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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开始的。”

法兰愤怒地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说!每天就蹲在这家作坊里,没完没了,眼前只有一堆又一堆的白瓷砖,我真的快要抓狂了。”

“你现在该担心的人是阿格妮丝。”

法兰郁郁不乐地垂着头。几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

“法兰,你去过教堂吗?”

他耸耸肩,我不敢再问下去。

“我现在要为他们祷告,”我改口说,“你跟我一起吗?”

他并不想,但我设法说服他——我不想再独自面对一座陌生的教堂。我们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座教堂,尽管礼拜没有平抚我心中的忧虑,但我仍非常认真地为家人祷告。

之后我与法兰沿着斯奇河走,我们很少交谈,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我们都没听说过有谁能在瘟疫中康复。

一天早上,当玛莉亚·辛为我打开画室的门时,她说:“好啦,女孩,今天把那个角落清理掉。”她指了指他作画的那个区域。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桌上的东西应该放进储藏室的柜子里,”她继续说,“除了碗和卡萨琳娜的粉刷,这我会拿走。”她穿越房间来到桌边,随手拿起两件我花了好几个星期来小心摆设的物品。

当玛莉亚·辛看到我的脸时,她笑了。“别紧张,他画完了,现在不再需要这个了。你这里收完后,记得把椅子擦一擦,拿到中间窗户旁边排好。还有,把百叶窗打开。”她把白锡碗环抱在怀里,然后走出画室。

没有了碗和刷子,桌面变成一幅我不认得的画。信、布、陶罐毫无意义地散落在那里,好像某个人随随便便把它们放在了桌上。就算是这样,我仍然难以想象要去拿走它们。

我搁下这里,先去做其他工作。我打开所有的百叶窗,整个房间亮了起来,变得有点陌生。接着我清扫并擦拭每个角落,唯独避开那张桌子。我在画前看了一会儿,试着找出上面有什么不同之处,使它现在可以被称为成品。过去好几天来,我没有看到画上有任何改变。

我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走了进来。“葛里叶,你还没收拾好。赶快动手。我是来帮你搬桌子的。”

“对不起,我动作这么慢,先生。只是——”他似乎有点惊讶我有话要说,“因为我太习惯看到那些东西放在那里,所以实在不愿意动它们。”

“我懂了,那么,我来帮你。”他拎起桌上的蓝布递给我。他的手很干净,我接过布,没有碰到他的手,然后把它拿到窗边去抖一抖,最后把布折好,放进储藏室的柜子里。等我回来时,他已经收起信和黑陶罐并放进了柜子里。我们把桌子搬到房间的一边,接着我把椅子在中间窗户边排好,而他则把画架和画移到布景摆设的角落。

看到画被放置在它所画的场景里,这种感觉很奇怪。整个感觉都很奇怪,在好几个星期的沉寂和静止之后,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移动和改变。这不像他。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我想看看他,猜测他在想什么,但我的眼睛只是盯着扫帚,看着自己清扫着被蓝布扬起的灰尘。

他走了,我很快打扫完毕,不想在画室久留。这里不再能给我安慰。

那天下午,凡·路易文与他太太一起来访。我和坦妮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她正在教我怎么补袖口的花边。女孩们跑去市集广场玩,她们在新教教堂附近,我们从这里看得到她们放风筝的地方。玛提格抓着绳子的尾端,可妮莉亚扯着风筝,用力把它拉上天空。

远远地,我看到凡·路易文夫妇朝这里走来,等他们走近后,我认出她就是画里面以及曾与我打过照面的那位女士,而他则是留着八字胡,头戴白羽毛装饰的帽子,皮笑肉不笑,有一次护送她到门口的那位男士。

“坦妮基,你看,”我悄声说,“那是每天欣赏你画像的那位绅士呀。”

“噢!”坦妮基一看到他们,顿时满脸通红。她一边伸手拉平头巾和围裙,一边细声说:“进去告诉太太,他们到了!”

我跑进屋內,在耶稣受难室里找到玛莉亚·辛与卡萨琳娜,她们正在那里陪着熟睡的婴儿。“凡·路易文夫妇已经到了。”我宣布。

卡萨琳娜和玛莉亚·辛摘下帽子,抚平衣领。卡萨琳娜伸手扶着桌子,把自己撑起来。她们走出房间时,玛莉亚·辛伸出手替卡萨琳娜把头上的其中一把玳瑁梳子扶正,只有遇到特殊场合时,她才会佩戴这枚梳子。

她们走到前厅去迎接客人,而我则在走廊里静静等待。当他们走到楼梯口时,凡·路易文瞥见我,停了下来。

“嗨?这是谁?”

卡萨琳娜对我皱了皱眉。“只是我们的一个女佣。坦妮基,麻烦替我们拿点酒到楼上来。”

“叫这个大眼睛的女佣拿来吧。”凡·路易文下命令,“来吧,亲爱的。”他对已经踩上阶梯的妻子说。

我与坦妮基并排站在一起,他对我的特别注意使她闷闷不乐,也让我紧张害怕。

“那么就快去!”卡萨琳娜朝我叫道,“你听到他的话了,去拿酒上来。”她跟在玛莉亚·辛后头,费力地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爬上阶梯。

我到女孩们睡的小房间里,找到了收在那里的玻璃杯,拿出五只用围裙擦亮,摆放在一个托盘里。接着我到厨房里找酒。我不知道酒放在哪里,因为他们并不常喝。坦妮基生气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不能问她。我很担心他们把酒锁在橱柜里,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得到大家面前向卡萨琳娜要钥匙。

幸好,玛莉亚·辛想必是预先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在耶稣受难室里留了一个白色的细颈壶,壶上盖着白锡盖子,里头满盛着葡萄酒。我把壶放在托盘上,学她们一样拉平头巾、衣领及围裙,然后才端着酒上楼到画室。

我进门时他们正围绕着画站立。“又是一幅珍宝,”凡·路易文嘴里说着,“你满意吗,亲爱的?”他问他太太。

“当然。”她回答。光线透过窗户映在她脸上,闪闪发亮,她看起来几乎称得上美丽。

墙边的桌子是我和主人今天早上搬过来的,我才放下托盘,玛莉亚·辛就过来了。“我来拿,”她悄声道,“你走吧,快点,马上。”

我在楼梯上,听到凡·路易文说:“那个大眼睛的女佣跑哪儿去了?已经走了?我还想仔细看看她呢。”

“喂,喂,她算什么!”卡萨琳娜装作开心地大喊,“现在你想看的是这幅画。”

我回到前门的长椅,在不愿意跟我说话的坦妮基身旁坐下。我们一言不发地坐着,缝补袖口的花边,倾听着从上方窗口飘流出来的声音。

当他们再度下楼时,我溜到马伦港的角落,倚着一面温暖的砖墙静静地等待,直到他们离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家里派来一位男仆,他走上通往画室的楼梯。我没有看到他离开,因为这时女孩们已经回来了,吵着要我生火让她们烤苹果。

第二天早晨,画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没有机会看它最后一眼。

一天早上,我来到肉市的时候,听见我前面的一个人说隔离已经解除了。我急忙赶到彼特的摊子,只见父亲和儿子都在那里,前面排了好几个客人等着买肉。我不理他们,直接走到小彼特面前。“你能不能先招呼我?”我说,“我要回家一趟。三磅牛舌和三磅香肠就好。”

他停下手边的事,正被他招呼的老太太发出愤怒的声音,他不理她。“我猜,要是我也一样年轻,只要对你笑一笑,你也会什么都依我。”当他把肉包好递给我时,她大声地嘲讽。

“她没有笑。”彼特回答。他望了他父亲一眼,然后递给我一个较小的包裹。“给你家人。”他低声说。

我甚至没有向他道谢——我抓过包裹,转身就跑。

只有贼和小孩才用跑的。

我一路跑回家。

我父母并排坐在长椅上,头低低地垂着。等我来到他们身边后,我拿起父亲的手,按在我泪水浸湿的脸颊上。我在他们身旁坐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什么好说了。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所有的事都昏暗而麻木。过去曾有意义的事情——洗涤衣物是否干净洁白、每日的外出采买、安静的画室——都失去了重要性,尽管仍在那里,但就像身体的伤口愈合之后留在皮肤下的硬块。

我妹妹死的时候正是夏末。那年的秋天特别多雨,我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在屋里架竿子晾衣服,然后把它们移到火炉边,试着在衣服发霉前把它们烘干,但又不至于烤焦。

当坦妮基与玛莉亚·辛知道阿格妮丝的事情后,她们对我温和了许多。坦妮基试着不要挑我的毛病,但才没过几天,她很快又开始骂人和生闷气,我只得反过来安抚她。玛莉亚·辛虽然没说什么,但每当卡萨琳娜对我刻薄的时候,她都会打断她的女儿。

卡萨琳娜似乎完全不晓得我妹妹的事,或是她没有表现出来。随着她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就如坦妮基之前预测的一样,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床上,把婴儿约翰留给玛提格照顾,他最近开始学走路,正好让女孩们有事情可忙。

女孩们不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因此也不了解我可能会失去她。只有爱莉蒂似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有时会过来坐在我身旁,身体紧挨着我,好像一只小狗把自己埋进母亲的长毛里取暖。她用这种简单的方式给我别人无法给予的安慰。

有一天,我在后院晾衣服时,可妮莉亚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旧布娃娃。“这个娃娃我们现在不玩了,”她大声宣布,“连爱莉蒂也不玩了。你想把它送给你妹妹吗?”她张大眼睛装着天真无邪,然后我明白,她一定是偷听到有人提及阿格妮丝病死的事。

“不了,谢谢。”我只能这么说,这些字哽在我的喉咙里,几乎出不了口。

她微微一笑,蹦跳着离开。

画室里依然空空荡荡的,他还没有开始进行下一幅画。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不在家,不是在公会,就是去广场另一头米杰伦他母亲的旅馆那里。我还是继续打扫画室,然而它变得像其他的工作一样,只是一间要扫要拖的房间而已。

当我到肉市采买时,我发现自己难以正视小彼特的眼睛。他的关怀让我痛苦,我应该要回应他的好心,但我没有。我应该要受宠若惊,但我并不觉得,我不要他的殷勤。我变得比较喜欢向他父亲买肉,他虽然爱开我玩笑,但除了要我称赞他卖的肉之外,并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一整个秋天,我们都吃的是上好的肉。

到了星期天,我有时会去法兰的作坊,竭力说服他陪我回家。他回去过两次,让父母稍微开心一阵子。一年之前,他们身边还有三个小孩,如今一个都不剩。当法兰和我都在家的时候,他们会想起过去的美好时光。有一次母亲甚至笑出声来,但她很快停住,摇摇头说:“上帝惩罚我们,因为我们以为,我们的好运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一定不能忘记这个教训。”

回家变得不再轻松了。在隔离的那段时间里,我有几个星期天没有回家。再度回去之后,家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开始忘记母亲把东西收在哪里,火炉边排列的瓷砖长什么样子,每天不同时间的阳光又是如何照射在屋子里。才几个月,比起我自己家,我反而能更加清晰地描述天主教区的房子。

尤其对法兰来说,回家更是一件困难的事。在作坊里辛苦度过漫长的日夜之后,他想要的是嬉闹和开怀大笑,或者至少是好好睡一觉。我想,我好言好语哄骗他回去,本意是希望能把我们家再结合起来,然而那是不可能的。自从父亲出事之后,我们家就不再一样了。

※ ※ ※

某个星期天,当我从父母那里回来时,卡萨琳娜已经开始分娩了。我一踏进前门就听见了她的呻吟。我朝大厅里窥探,里面比平常暗得多——为了给她多一点隐私,下方窗户的百叶窗全被拉了下来。玛莉亚·辛与坦妮基还有一个产婆都在那里,玛莉亚·辛看到我,对我说:“去找女孩们,我赶她们去外面玩了。接下来不需要多久,你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我很高兴可以离开。卡萨琳娜叫得实在很大声,在这种情况下听她呻吟似乎不太好,而且我也知道,她不会希望我在那里。

我到女孩们最喜欢的地方找她们,那是我们旁边转角卖家畜的牲口市场。我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正在打弹珠,互相追逐,小婴儿约翰跌跌撞撞地跟在她们后面——他的脚步还不稳,半走半爬。这不是我们在星期天可以玩的游戏,不过天主教徒显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爱莉蒂玩累了,她过来和我坐在一起。

“妈妈会不会很快生下宝宝?”她问。

“你外婆说她会,我们等一下就回去看他们。”

“爸爸会不会很高兴?”

“我想一定会。”

“现在多了一个宝宝,他会不会画图画快一点?”

我没有回答。卡萨琳娜的话从一个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我不想再听下去。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他正站在大门口。“爸爸,你的帽子!”可妮莉亚大叫。女孩们跑上前去,试着摘下他头上象征做了新父亲的棉织帽子,帽檐的丝带摇摇晃晃地垂到他耳朵下方。他看起来既骄傲又尴尬。我很讶异,他以前做过五次父亲,我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他实在没有理由感到尴尬。

要那么多小孩的人是卡萨琳娜,接着我想,他还是宁愿独自待在画室里。

可是这也不完全正确。我知道小孩是怎么来的,他也必须参与,而他也一定参与得很心甘情愿。虽然卡萨琳娜非常难以相处,但我时常看到他凝望着她,轻触她的肩膀,压低声音用甜腻的语调对她说话。

我不喜欢去想象这种样子的他,与妻子和孩子在一起的他,我比较喜欢想象独自一人待在画室里的他。或许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单独与我在一起。

“女孩们,你们新添了一个弟弟,”他说,“他的名字叫法兰西斯。你们想看看他吗?”他带她们进屋,我则抱着约翰,留在外面的街道上。

坦妮基拉开大厅窗户的百叶窗,探出头来。

“太太好吗?”我问。

“喔,好得很。她虽然叫得鸡飞狗跳,可是其实根本没什么。她天生就是生小孩的料——好像栗子一样,啪地就把小孩弹出来了。进来吧,主人想要做感谢的祷告。”

虽然觉得很不自在,但我不能拒绝与他们一起做祷告。新教徒在一次顺利的生产后也会这么做。我抱着约翰来到此时已经明亮许多而且挤满了人的大厅。我把他放下来,他蹒跚地朝聚集在床边的姐姐们走去。围绕着床的帘幕已经拉开,卡萨琳娜半倚着枕头,怀里抱着婴儿。尽管精疲力竭,她的脸上却带着微笑,露出难得的喜悦。我的主人站在她的身旁,低头凝望他的新生儿子。爱莉蒂抓着他的一只手。坦妮基和产婆忙着清洗水盆,换掉沾血的床单,而新请来的奶妈则站在床边等着。

玛莉亚·辛从厨房走来,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摆着一些葡萄酒和三只玻璃杯。她放好托盘后,我的主人放开爱莉蒂的手,跨一步移开床边,和玛莉亚·辛一起跪下。坦妮基和产婆停止手边的工作,跟着跪下,奶妈和孩子们还有我也跪了下去。约翰则哭叫着扭来扭去,不让莉莎白拉他跪下。

我主人向上帝祷告,感谢他平安地送来法兰西斯,并减轻卡萨琳娜生产时的痛苦。他用拉丁文补充了一些天主教的祷告词,我听不懂,但我并不在乎——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我喜欢听这种声音。

他结束祷告之后,玛莉亚·辛倒了三杯酒,她与他以及卡萨琳娜举杯祝福婴儿健康。接着卡萨琳娜把婴儿交给奶妈,奶妈把他放在自己的乳房上。

坦妮基对我示意,我们一同离开房间,去为产婆和女孩们准备面包和熏鲱鱼。“从现在起,我们要开始准备庆生宴,”我们在摆放食物的时候,坦妮基提到,“年轻太太喜欢铺张,我们又会像往常一样忙昏头。”

庆生宴是我在这幢屋子里所目睹过的最豪华的庆祝活动。我们有十天来准备,十天来打扫和做菜。玛莉亚·辛另外雇了两个女孩一个星期,要她们帮坦妮基准备食物,帮我打扫。分配给我的女孩脑筋迟钝,但只要我清清楚楚告诉她要做什么,同时盯紧她,她也做得不错。第一天,我们清洗宴会需要的所有桌布及餐巾,无论它们干不干净,还有屋子里所有的衣物——衬衫、长袍、胸衣、领巾、手帕、帽子、围裙。隔天是床单。接着我们清洗所有的茶壶、玻璃杯、陶盘、水罐、铜锅、平底锅、铁烤架,以及烤肉叉、汤匙、长柄杓,还有特地向邻居借来开宴会的器皿。我们擦亮铜器、黄铜器以及银器,拆下窗帘拿到外面拍打干净,然后拍打每一张垫子和地毯。我们擦亮床缘的木头、橱柜、桌椅、窗台,直到每件东西都泛出光泽。

一切都打扫完后,我的双手干裂到流血。

一切都干净得合乎宴会的要求。

玛莉亚·辛特别订了羊肉、小牛肉、牛舌头、一只全猪,还有野兔、雉鸡、腌鸡和牡蛎、龙虾、鱼子酱以及鲱鱼。她另外订了甜酒和最上等的麦酒。她还向面包师傅订了特别烘焙的甜点蛋糕。

当我把玛莉亚·辛的肉品清单交给彼特老爹时,他摩擦着双手。“也就是说,又多一张嘴要喂了,”他大声宣告,“我们有更多生意啦!”

一块块圆形的干酪和包着一层红蜡的黄乳酪送来了,接着是朝鲜蓟、橘子、柠檬、葡萄和梅子,还有杏仁和榛果。甚至还有一颗菠萝,那是玛莉亚·辛一位富有的表亲送来的礼物。我以前从没见过菠萝,然而它粗糙多刺的外皮吸引不了我。不过,反正也轮不到我吃,其他的食物也是一样,除非坦妮基偶尔给我们偷偷尝几口。她给了我一点点鱼子酱,让我尝尝奢华的味道,我虽然嘴上说好吃,但其实不太喜欢。我还试了一点甜酒,酒里添加了肉桂的辛香,非常好喝。

额外的泥炭和木材堆在后院,向邻居借来的铲子也在那里。后院里还放着一桶桶麦酒,送来的全猪也在那里烤。玛莉亚·辛雇了一个小男孩来看火,因为一旦我们开始烤猪,火就必须烧整个晚上。

在整个准备过程中,卡萨琳娜始终待在床上照顾法兰西斯,由奶妈来服侍,像只安详的天鹅。然而,她也像天鹅一样有着长颈和尖喙,我小心地与她保持距离。

“她希望屋子里每天都可以像这样。”坦妮基咕哝着,她正在炖野兔肉,我在她旁边煮开水准备洗窗户,“她要她周围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很有排场。我们的床罩女王!”我和她一起笑成一团,虽然我明白自己不应该鼓励她嘲讽女主人,不过她这么做时,我依然觉得很开心。

他刻意避开整个准备的过程,不是锁在他的画室里,就是躲到公会去。我只见过他一次,在宴会前三天,我和雇来的女孩正在厨房擦烛台时,莉莎白进来找我。“卖肉的来找你,”她说,“在大门外。”

我丟下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跟着她走进长廊。我知道来的是儿子,他从没见过我在天主教区的样子。至少此时我的脸没有像平常一样,因为整天清洗、晾晒冒着蒸气的衣服而烫得粗糙通红。

小彼特把一辆拖车停在屋外,拖车里载满了玛莉亚·辛订购的肉类。女孩们纷纷朝里面好奇地张望,只有可妮莉亚看着别处。当我来到门口时,彼特对我微微一笑,我保持冷静,没有脸红。可妮莉亚正在观察我们。

不是只有她,我感觉他出现在我身后——他在我之后走进长廊。我转头看他,然后知道他看见了彼特的微笑,以及彼特眼睛里的期待。

他把他的灰眼珠转向我,它们冷冷的没有感情。我觉得一阵晕眩,仿佛从地上站起来时起身太猛。我回过身去,彼特脸上的微笑有点黯淡下去,他看出了我的晕眩。

我被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这种感觉不是很愉快。

我站开一旁,让我主人通过,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看一眼,径自转进马伦港。我和彼特沉默地望着他走远。

“这是你订的东西,”然后彼特说,“你要我放在哪里?”

那个星期天,我回家探望父母,我不想告诉他们又有一个小孩出生了,我觉得那会让他们想起阿格妮丝的死。然而我母亲已经从市场听说了这件事,我只得向他们描述生产的情形、和他们家人一起祷告的过程,还有到目前为止我们如何为宴会做的一切准备。母亲很担心我的手,但我向她保证最辛苦的工作都已经结束了。

“画呢?”父亲问道,“他开始画下一幅了吗?”他总希望我能描述一幅新的画作给他听。

“没有。”我回答。上个星期我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在画室,那里毫无改变。

“或许他懒了。”母亲说。

“他才不会这样。”我马上接口。

“或许他不想用眼睛看。”父亲说。

“我不知道他想怎么样。”我的声音很尖锐,连我自己都没料到。母亲瞪着我,父亲则不自在地移动坐姿。

我没有再提到他。

庆生会当天,客人从中午开始陆续抵达,到了傍晚,屋里屋外聚集了大约一百多人,有的还挤到了后院或街道上。被邀请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有富商,也有我们的面包师傅、裁缝、鞋匠、药剂师。邻居们都来了。还有主人的母亲与妹妹,以及玛莉亚·辛的表亲。画家们也来了。还有公会的其他成员,还有凡·李维欧、凡·路易文和他太太。

甚至连彼特老爹也来了,他换掉沾血的围裙,穿着干净的衣服。当我端着一壶香甜酒经过他身边时,他微笑着对我点点头。“哎,葛里叶,”我倒酒给他的时候,他说,“我可以整个晚上和你待在一起,我儿子一定会吃醋的。”

“我想不会。”我含含糊糊地说,觉得非常尴尬,只好赶紧抽身离开他。

卡萨琳娜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她身穿一件绿色的绸缎礼服,腰部的地方配合她尚未缩小的肚子做了一点修改。衣服外面,她披着凡·路易文太太在作画时穿的那件貂皮滚边的黄色罩袍。看到它围在另一个女人的肩膀上,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不喜欢她穿这件衣服,尽管这当然应该由她来穿。她还戴上了珍珠项链及耳环,把金色的卷发梳得漂漂亮亮的。她已经很快地从生产的疲累中恢复过来,身体卸下了几个月来的一部分重担,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她轻盈地在每个房间来回穿梭,喝酒、与客人说笑、点蜡烛、吩咐食物、聚集人群。只有当奶妈在喂法兰西斯的时候她才停下来,小题大做地哄他一番。

主人则安静得多。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待在大厅的一角和凡·李维欧聊天,不过他的眼睛时常跟随着在宾客中四处游走的卡萨琳娜。他穿着一件时髦的丝绒外套,头戴象征做新父亲的帽子,看起来轻松自在,但是对这个宴会不特别感兴趣。他不像他妻子一样喜欢热闹。

傍晚的时候,凡·路易文趁我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酒壶穿过走廊时,走过来把我困在了墙角。“啊,是大眼睛的女佣。”他大喊,朝我靠了过来,“你好啊,小妞。”他一把抓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拉高我手里点亮的蜡烛,照着我的脸。我不喜欢他看着我的样子。

“你应该画她。”他转过头,对着肩膀后面说。

主人在那里,一脸不悦,似乎想对他的赞助人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葛里叶,再给我倒点酒。”彼特老爹忽然从耶稣受难室里探出头来,朝我举着杯子。

“是的,先生。”我从凡·路易文的手掌中抽回下巴,迅速走向彼特老爹。我可以感觉到,背后的两双眼睛正盯着我。

“噢,先生,对不起,酒壶空了,我马上去厨房再装满。”我匆忙离开,用身体挡住酒壶,不让他们发现它其实是满的。

几分钟后我再回来,只剩下彼特老爹留在那里倚墙站着。“谢谢。”我为他倒酒的时候,小声地道谢。

他对我挤了挤眼。“能听到你叫我先生就够本了,我以后想听也听不到了,对不对?”他举杯,假装向我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后,冬天降临,屋子里变得寒冷而单调。除了一大堆处理不完的打扫工作外,再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女孩们变得很不听话,甚至连爱莉蒂也一样,老是想引起注意,但却很少帮忙。玛莉亚·辛花更长的时间待在她楼上的房里。整个宴会过程中一直都很安静乖巧的法兰西斯因为受了一点凉,如今开始停不住地大声哭喊,尖锐的哭声传遍了整栋屋子——后院、画室以及地窖。令人惊讶的是,性情乖戾的卡萨琳娜对婴儿非常有耐心,不过,对于其他人,她则吹毛求疵,甚至连她丈夫也一样。

准备宴会的那段时间,我试着把阿格妮丝从心里移开,然而现在,关于她的回忆反而比以往更为明晰地回到我脑中。如今,我有时间来想,思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就像只受伤的狗,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想清理干净,却反而让它更加恶化。

最糟的是,他在对我生气。自从那晚凡·路易文把我困在墙角,或者甚至早在小彼特朝我微笑时开始,他就变得更为疏远我。我似乎也比以前更常与他不期而遇。尽管他几乎都不在家——多半是为了摆脱法兰西斯的哭闹。我好像总是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来到大门口,在他上楼的时候走下楼梯,或是在他到耶稣受难室找玛莉亚·辛的时候正巧在那里扫地。有一天,我外出替卡萨琳娜采买时,甚至在市集广场遇到他。每一次他都会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让路给我通过,眼睛从不看着我。

我一定是哪里冒犯了他,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同样,画室变得寒冷而且单调。以前,它让人觉得热闹而充满企图——那里是画作被创造的地方。如今,虽然灰尘一落下来就马上被我扫掉,它却只不过是一个空房间,除了积灰尘外,没有任何目的。我不想要它变成一个悲伤的地方,我想在那里寻找安慰,就如我以前一样。

一天早上,玛莉亚·辛上来替我开门,却发现门锁已经开了。我们朝幽暗的房里窥视,只见他背朝着门,头枕着手臂,趴在桌上熟睡。玛莉亚·辛退回来。“一定是因为婴儿哭声太吵,所以才上来的。”她喃喃说。我试着再看一眼,可她挡在门口,轻轻关上了门,“让他在那儿吧,你可以晚点儿打扫。”

隔天早晨,我来到画室,拉开所有的百叶窗,环顾室内,想找找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有什么我可以触碰而不会冒犯他的,有什么我可以移动而不会被他发现的。每样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桌子、椅子、铺满书本和纸张的书桌、上头整齐排列着画笔和画刀的橱柜、靠墙而立的画架、边缘干净的调色板。画中用到的摆设物品不是被打包收回储藏室,就是拿回屋里继续使用。

新教教堂的钟开始鸣响报时,我走到窗边朝外看去,等钟敲完第六响时,我已经知道要做什么了。

我在火上烧了一些热水,拿了肥皂和几块干净的抹布回到画室,开始擦洗窗户。我必须站在桌子上才够得到最顶端的玻璃。

正当我洗到最后一扇窗户的时候,我听到他走进房间。我转过头,从左肩望向他,瞪大眼睛。“先生——”我紧张地开口,不确定该如何解释我擦窗户的冲动。

“别动。”

我吓得僵住,我一定违背了他的心意。

“不要动。”

他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忽然在画室里看到一个鬼魂。

“对不起,先生,”我说,手里的抹布跌进水桶里,“我应该先问您的。可是您最近并没有在画任何东西,而且……”

他一脸迷糊,然后摇摇头:“噢,你是说窗户。没关系,你可以继续你刚刚做的事。”

我实在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打扫,可他一直站在那里,我别无选择。我把抹布在水里洗了洗,拧干,然后重新开始里里外外擦拭窗户玻璃。

擦完了窗,我后退一步检视成果。照进来的光线纯净而明亮。

他仍站在我身后。“先生,您满意吗?”我问。

“再转过头来看我一次。”

我顺从了他的要求。他仔细研究着我,再次对我感兴趣。

“光线,”我说,“现在变干净了。”

“没错,”他说,“没错。”

第二天早上,桌子被搬到了作画的角落,上面铺了一张红、黄、蓝交织的桌布。一张椅子靠墙摆放,墙上悬挂着一张地图。

他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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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宝宝是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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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眼笑笑
年年是厄运缠身的怪物,出世后懵懵懂懂地模仿其他怪物圈养了一个小国家。可是!它那么敦实可爱,国王却带头怕它!它还是个九吨小宝宝,国王却想把公主嫁给它!可恶!它委屈地沉睡后,不知不觉地脱离了童话书,成了一个小娃娃。她看看开小饭馆的爸爸妈妈,再看看爸爸妈妈收养的哥哥姐姐,她眼睛亮晶晶,激动地捂住了小嘴巴,哇———糯唧唧的小怪物以前人人怕年年,现在人人稀罕年年。聪明的怪物会抱大腿,年年被特殊人才管理中心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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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汉末之纵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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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星辰
一代兵王宇龙王宇,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军队,至此被世界各地的高手追杀,也因此意外穿越到汉末,发现自己竟然是紫虚上人的弟子,还有一个慧眼识英雄的系统,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婚约,一个隐藏的身份,看一代兵王王宇如何在汉末三国中,顽强生存,最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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