥匙敲撞的声音。这些钥匙串成一大串挂在她的腰际,随着走动在她臀上弹跳。尽管它们让我看了很不舒服,她却很骄傲地把它们挂在身上。接着,我听到她在厨房里交代坦妮基和帮忙从店里提东西回来的小弟,她对两个人的口气都很凶。

我继续拉下床单、餐巾、枕头套、桌巾、衬衫、衬衣、围裙、手帕、衣领和帽子,一件件折好。它们只是随便晾在那里,因为挤在一起,以至于好多地方都还是湿的,不但如此,在挂上去之前也没有甩平,所以全部皱成一团。我得花一整天的时间来熨,才能让它们平整好看一点。

卡萨琳娜出现在门口,尽管还没到正午,她看起来却又热又累。她的衬衣乱糟糟地跑出蓝色连衣裙的领口,披在外面的绿色家居外衣到处都皱巴巴的。她的金发比平常更加蓬松卷曲,尤其是,她也没有戴可以压平它们的帽子。卷发挣扎着,想跳出把它们缠成一个髻的梳子。

她看起来好像需要在运河边坐着休息一会儿,河水的景色或许能使她平静、冷却下来。

我不确定自已该如何待她——我从没当过女佣,我们家里人也不曾当过。我们街上也没见过半个佣人,因为没有人请得起。我把手边折好的衣服放进篮子里,然后向她点头。

“太太早。”

她皱了皱眉,然后我才知道,应该让她先开口,在她面前我得更加留意。

“坦妮基带你四处看过了?”她问。

“是的,太太。”

“那,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就好好做。”她迟疑了一会儿,仿佛找不到话说。这时我想到,就好像我不知道怎么做她的佣人一样,她大概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我的主人。坦妮基想必是玛莉亚·辛调教出来的,也始终遵从玛莉亚的命令——无论卡萨琳娜是怎么吩咐的。

我必须不露痕迹地帮助她。

“坦妮基告诉我,除了洗衣服外,太太您要我去买鱼和肉。”我小心地提醒。

卡萨琳娜豁然开朗。“没错,等会儿你这里洗完之后,她会带你去,以后你每天就自己去。还有,我偶尔会需要你帮我跑腿。”她补充。

“是的,太太。”我等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别的事要说后,我伸手从晒衣绳上拉下一件男人的亚麻衬衫。

卡萨琳娜望着衬衫。“明天,”她看着我折它,然后说,“我会带你上楼去看你要打扫的房间。早上,一大早。”我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消失在屋里了。

我把衣服拿进屋,找到熨斗,擦干净,然后放在火上加热。我刚刚开始熨衣服,坦妮基就走进来,递给我一个菜篮。“我们现在要去肉铺,”她说,“我马上要用到肉。”我刚刚就听到她在厨房里准备食物,闻到炒蔬菜的味道。

大门外,卡萨琳娜坐在长椅上,莉莎白坐在她脚边的一张凳子上,而约翰在摇篮里睡觉。她正在替莉莎白梳头,顺便检查有没有虱子。可妮莉亚与爱莉蒂坐在她身旁缝纫。

“不是这样,爱莉蒂。”卡萨琳娜说,“把线拉紧,这样太松了。可妮莉亚,你弄给她看。”

我没想到她们能如此融洽地相处。

玛提格从运河边跑过来。“你们要去肉铺吗?妈,我可不可以跟着去?”

“除非你答应跟在坦妮基旁边,而且听她的话。”

我很高兴玛提格跟我们一起去,尽管坦妮基仍对我怀有戒心,但玛提格开朗而机灵,能制造友善的气氛。

我问坦妮基,她替玛莉亚·辛工作了多久。

“噢,好几年了,”她说,“在先生和太太结婚搬进这里之前,我从年纪和你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了。你几岁?”

“十六。”

“我十四岁就来了。”坦妮基洋洋得意地算着,“我在这里做了半辈子。”

这种事我不会骄傲地向人炫耀。长期的工作操劳使她看起来不止二十八岁。

肉市就在市政厅后面的南边,可通到市集广场的西边。肉市里有三十二家摊子——台夫特一代代传下来,始终有三十二个肉贩。市场里吵吵嚷嚷的,挤满了为家里买肉的主妇和女佣,在各家摊位前拣选、讨价还价,男人扛着屠宰的猪牛来来回回。地上铺的锯木屑吸饱了血水,沾在鞋子和裙摆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有一阵子我每星期都会到肉市,早该习惯了这种气味,然而我每次闻到仍会不寒而栗。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我们从肉摊之间走过,经过一个摊位时,一位肉贩大声招呼我,在父亲还没发生意外之前,我们都是向他买肉的。我对他微笑,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让我轻松许多。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笑。

单单一个早上,我离开从小长大的熟悉环境,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下子遇见这么多新的脸孔,看到这么多新的事物,实在有点难适应。以往,就算碰到新见面的人,我也总是与家人或邻居一起;如果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也是跟法兰或父母在一起,因此不觉得恐惧。新的事物与旧的交织,像是袜子的补丁。

法兰开始做学徒后,没多久就告诉我,他差一点就要逃走,不是因为工作辛苦,而是无法忍受一天又一天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他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知道父亲花掉所有的积蓄来付这笔学徒费用,如果他跑回家,会马上被送回去。更何况,如果他去了其他地方,也只会发现更多的陌生。

“我会再来看你,”我小声对肉贩说,“下次我一个人的时候。”然后赶忙跟上坦妮基和玛提格。

她们停在前面的一个摊位旁。肉贩是个好看的男人,有一头灰白的金色卷发和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彼特,这是葛里叶,”坦妮基说,“以后由她来买肉,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记在我们账上。”

我试着把目光投放在他脸上,然而我的眼睛无法不往他溅着血迹的围裙瞥去。我们的肉贩在卖肉的时候总是穿着干净的围裙,一沾到血,他就会换一件新的。

“嗯。”彼特上下打量我,仿佛我是一只肥美的肉鸡,他正在考虑要怎么烤。

“今天想要些什么,葛里叶?”

我转向坦妮基。

“四磅猪排和一磅舌头。”她说。

彼特微笑。“你觉得呢,小姑娘?”他对玛提格说,“我卖的舌头是不是台夫特最好吃的?”

玛提格点点头,然后盯着摆在摊子上的肉块、排骨、舌头、猪蹄和香肠哧哧傻笑。

“葛里叶,你以后会发现,市场里我卖的肉最好,称得最老实。”彼特一边称牛舌一边自夸,“我包你满意。”

我望着他的围裙,咽了口口水。彼特把猪排和牛舌放进我的菜篮,对我挤挤眼睛,然后转身招呼下一位顾客。

接下来,我们去肉市隔壁的鱼市。海鸥在市场上空盘旋,等着捡食鱼贩丟进运河里的鱼头和內脏。坦妮基把我介绍给他们的鱼贩——和我们的也不一样。我每天将轮流去鱼市或肉市。

离开市场后我不想回到那间屋子,回到长椅上的卡萨琳娜和那些小孩那里。我想回家。我想走进母亲的厨房,然后把整篮的猪排交给她。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肉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卡萨琳娜正在替可妮莉亚梳头发,没有人理我。我帮着坦妮基准备午餐,把烤架上的猪排翻面,拿东西到大厅里的餐桌上,切面包。

午餐好了之后,女孩们都进来了,玛提格在厨房里帮坦妮基,其他的女孩在大厅里坐定。我把牛舌放进储藏室其中一个腌肉桶里,坦妮基刚把它搬在外面,差点就被猫叼走了。这时他从外面出现,站在长廊底端的门口,穿着外套,戴着帽子。我站着不动,他停在那里,光线从他背后照进来,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否沿着长廊望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消失在了大房间里。

午餐由坦妮基和玛提格服侍,我则在耶稣受难室里照顾婴儿。坦妮基忙完后便过来,我们一起吃喝同样的食物——猪排、蔬菜、面包与一大杯麦酒。尽管彼特卖的肉不比我们家的肉贩好,但在这么久没吃肉之后,尝起来也觉得非常美味。面包是黑麦面包,而不是我们家吃的便宜黑面包。麦酒也没有那么稀。

我没有服侍家人用餐,所以并没有见到他。偶尔我会听到他的声音,通常夹杂着玛莉亚·辛的声音,他们的语调明白地显示他们处得很好。

午餐过后,我和坦妮基收拾餐具,把厨房和储藏室的地板擦干净。厨房和洗衣房的墙壁都铺着白色瓷砖,壁炉边则镶着蓝白色的台夫特瓷砖,某一区画着鸟,某一区画着船,某一区画着士兵。我仔细研究它们,然而都不是我父亲画的。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几乎都待在洗衣房里熨衣服,有时停下来生火、拿木材,或是去院子里透透气散散凉。女孩们在屋里跑进跑出地玩,有时进来看我在做什么,顺便拨弄一下炉火。有时,当她们发现坦妮基在隔壁厨房里睡着了,约翰在她脚边爬,就会跑去闹她。她们对我比较有戒心,或许是觉得我会打人。可妮莉亚对我摆出一副臭脸,在房间里待一下就跑掉,然而玛提格和莉莎白帮我把熨好的衣服放到大厅的衣柜里。她们的母亲正在那儿午睡。“婴儿出生前的最后一个月,她大概一整天都会待在床上,”坦妮基向我透露,“陷在一堆枕头里。”

午餐后,玛莉亚·辛上楼到她的房里。但后来我又听到她在走廊,我抬头望去,只见她站在门口,注视着我。她没说话,所以我转过身继续熨我的衣服,假装她不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我的眼角瞥见她点点头,接着缓缓离去。

他楼上有客人——他们走上楼时,我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之后,当他们下楼时,我朝门边窥视他们离去。他旁边的男人身材肥胖,帽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白色羽毛。

天黑后,我们点起蜡烛,我与坦妮基和小孩们一起在耶稣受难室吃面包乳酪喝麦酒,其他人则在大厅里吃牛舌。我小心地选了一个座位,背对着耶稣受难图。我累得无法思考。在家里,我的工作同样辛苦,但却从没这么累过。在这座陌生的房子里,面对着陌生的事物,一整天我的精神都很紧绷,表情很严肃。在家里,我可以跟母亲、阿格妮丝或法兰说说笑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谈笑。

我还没去过我要睡的地窖。我拿着一根蜡烛下去,但除了找到床、枕头和毛毯外,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多看。我留着地窖上方的门不关,让新鲜空气流通,然后脱下鞋子、头巾、围裙及连身衣裙,短短地祷告了一会儿,就上床躺下。正当我准备吹熄蜡烛时,我注意到床脚挂着一幅画。我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消。那是另一幅耶稣被钉十字架的画,比楼上的小些,但却更让人感到不舒服。耶稣痛苦地朝天仰头,抹大拉的玛利亚无助地翻着白眼望向天空。我怀着恐惧慢慢躺回床上,目光无法从那幅画上移开。我无法想象要与它睡在同一间房里,我想把它拿下来,但是不敢。最后我吹熄蜡烛——在新房子里的第一天,我舍不得浪费蜡烛。我再度躺下,眼睛盯在挂着画的地方。

尽管累得不得了,那天夜里我却没睡好,睡到一半,有时会醒过来看看那幅画在哪儿。虽然墙上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但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印在我脑中。终于,当天色渐渐亮起,那幅画慢慢浮现时,我可以确定圣母玛利亚正低头望着我。

早晨起床,我试着不要去看那幅画。借着从楼上储藏室窗口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我仔细研究地窖里的摆设。没什么东西可看——几张铺着织锦椅垫的椅子堆在一起,另外有一些破椅子、一面镜子以及两幅靠在墙边的静物画。如果我把耶稣受难图换成静物画,有人会发现吗?

可妮莉亚会,然后她会告诉她母亲。

我不知道卡萨琳娜或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对于我是个新教徒是怎么想的。这种不得不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的感觉很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属于少数过。

我背对着画爬上楼梯。听见卡萨琳娜的钥匙在前屋叮当响着,我过去找她。她走得很慢,仿佛依然半梦半醒,不过当她看见我时,便努力集中起精神。她领我上楼,紧紧抓着栏杆,用力拖着沉重的躯体,缓慢地爬上楼梯。

到了画室门口,她在一大串钥匙中找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锁,把门推开。房里很暗,百叶窗紧闭——从叶片缝隙间透进来的光线使一切勉强可见。室內散发着一股清新、刺激的亚麻籽油气味,使我想起父亲晚上从瓷砖作坊下班后衣服上残留的味道,闻起来像木头与新割的干草混在一起。

卡萨琳娜站在门边,我待在她身后,不敢进去。过了尴尬的几秒钟后,她命令:“去把百叶窗打开。不是左边的窗户,是中间和另一边的。中间的窗户只开下面一半。”

我穿过房间,侧身绕过画架和椅子,来到中间的窗户,拉开下半部的窗户,推开百叶窗。我没有看画架上的画——不想在卡萨琳娜从门口注视着我的时候看。

一张桌子靠在右边的窗户下,角落里有张椅子。椅子的靠背和坐垫是皮制的,上面压印着黄色的花和叶子。

“不要动那边的东西,”卡萨琳娜提醒我,“那是他正在画的。”

就算我踮起脚,我的个子也还是太矮,够不到上半部的窗户和百叶窗。我得爬上椅子,但却不想当着她的面这么做。她站在门口,等着我出错,这让我很紧张。

我犹豫着要怎么办。

是婴儿救了我——他在楼下大哭起来。卡萨琳娜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腿上。看着我迟疑不决,她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下楼去安抚约翰。

我迅速爬上椅子,小心翼翼地踩在四周的木头框上,然后拉开上面的窗户,倾身推开百叶窗。朝下窥视,我瞥见坦妮基正在刷洗屋前的瓷砖。她没有看到我,但她身后踏着湿瓷砖走过的一只猫停下脚步,抬头往上望。

我打开下面的窗户和百叶窗,爬下椅子,一样东西从我面前闪过,我僵在原地。东西停了下来,是我自己,映在两扇窗户间墙上的镜子里。我凝视着自己。尽管我的表情焦虑、罪恶,我的脸却同时笼罩在阳光里,使我的皮肤散发着光晕。我惊讶地盯着镜子,然后走开了。

趁着空当,我检视四周。房间很大,呈正方形,没有楼下大房间那么长。窗户打开后,房里明亮而通风,墙壁粉刷成白色,地上铺着白色与灰色的大理石地砖,深色的地砖排成方形十字的图案。墙脚镶着一条画着小天使的台夫特瓷砖,保护白粉墙不被我们的拖把弄脏。它们不是我父亲画的。

虽然房间很大,却没几件家具。除了中间窗户前方摆着画架和椅子,就是右边窗户下、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我刚刚踩过的椅子旁有另一张椅子,光滑的皮椅垫上钉着铜扣,上方突出的木头椅柱雕着两只狮子头。房间的另一头,在画架和椅子后面,一个小橱柜靠墙而立,柜子的抽屉关着,上方放着一块干净的调色板,旁边排着几支画笔和一支菱形刀锋的画刀。橱柜旁是一张书桌,桌上有些书信和纸张。门口的墙边还有另外两张雕有狮子头的椅子。

房间井然有序,看不到日常生活的杂乱无章。它和房子里其他的部分都不一样,几乎完全属于另一栋房子。关上门后,很难听见小孩的叫喊、卡萨琳娜钥匙的叮当声,或是我们的扫帚扫过地板的声音。

我拿起扫帚、水桶及抹布开始打扫。我先从为作画所摆设的角落下手,我知道我能移动那里的东西。我跪在椅子上,轻拭刚才费劲打开的窗户,以及垂在一边角落的黄色窗帘,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小心不弄乱它的绞折。窗上的玻璃很脏,必须用温水才擦洗得干净,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想要的,我得问卡萨琳娜。

我掸净椅子,擦亮铜扣和狮子头。桌子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仔细擦过,上面放的物品——一支粉刷、一只白锡碗、一封信、一个陶罐、一团从旁垂下的蓝布——四周有被抹过的痕迹,然而若要把桌子好好擦干净,就非得移动它们不可。就如母亲所说的,我必须要找到一个方法来移动物品,再把它们放回一模一样的位置,看不出有人碰过。

信躺在桌角,如果我把大拇指放在纸的一个边缘,食指沿着另一个边缘放,再用小指勾住桌角,固定手的位置,这样我应该能够把信拿开,掸净下面的灰尘,然后再放回我手指所标示的地方。

我把手指放在纸边,屏住呼吸,然后一口气拿开信,掸去灰尘,再放回原位。我也不了解为什么自己觉得动作要很快才行。我退后一步看,信似乎原封不动,虽然位置到底对不对,只有他才真的知道。

不过,如果这就是对我的考验,我最好要做到。

我用手测量信到粉刷的距离,然后沿着刷子的边缘,把手指放在不同的角度。我拿走刷子,掸去灰尘,放回原位,再测一测它跟信之间的距离。我用同样的方法移动白锡碗。

我就是用这种方法,好像不移动任何东西地打扫。我测量每一样物品跟周围物品之间的距离和角度,桌上的小东西还算简单,家具就比较难了——我用我的脚、膝盖、肩膀甚至下巴来对付椅子。

桌上那一块随意堆成一团的蓝布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如果我动了它,一定没有办法恢复原来的折痕。于是我留着它不碰,希望在想出方法处理它之前的这一两天,他不会发现。

对于房间里其他的部分,我就没有那么谨慎,我掸灰尘、扫地,用湿布擦拭地板、墙壁、窗户及家具,带着满足感打扫一间亟需好好整治一番的房间。桌子和窗户对面,远处的角落里,一扇门通往一间储藏室,里面摆满了画、画布、椅子、木箱、碟子、夜壶、一个置衣架以及一排书籍。里面我也打扫了一番,把东西排放整齐,让室内看起来更有秩序。

一直到现在,我都避免打扫画架四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一想到会看到架上的画,就让我紧张。到了最后,事情都做完了,我掸净画架前方的椅子,然后才动手去掸画架上的灰尘,同时努力不要去看画中的内容。

然而,当我瞥见黄色的锦缎时,我不由得停下来。

我盯着画看,这时,玛莉亚·辛开口了。

“不是常见的景象吧?是不是?”

我没有听到她进来。她站在门里,微微弯身,穿着一件精致的黑色衣裙,搭配着蕾丝衣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禁再转头回去看画。

玛莉亚·辛笑了。

“你不是唯一一个在他的画前举止失措的人,女孩。”她走上前来,站在我身旁,“的确,他这幅处理得很好。那是凡·路易文的妻子。”我记得那是赞助人的名字,我父亲提过。“她长得不美,但他把她画得很漂亮,”她补充说,“这可以要到好价钱。”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画,所以我始终记得比任何一幅都详细,甚至有些画,我亲眼看着它们从最初的底色发展到最后的光影,在我脑中的印象都比不上它来得清晰。

一个女人站在桌前,转身望向墙上的镜子,所以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身穿一件华丽的黄色绸缎罩袍,边缘滚着白色的貂毛,头上系着红色丝带,打成时髦的五星形状。光线从左边的窗户透进来,落在她脸上,描出她前额和鼻子的优美弧线。她正在试戴一串珍珠项链,双手悬在半空中,拎起丝带在颈边比着,全神贯注于镜中的自己,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看她。她身后明亮的白墙上是一幅旧地图,而作为前景的则是在暗处的桌子,上面摆着我才清理过的信、粉刷和其他东西。

我想要穿上那件罩袍,戴上那条项链。我想认识把她画得如此美丽的男人。

我想到之前望着镜中影像的自己,感到一阵羞愧。

玛莉亚·辛似乎不在意就这样站在我旁边,一起欣赏这幅画。对照着后面的布景,再来看这幅画,感觉很奇特,因为我刚刚才清理过,桌上的每一样物品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我都非常清楚——信放在角落,粉刷随意摆在白锡碗旁,一团蓝布绕过黑色的陶罐。每样东西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只是干净而纯粹些。画中的物品仿佛在嘲讽我多余的打扫。

然后我看到了一样不同的东西,不禁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女孩?”

“画里面,女士旁边的椅子上没有狮子头。”我说。

“没错,椅子上本来还放着一把琵琶。他改动很多,不单单画眼睛看到的东西,而是画他觉得适合的。我问你,女孩,你觉得这幅画完成了吗?”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的问题一定有玄机,但是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改变可以让这幅画更好。

“还没吗?”我支吾地说。

玛莉亚·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幅画,他已经画了三个月,我预测他还需要再画两个月。他会改动一些东西,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她环顾四周,“打扫完了,是不是?那么,去做其他的工作,他很快就会来看看你做得怎么样。”

我再朝画望最后一眼,然而看得太仔细,反而让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溜走了。就好像看夜空中的星星——如果直接盯着一颗星星,我会看不清楚,但如果是我的眼角不经意间瞄到,它反而特别闪亮。

我弯身收拾扫帚、水桶和抹布。当我离开房间时,玛莉亚·辛仍站在画前。

我把水壶装满运河河水,把它们放到火上,然后去找坦妮基。她正在女孩睡觉的房里帮可妮莉亚穿衣服,一旁的玛提格在帮爱莉蒂,莉莎白则自己来。坦妮基精神不是很好,我试着跟她讲话,她看我一眼,却没理我。最后,我直接站到她面前,让她不得不注意到我。

“坦妮基,我现在要去鱼市,你今天需要买什么?”

“这么早?我们通常都晚一点才去。”坦妮基还是不看我。她正努力把一条白丝带打成五角星的形状,系在可妮莉亚的头发上。

“我正在烧水,手边没事做,所以想现在去。”我简单回答,没有补充说要早一点才能买到最上等的肉,尽管肉贩或鱼贩总是保证他们会替我们留下来。她应该知道这一点。

“你需要什么?”

“今天别想鱼了,去卖肉的那里买一块羊肉。”坦妮基打好丝带,可妮莉亚一跃而起,从我身旁挤出去。坦妮基扭过身打开一个箱子找东西,我望了一会儿她宽阔的背部,灰褐色的连身裙绷得紧紧的。

她嫉妒我。我打扫了她不被准许进入的画室,那间房间似乎是所有人的禁地,除了我和玛莉亚·辛。

等坦妮基拿出一顶软帽直起身来,她说:“你知道吗,主人有一次画过我,画我倒牛奶。每个人都说那是他最好的一幅画。”

“我想看,”我回答,“还在这里吗?”

“噢,不在了,被凡·路易文买走了。”

我想了想,说:“所以,台夫特最有钱的男人喜欢每天看着你。”

坦妮基咧嘴微笑,她的麻脸变得更大了。恰当的赞美在顷刻间改变了她的心情,一切只看我能不能找到这些赞美。

我趁她情绪变坏之前转身离开。

“我可以跟你去吗?”玛提格问。

“那我呢?”莉莎白也凑过来。

“今天不行,”我语气坚定地说,“你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去帮坦妮基的忙。”我不想要女孩们养成跟着我的习惯,我会把它当作是听我话的奖赏。

同时,我也渴望一个人走上熟悉的街道,而不要有一个人在旁边叨叨絮絮不断提醒我我的新生活。等我走到市集广场,把天主教区拋在身后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我才明白在那个家庭里,自己的神经是多么紧绷。

去彼特的摊位之前,我先到我认识的肉贩那儿停了一下,他看到我脸一亮。“你终于决定来打招呼了!怎样,你昨天太神气了,瞧不起我们这种人啦?”他开玩笑。

我开始解释我的新情况,然而他打断我。“我当然知道。大家都在谈——瓷砖匠约翰的女儿去帮画家维梅尔工作。我隔一天才看到她,她就已经骄傲地不跟老朋友说话了。”

“替人帮佣没什么好骄傲的,让我爸没面子。”

“你爸只是运气差,没有人会怪他,你不用觉得丟脸。只不过,你不会向我买肉了。”

“我也没有办法,这由我太太决定。”

“噢,的确是这样,所以,你不是因为彼特的儿子长得帅才向他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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