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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皱眉:“我没见过他儿子。”

肉贩笑了:“你会见到的,去吧。下次见到你妈,叫她来看看我,我会留点东西给她。”

我向他道谢,然后走向彼特的摊子。看到我,他似乎很惊讶。

“你来啦?等不及再来向我买牛舌头?”

“我今天要一块羊肉,谢谢。”

“怎么样,葛里叶,那是不是你尝过最棒的舌头?”

我不想给他他盼望听到的赞美。

“主人和太太吃了,他们没说什么。”

彼特身后的年轻男人转过头——他正在摊子后的桌子上剁牛肉。想必他就是儿子了,身材比他父亲还高,有着相同的淡蓝眼珠,金色的卷发又长又密,围绕着一张让我联想到杏桃的脸。他全身上下令人赏心悦目,除了那一条溅血的围裙。

他的眼睛飘浮过来,停在我身上,像一只蝴蝶停在花上,我不由得红了脸。我重复刚才的话,要一块羊肉,把眼睛放在他父亲身上。彼特在他的肉堆里翻拣了一会儿,拉出一块肉,摊在柜台上给我。两对眼睛注视着我。

肉块边缘泛着灰色,我用鼻子闻了闻。“这不新鲜,”我直率地说,“太太如果知道你要她家人吃这样的肉,一定不会太高兴。”我的声音比我刻意装的还高傲,不过或许这样更好。

父亲和儿子都瞪着我。我看着父亲的眼睛,尝试着忽视后面的儿子。

最后彼特转向他儿子:“彼特,去把我留在货车上的那块肉拿来。”

“可是那是要给……”小彼特闭上嘴。他消失在后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另一块肉,我一眼就看出它是上等货。我点点头:“这好多了。”

小彼特把肉包起来,放进我的菜篮,我向他道谢。当我转身离开时,我瞥见父亲与儿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尽管只是那么一剎那,我也多少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我回到家时,卡萨琳娜正坐在长椅上喂约翰,我给她看刚买的肉,她点点头。就在我进门前,她低声说:“我先生巡视过画室,对于打扫的成果颇为满意。”她没有看我。

“谢谢太太。”我跨步进屋,瞥了一眼水果与龙虾的静物画,心里想:那么,我真的要待下来了。

接下来的一天过得和第一天一样,往后的日子也将大同小异。打扫完画室,去过鱼市或肉市之后,我就开始洗衣服。第一天用来分类、浸泡、处理脏污,第二天则刷洗、冲水、用滚水烫过、拧干,然后赶在中午之前拿去外头晾,让阳光曝晒漂白,再隔天则是熨烫、缝补以及折叠。某一段时间,我还得分身去帮忙坦妮基准备午餐,午餐过后我们再一起收拾,之后我会有一点空闲可以休息。通常,我不是在门口的长椅上缝补衣物,就是回到后院。接下来我会继续把早上的事做完,然后去帮坦妮基准备晚餐。最后我们会再擦一次地板,确保隔天早上地面干净清洁。

夜里,我会解下穿了一整天的围裙,用它来遮盖挂在我床脚墙上的耶稣受难图,这让我睡得好些了。第二天我再把围裙拿去跟当天的衣物一起洗。

第二天早晨,当卡萨琳娜打开画室的门锁时,我问她该不该擦窗户玻璃。

“为什么不擦?”她尖锐地回答,“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不用问我。”

“太太,因为光线,”我解释,“如果我擦了玻璃,画会变得不一样。你看得出来吗?”

她看不出来。她不想或不能够进入画室看那幅画,她好像从没进过画室里。哪一天等坦妮基心情好的时候,我一定要问问她为什么。卡萨琳娜下楼去问他,过了一会儿她从楼下喊,叫我不要管那些窗户。

我打扫画室的时候,看不出有任何显示他曾经来过的改变。东西完全没动,调色板干干净净,甚至画本身也看不出差别。然而我可以感觉到,他曾来过这里。

在奥兰迪克的头两天,我几乎没有见到他。偶尔,我会听到他的声音,在楼梯口,在走廊间,与孩子们一起笑,对卡萨琳娜轻声说话。听见他的声音让我感觉,自己仿佛脚步不稳地走在运河边缘。我不知道在他家里,他会如何对待我,会不会注意到我在他家厨房里所切的蔬菜。

以前从来没有一位绅士对我如此感兴趣。

来到这儿的第三天,我面对面地见到了他。就在晚餐开始前,我出去找一个被莉莎白留在外面的盘子,他正好抱着爱莉蒂走进长廊,我差一点撞到他。

我退后让路,他与爱莉蒂用同样的灰色眼睛注视着我。他没有对我笑,但也没有不对我笑。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想到楼上画里那位望着自己的女人,想到她身穿黄绸缎佩戴珍珠项链,她一定习惯于接触男士的目光。等我好不容易抬起眼睛望向他时,他已经移开了视线。

隔天我看到那位女士本人。从肉贩那里回奥兰迪克的路上,我看到一男一女走在我前方。来到我们家门口时,男人转身向她行个礼,然后离开了。他帽子上插着一支白羽毛——想必就是前几天的那位访客。他的侧影从我面前闪过,我看到他留着八字胡,肥胖的面孔与他的身材正好相配,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女人转身进屋,我没来得及看到她的脸,然而我看到她头发上系着一条五角星形的红丝带。我退一步,站在门边等,直到听见她走上楼。

稍晚一点,我把折好的衣服拿进大厅,放进柜子里,她在这时下楼,走进房里,我站起身。她手拿黄色罩袍,头上仍系着丝带。

“噢!”她说,“卡萨琳娜在哪儿?”

“她和她母亲去市政厅办一些事情,太太。”

“这样,那算了,我改天再找她。我把这个留在这里给她。”她把罩袍放在床上,然后把一串珍珠项链搁在袍子上。

“是的,太太。”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她但又没看见,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如玛莉亚·辛所说的,她没有像画里笼罩在光线下那般美丽。然而她看起来还是很漂亮,但这或许是因为受到我对她第一印象的影响。她带着迷惑的表情看着我,仿佛因为我看她的眼神好像遇见了熟人,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应该认识我。于是我垂下眼睛:“我会告诉她您来过,太太。”

她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仍是不放心,她看了一眼放在罩袍上的珍珠项链。“我想,我最好把它拿到楼上画室去交给他。”她说着,拿起项链,没有看我,但我知道她心里想着把珍珠项链留给女佣并不安全。她走了之后,她的脸孔仍像香水一样,久久不散。

星期六,卡萨琳娜和玛莉亚·辛带着坦妮基与玛提格去广场的市集,买下个星期的蔬菜以及家里的日常用品。我很想跟她们一起去,因为在那儿说不定能遇到我的母亲和妹妹,然而她们叫我留在家里照顾婴儿及其他女孩。要管住这些小孩、不让她们乱跑去市场相当困难,如果不是担心没人看家,我说不定就自己带她们去了。没有别的事情做,我们只好在河边看运河上来来去去的船只,驶往市场方向的船上载满了包心菜、猪、花、木头、面粉、草莓和马蹄铁,而朝反方向回去的船则空无一物,船夫不是忙着数钱就是在喝酒。我教女孩们以前我与阿格妮丝和法兰玩的游戏,她们则教我她们自己发明的游戏。我抱着约翰坐在长椅上,看她们吹泡泡、玩洋娃娃、滚铁环。

可妮莉亚似乎已经忘了挨巴掌的事,她兴高采烈而且态度友善,不但听我的话,还会帮忙照顾约翰。邻居把一个木桶放在外面街上,她想爬上去,于是问我:“你能不能抱我?”她浅褐色的大眼纯真无邪。我发现她的贴心让我感到温暖,但同时也很清楚自己不能信赖她。在这些女孩中,她会是最迷人也最善变的——同时拥有最好和最坏的特质。

她们翻拣着从外面找来的贝壳,依照不同的颜色把它们分成好几堆。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屋里走出来。我用力拧了婴儿的腰侧一把,手指掐进他的肋间。婴儿尖声哭喊起来,我忙低下头,把鼻子埋进他的耳朵里,藏起我的脸。

“爸爸,我能不能跟你去?”可妮莉亚大叫,跳起来抓住他的手。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头斜向一边,脸藏在帽檐下。

莉莎白和爱莉蒂丟下她们的贝壳。“我也要去!”她们异口同声地大喊,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他摇摇头,然后我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今天不行,我要去药剂师那里。”

“你会去买画画的东西吗,爸爸?”可妮莉亚问,仍旧抓着他的手不放。

“就是去买这个。”

约翰开始哭起来,他低头转向我。我上下轻摇婴儿哄着他,觉得很尴尬。

他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不过并没有。他只是甩开女孩们的手,然后漫步走下奥兰迪克。

自从那一次他问我关于蔬菜的颜色和形状后,他还不曾对我说过半句话。

星期天。我一大早就起床了,迫不及待要回家,不过我得等卡萨琳娜打开前门。好不容易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我来到外头,却见到是玛莉亚·辛拿着钥匙。

“我女儿今天不舒服,”她说,站到一旁让我出去,“她要休息几天。她不在的时候,你行吧?”

“当然,夫人。”我回答,然后又加上一句,“如果有问题,我也一定会来请教您的。”

玛莉亚·辛咯咯笑。“哈,你脑筋动得很快,知道要投靠哪一方。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忍受一点小聪明。”她递给我几枚硬币,是我这几天工作的工资,“现在,去吧,去告诉你母亲我们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猜。”

在她又说出什么之前,我赶紧溜出来,穿越市集广场,经过那些前往新教教堂做早礼拜的人们,快步走上通向我家的运河边的街道。当我转进我家的那一条街道时,发觉才短短不到一个星期,街道的感觉就变了好多。光线似乎更明亮而死板,运河好像也比以前要宽。沿着运河排列的槭树直挺挺地站着,仿佛是一排卫兵正列队等待着我。

阿格妮丝坐在家门前的长椅上,她一看到我就朝屋里喊:“她回来了!”然后跑向我,拉住我的手臂,“怎么样?”她问,连声招呼也没有,“他们好不好?你工作辛苦吗?他们家里有小女孩吗?房子是不是很豪华?你睡哪里?你有没有吃美味的大餐?”

我不禁失笑,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转过身搂了搂母亲并进屋向父亲问好。尽管手里的几枚硬币数目不多,但当我把它们交给母亲时,心里还是觉得很骄傲。毕竟,那是我工作的目的。

父亲走到门口,加入我们,一起听我描述新生活。我伸手牵他,领他跨下门前的台阶。他在长椅上坐下,握着我的大拇指摩擦着我的掌心。“你的手变粗了,”他说,“又干又裂,这才没几天,已经有做苦工的痕迹了。”

“别担心,”我轻松地说,“之前,他们人手不够,所以积攒了一大堆衣服给我洗,接下来就会比较轻松了。”

母亲仔细端详我的手。“我去弄些锦葵来浸油,”她说,“可以让你的手保持细嫩。我和阿格妮丝会去野外摘一些。”

“快跟我们讲!”阿格妮丝大叫,“他们到底怎么样?”

我说了,只有几件事我没提——每天晚上我有多累;我床脚边挂的耶稣受难图有多么让人不舒服;我怎么样打了可妮莉亚一巴掌;玛提格和阿格妮丝的年纪有多相近。除此之外,我告诉他们每一件事。

我把我们的肉贩要我转达的话告诉母亲。“他真好心,”她说,“不过他知道我们没有钱,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救济。”

“我想他的意思不是要救济,”我解释,“他只是当我们是朋友。”

她没有回答,但我很清楚她不会再回到肉贩那里去。

当我提到我们的新肉贩——彼特老爹和他的儿子时,她扬起了眉毛,但没说什么。

之后,我们前往我们的教堂做礼拜。在那里,我四周都是熟悉的面孔和对话。坐在母亲和阿格妮丝之间,我感觉自己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安稳地靠在教堂的长椅中,我的脸则从戴了一个星期的面具下融化。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回家之后,母亲和阿格妮丝不让我帮她们准备午餐,于是我过去和父亲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他仰起头迎着温暖的阳光,我们交谈的时候,他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说吧,葛里叶,”他说,“说说你的新主人,你几乎都没有讲到他。”

“我很少看到他。”我老实回答,“他通常待在画室里,谁都不能打扰他;要不,就是不在家。”

“我猜是去处理公会的事情。可是你去过他的画室——你告诉过我们,你是怎么打扫、测量的,但是关于他手边正在进行的画作,你一句也没提。说来给我听听。”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形容得让你好像能亲眼见到。”

“试试看。现在除了回忆之外,我平常没什么好想的。就算我的想象力不够,脑中看到的和实际上的差太多,不过,可以去想象一位大师的作品也是很有趣的消遣。”

我尝试描述画中的那位女士,她拿着珍珠项链在脖子上比着,手臂悬空,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光线透进窗户,笼罩着她的脸和她的黄色罩袍,黑暗的前景把她与我们隔离开来。

父亲专注地听着,但一直等到我说“照在后面墙壁上的光线非常温暖,看着它给你一种感觉,好像阳光照在你的脸上”,他的脸才亮了起来。

他点头微笑,很高兴自己现在终于懂了。

“所以你最喜欢这一部分的新生活,”他说,“待在画室里。”

唯一的一部分,我心想,但没有说出口。

吃午餐的时候,我努力不把它跟天主教区屋子里的食物相比较,然而我已经吃惯了肉和新鲜的黑麦面包。虽然母亲的厨艺比坦妮基好,然而没有油脂的调味,炖蔬菜淡而无味,黑面包又干又硬。同样,房间也不一样——没有大理石地砖,没有厚重的绸缎窗帘,没有雕花的皮椅。每样东西都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我喜爱这里,因为我对它非常熟悉,但此刻我才察觉:原来它是如此的单调乏味。

到了晚上该与父母道别的时候,我觉得很难过——比第一次离开时还依依不舍,因为这一次我知道自己要回到什么地方去。阿格妮丝陪我走了一段长路,一直到市集广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问她过得好不好。

“很寂寞。”她回答。从一个十岁的小孩嘴里听到这个字眼,让人感到心疼。一整天她都很活泼开朗,然而现在,她的情绪逐渐低落。

“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回家,”我保证,“或者平常我到市场买完鱼或肉之后,也许可以跑回来打声招呼。”

“或是你出来买东西的时候,我也可以到市场去找你。”她想到这个主意,眼睛一亮。

我们果然安排了几次在肉市的碰面,每次我都很高兴见到她——只要旁边没有别人。

在奥兰迪克的屋子里,我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尽管有时候卡萨琳娜、坦妮基与可妮莉亚很难应付,但通常我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这或许是玛莉亚·辛的关系,由于某种原因,她决定视我为一个有用的额外人手,而其他人,包括孩子们,都照她这么做。

或许她觉得,自从由我负责洗衣服后,衣服变得比较干净比较白,或者自从由我负责买肉后,餐桌上的肉变得比较嫩,也可能是因为他对干净的画室感到很满意。前两项是事实,最后一项我不知道。等到他终于开口对我说话时,谈的并不是我的打扫工作。

我很小心地把家人们对于家务品质改善的赞美转移到别的地方,不让大家觉得那是我的功劳。我不想树立敌人。如果玛莉亚·辛称赞肉嫩,我会表示那是因为坦妮基的厨艺佳;如果玛提格说她的围裙比以前白,我则说那是因为现在是夏天,阳光特别强。

我尽量避开卡萨琳娜。很明显,从在我母亲的厨房里看到我切蔬菜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喜欢我。怀孕并没有改善她的情绪,反而使她行动迟缓,一点也不像她自认为的那种优雅的女主人。再加上夏天天气炎热,她肚子里的胎儿又特别好动,只要她一走动就开始踢,至少她是这么说的。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总是带着一副疲倦、痛苦的表情在屋里漫步。她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于是玛莉亚·辛接管了她的钥匙,每天早上为我打开画室的门锁。我和坦妮基开始接下越来越多她的工作——照顾女孩,买家里的用品,替婴儿换尿布。

有一天,趁着坦妮基心情好,我问她为什么他们不多请几个佣人,让自己轻松点。“屋子这么大,夫人又这么有钱,还有主人的画,”我补充,“他们怎么可能没钱多请一个女佣,或一个厨子?”

“哼,”坦妮基哼了一声,“他们连你都快付不起了。”

我惊讶极了。每个星期,我手里只拿那一点铜板。我得要工作好几年,才买得起像那件黄色罩袍一样华丽的东西,然而卡萨琳娜却只是把它随便折一折摆在柜子里。他们看起来实在一点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当然,到时候等婴儿出生了,他们总会想办法筹钱请一个奶妈来几个月。”坦妮基又说。听起来,她对此很不以为然。

“为什么?”

“让她来给婴儿喂奶。”

“太太不给她自己的宝宝喂奶?”我傻傻地问。

“她要是自己喂,也不会生这么多。如果你自己喂奶,你就不会有。”

“喔,”我发现自己对这种事情非常无知,“她还想生吗?”

坦妮基咯咯直笑。“有时候我觉得,她其实是比较想让屋子里塞满佣人,可是又请不起,所以只好生一堆小孩来代替。”她压低声音,“主人画得太少,赚的钱不够请佣人,你懂吧?通常嘛,一年画三幅,有时候只有两幅。这样赚不了钱。”

“他不能画快一点吗?”尽管嘴里这么问,我很清楚他不会,他会始终依照自己的速度来作画。

“夫人和年轻太太有时会因为这一点意见不合,年轻太太要他多画一点,可是夫人说,速度会害了他。”

“玛莉亚·辛说得很有道理。”我慢慢学到,在坦妮基面前我也可以发表意见,只要在话中直接或间接地赞美玛莉亚·辛就足够。坦妮基对她的女主人极为忠诚,相反,她对卡萨琳娜一点耐心也没有,当她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指导我如何应付卡萨琳娜。“不要管她说了什么,”她给我忠告,“听她讲话的时候,脸上不要露出任何反应,听完之后,照着你自己的方法、或是夫人和我告诉你的方法去做事。她永远不会去检查,永远不会注意。她命令我们,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的责任,不过大家都知道谁才是我们真正的女主人,她也知道。”

虽然坦妮基时常脾气暴躁地对我,但我学会了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因为她的情绪不会维持多久。她的情绪改变得很快。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夹在卡萨琳娜跟玛莉亚·辛中间,尽管坦妮基信心十足地说不要理会卡萨琳娜的话,但她自己却没有真的这么做。卡萨琳娜严厉的语调让她害怕,而且,即使玛莉亚·辛再公平,也不会在卡萨琳娜面前为妲妮基说话。任何事情上,我都从来没听过玛莉亚·辛责备她女儿半句,尽管有时候,卡萨琳娜真的很需要被骂一骂。

坦妮基处理家务的能力也是个问题,也许她的忠诚弥补了她做家务的邋遢——角落里没有擦到,肉外表烤焦了里面却还是生的,水壶没刷干净。我无法想象当她试着打扫他的画室时,会把它弄成什么样。虽然玛莉亚·辛很少斥责她,但她们两个都知道她该骂,这样的境地使坦妮基变化无常,随时准备好为自己辩护。

我慢慢地看清楚,尽管玛莉亚·辛言辞尖锐,但她对待身边亲近的人却很温和,她的批评没有表面上听起来的那么严苛。

四个女孩中,可妮莉亚是最难以捉摸的,从第一个早上她的行为就看得出来。莉莎白和爱莉蒂都是安静、乖巧的女孩。玛提格年纪比较大,已经开始学习屋子里的规矩,也懂事得多——虽然偶尔她脾气一来,也会如她母亲那样对我发火大叫。可妮莉亚不会发火,但她难以管教,甚至我用玛莉亚·辛会生气这一招来恐吓她,也不是每次都管用。她可以前一秒钟活泼又可爱,然后下一秒钟马上变了个样,就像一只看似温顺的猫,会冷不防地反咬抚摸它的那只手。虽然和姐妹们感情很好,但她仍会不假思索地用力捏她们一把,把她们弄哭。我提防着可妮莉亚,没有办法像喜欢其他女孩那样喜欢她。

打扫画室的那段时间,我才得以逃离她们。有时玛莉亚·辛帮我开门后,她会在那里待几分钟检视画作,仿佛它是一个生病的小孩,需要她的照顾。不过,一旦她离开之后,整间房间就是我的了。我环顾四周,看东西有没有变动。刚开始时,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房间看来始终如一,但等我的眼睛习惯了室內的每一件物品后,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微小变化——橱柜上的画笔重新排过,柜子的一个抽屉没有关紧,画刀平躺在画架下方凸出的板子上,门边的椅子被移开了一点。

然而,他所画的那个角落没有丝毫改变。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移动任何物品,很快,等我熟练自己发明的测量方法后,我几乎可以像清理房间其他部分一样迅速而从容地打扫那个区域。接下来,先在另一块布上试验过之后,我开始清洁那团深蓝色的布和黄色的窗帘,我拿一块湿抹布在上面轻轻按压,只沾起灰尘而不弄乱它们的折痕。

无论我多么认真地寻找,画中似乎没有半点改变。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女人的项链上多了一颗珍珠;另一天,黄色窗帘的阴影扩大了些,我还察觉她右手有几根指头移动了位置。

那件丝绸罩袍看起来越来越像真的,我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凡·路易文太太把它留在床上的那天,我差点就摸到了实物,我刚伸出手去,要抚摸衣领上的那圈毛皮,抬头就看见可妮莉亚站在门口,盯着我。若是其他女孩,一定会问我在干什么,然而可妮莉亚只是看着,这比任何问题都让我难堪。我垂下手,她微微一笑。

在屋子里工作几个星期之后,有一天早上,玛提格缠着要跟我去鱼市。她喜欢跑过市集广场,东看看西看看,拍拍马儿,加入其他小孩的游戏,到各个摊位试吃熏鱼肉。当我在拣选鲱鱼的时候,她戳戳我的肋骨,大叫:“看!葛里叶,看那个风筝!”

头顶上的风筝形状像条鱼,拖着长长的尾巴,迎着风仿佛是在空气中游泳,周围还有一群海鸥盘旋飞舞。我微微一笑,然后看见阿格妮丝在我们附近徘徊,她的眼睛盯着玛提格。我一直没有告诉阿格妮丝,屋里有个女孩跟她年纪一样大——我想,如果她知道的话会很难过,会觉得有人取代了她。

有时候当我回家看家人时,会觉得跟他们说什么都不合适。我的新生活逐渐取代了旧的生活。

阿格妮丝望向我,我轻轻摇头,小心不让玛提格看到,然后转过身去把鱼放进菜篮。我故意拖延时间——我无法忍受看到她脸上那种受伤的表情。我不知道如果阿格妮丝开口对我说话,玛提格会有何反应。

等我转过身来,阿格妮丝已经走了。

下个星期天再看到她时,我得好好向她解释,我心想。如今我有两个家庭,它们不能搞混。

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转身背弃妹妹的行为。

卡萨琳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后院时,我正在晾衣服。我先把每一件洗好的衣服用力抖平,然后再平整地挂上晒衣绳。她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继续手边的工作,好像她坐在旁边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而我的下颚紧绷了起来。

“他们走了没?”她突兀地问。

“谁?太太。”

“他们,你这蠢家伙。我先生和……去看看他们上楼没。”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长廊,只见两双脚正爬上楼梯。

“你行吗?”我听到他说。

“可以,没问题。你知道它没多重,”回答的是另一个声音,低沉得像井底的回声,“只是有点累赘。”

他们爬上楼梯顶,走进画室,我听见关门的声音。

“他们走了没?”卡萨琳娜细声问。

“他们在画室里,太太。”我回答。

“太好了。来扶我一把。”卡萨琳娜伸出手,我扶她站起身,我想象不出等她肚子变得更大时要怎么走路。她好像一艘涨满风的帆船滑进了走廊,手里紧抓着腰间那串钥匙,不让它们发出声响,然后隐没在大厅里。

稍晚之后,我问坦妮基,为什么卡萨琳娜要躲躲藏藏的。

“喔,因为凡·李维欧在,”她吃吃笑着回答,“他是主人的朋友,她怕死他了。”

“为什么?”

坦妮基笑得更大声。

“她摔坏了他的箱子!她去看箱子里面,结果把它撞倒了,你知道她有多么的笨手笨脚。”

我想到在我母亲厨房里弹下地板的那把菜刀。

“什么箱子?”

“他有一个木箱子,你朝里面看,会……看到东西。”

“什么东西?”

“各种东西!”坦妮基不耐烦地回答,显然,她并不想谈论那个箱子,“年轻太太把它摔坏了,现在凡·李维欧气得不想再见到她。这就是为什么主人不准她进画室,除非他也在那里,可能是担心她会把画给撞倒呢!”

隔天早上,我查出了箱子的作用,但是那天他对我说的事情,我花了好几个月才弄明白。

我来到画室准备打扫时,发现画架和椅子被移到了旁边。书桌被搬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面的纸张已经清理干净。桌上放着一个储衣箱大小的木箱,箱子的一边附着一个较小的盒子,一个圆形的物品从里面凸出来。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敢去碰。我一边打扫一边不时朝它瞄上几眼,仿佛有可能突然间搞懂它的用途。我打扫完角落以及房间其他的部分,轻轻掸掉木箱上的灰尘,几乎没有用布触碰它。我打扫了储藏室并拖了地,等所有的事都做完后,我来到箱子前面,双手抱胸,绕着桌子仔细研究它。

尽管我背对着门,但忽然间,我感觉到他就站在那里。我不确定是该转身还是等他说话。

他想必是动了一下,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我顺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倚着门框,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罩在家居服外,好奇地注视着我,看起来似乎并不担心我会弄坏他的箱子。

“你想看看里面吗?”他问道。自从好几个星期以前,他问我蔬菜的事情后,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跟我说话。

“想,我想看,先生。”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同意了什么事情就回答了,“这是什么?”

“这叫暗箱。”

这两个字听在我耳朵里没有什么意义。我站到一旁去,看着他解开一个钩锁,掀开箱顶。箱子的顶部是由两片木头用绞链相连组合成的,他掀起其中一片盖子,只打开到一半,然后用东西撑住,使它不会掉下来。盖子下面有一小片玻璃。他倾身向前,朝半开的箱子缝里瞥去,接着伸手碰了碰小盒子尾端那个圆圆的东西。他好像在看什么,虽然我想象不出箱子里能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他的注意。

他直起身,凝视着我刚才仔细清理过的角落,然后走过去关上中间窗户的百叶窗,现在整个房里只有从角落窗户透进来的光线。

接着他脱下长袍。

我不自在地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

他摘下帽子,放在画架旁的椅子上,然后把长袍拉过来罩在头上,再度倾身靠向木箱。

我退后一步,朝身后的房门瞥了一眼。虽然卡萨琳娜这阵子绝不会想要爬楼梯,但如果玛莉亚·辛、可妮莉亚或是任何人看到了这个情景,我实在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我回过头来,努力让目光停留在他的鞋子上,鞋子又光又亮,因为我昨天刚擦过。

终于,他直起身体,褪下覆盖在头上的长袍,他的头发乱乱的。“嗨,葛里叶,我把它调整好了,现在你来看看。”他往旁边站开一步,比手势要我到箱子前面。我钉在原地不动。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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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萌双宝:父王,娘亲又改嫁啦!

叶沉沉
四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葬身火海,熟视无睹;四年后,他带着千军万马,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原谅。两个和他长得如出一辙的小萝卜头冒了出来,一个一脸惋惜的道,父王,你来晚啦,娘亲又改嫁啦!说着,还拿出了两张风华绝代的男子画像,笑眯眯的道,这是我爹爹,这是我父皇。另一个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渣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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