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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继续说那个瓶子生物的事,”叶妮芙转回身子,开始佩戴钻石耳饰,“很明显不是你那搞笑的咒语吓跑它的。你那咒语反而可能会激怒它,让它把怒火全部发泄到你朋友身上。”

“可能吧,”杰洛特郁闷地点点头,“可我不认为他是飞去希达里斯去弄死瓦尔多·马克斯的。”

“谁是瓦尔多·马克斯?”

“一个吟游诗人,他认为我的同伴——嗯,也是个吟游诗人——是个没什么才能、只能迎合民众口味的小丑。”

女术士饶有兴致地绕着猎魔人走了几圈。“难道说你朋友冲着他许愿了?”

“许了两个,并且两个愿望都很蠢。你问这个干吗?通过妖怪实现愿望毫无意义,你瞧,所谓灯神,灯中的精灵——”

“的确没有意义,”叶妮芙笑着赞同,“那是虚构出来的,童话故事中全是善良的精灵和满意的许愿者。这种故事都是傻子想出来的,那些家伙甚至没法由自己来实现愿望。我很高兴你不是其中之一,利维亚的杰洛特,这样看来我们的共同点又多了一个。如果我想要什么,我才不会去做梦——我会行动。而且我总能如愿以偿。”

“对此我毫不怀疑。你准备好了么?”

“好了。”女术士系好了便鞋的皮带,站了起来。即使穿着高跟鞋,她也算不上特别高。她晃了晃头发,杰洛特发现,尽管用那把杀气腾腾的梳子梳过,她的头发仍然保持着些许凌乱,但卷曲的发丝给她添上了更多妩媚。

“还有一个问题,杰洛特。那个瓶子的盖子……你的朋友还留着它么?”

猎魔人犹豫了一下。盖子在他这儿,而不是在丹德里恩那里。但是经验告诉他不应该告诉女术士太多事情。

“嗯……我想是这样的。”他因为欺骗她而迟疑了一下,“他应该还留着。怎么?那个盖子很重要么?”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女术士提高声调,“作为一名猎魔人,一名对付怪物和超自然现象的专家,你应该知道这种盖子是碰不得的,也会提醒你的朋友不要碰。”

他摸着下巴,这个问题正中要害。

“好吧。”叶妮芙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没有人会永远正确,猎魔人也罢,是人就会犯错。我们可以上路了。你朋友在哪儿?”

“就在这儿,林布市。具体地址在埃尔迪尔的住所,精灵那里。”

她抬起头,盯着他。

“在埃尔迪尔那儿?”她笑着重复,“我知道了。我猜他的堂兄凯瑞尔丹也在?”

“的确,你为什么——”

“没什么。”她打断猎魔人,抬起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猎魔人脖子上的徽章开始跳动,拉扯着银链。

浴室潮湿的墙壁上闪烁着出现了一道门的轮廓,门里是一个磷光闪烁的乳白色漩涡。猎魔人低声抱怨起来。他不喜欢魔法门,更不喜欢用魔法门旅行。

“我们能不能……”他清清嗓子,“反正没多远——”

“我不能在这座城的街道上出现,”她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他们不喜欢我。他们可能会辱骂我,向我扔石头——还有更糟的呢。这儿有些人擅长败坏我的名声,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赶走。别担心,我的魔法门很安全。”

杰洛特见过一个人用魔法门时只有一半穿过去,另一半永远找不到了。他还知道一些人进门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女术士扶了扶头发,在腰带上别上一个珍珠装饰的钱包。那个钱包看起来十分袖珍,最多只能装下一小把铜币和一支唇膏,但杰洛特知道那不是普通钱包。

“抱住我。抱紧点儿。我不是陶瓷做的。上路了!”奖章嗡鸣起来,周围有光闪了一下,随后杰洛特发现自己一下子出现在一片黑色的虚无之境,周身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的六感全部封闭,只剩下寒冷。

他想要咒骂,却出不了声。

“她都进去一个小时了,”凯瑞尔丹把桌子上的沙漏翻了个身,焦急地看着门口,“我开始担心了。丹德里恩的嗓子真有那么糟?我们是不是该进去看看?”

“她之前说得很清楚,不想我们进去。”杰洛特愁眉苦脸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草药茶。他喜欢定居在此的精灵们的智慧、冷静的处事态度和幽默感,但适应不了他们对于食物和饮品的口味,“我不想打扰她,凯瑞尔丹。魔法需要时间,这往往会花上一天一夜,直到丹德里恩康复为止。”

“好吧,你说得对。”

一阵锤击声从另一间屋子内传来。埃尔迪尔现在的住所是一家废弃客栈,他正和妻子——一个安静沉默的精灵——着手翻修客栈,准备重新开业。弗拉提米尔今天也自告奋勇地参与到客栈翻修工作中。此刻他正在整修木镶板,刚才由于叶妮芙和猎魔人从墙上闪光的魔法门中跳出来所带来的混乱已经耽误了工作进度。

“坦白说,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她。”凯瑞尔丹续道,“叶妮芙对帮助别人兴趣缺缺。别人的麻烦都和她无关,或者说,她更信奉无利不起早。我很好奇她帮助你和丹德里恩会得到什么好处。”

“夸张了点吧?”猎魔人笑了笑,“我对她可没有这么糟糕的印象。她总想证明自己的优越性,这是真的,但比起其他巫师,比起那些傲慢自大的家伙,她的性格还是相当友好且富于魅力的。”

凯瑞尔丹也笑了。“你这么比,相当于在说蝎子比蜘蛛要好一些,”他说,“因为它有一条可爱的小尾巴。当心点,杰洛特,你绝不是第一个这么评价她的人。把自己的魅力当作武器,她对此可谓得心应手、毫无顾虑。她的确是一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人,这点不能否认,是么?”

杰洛特严肃地看了精灵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在精灵脸上看到了一抹红晕。这比精灵的话更让他惊讶。纯血精灵一般很少认同人类的美女,即使是非常美丽的女人。而叶妮芙,尽管有她独到之处,却也算不上倾国倾城。

就算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可也不会有什么人会用美女这个词来形容女术士们。人们会抛弃女儿,但谁想用无尽的学习和身体改造来折磨自己的女儿呢?谁会希望自己家庭里出个女术士呢?除了巫师团体的尊敬,一个女术士给家庭带来不了任何好处,因为当女孩完成学业时,除了血缘,她和自己的家庭再没有任何联系了。通常,只有找不到丈夫的女人才会去做女术士。

女祭司不愿意招收丑陋和残疾的女孩儿,巫师则对任何有意向的人敞开大门。只要孩子能通过第一年的训练,容貌便可达到一定水平——矫正腿型,修复长歪的骨头,治疗兔唇,移除伤疤、胎记和痘痕。女术士会让自己变得很有吸引力,因为她们的职业需要这个。结果往往是出现一个人造的美女,但还带着丑女孩儿那双愤怒冰冷的眼睛:女孩们无法原谅自己那张藏在魔法面具下的丑陋面庞。

所以,以猎魔人久经世故的眼光看来,杰洛特搞不明白凯瑞尔丹的想法。

“的确,凯瑞尔丹,”他回答道,“谢谢你的警告。不过这事关乎丹德里恩,他就在我面前遭遇灾祸,而我既救不了他,也没法帮他。只要能帮到他,我宁愿光着屁股坐到蝎子身上。”

“这正是你最该提防的。”精灵的笑容让人难以捉摸,“叶妮芙深知这点,而且她会善加利用的。别相信她,杰洛特。她很危险。”

杰洛特不置可否。

楼上,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叶妮芙站在楼梯上,靠着楼梯栏杆。

“猎魔人,你能来一下么?”

“好的。”

女术士靠在门上。那间屋是为数不多的带家具的屋子,他们把受伤的诗人放在了那儿。

猎魔人上了楼,全神贯注却又一言不发。他看到,她的左肩略高于右肩,她的鼻子有些太长,她的嘴唇太过纤薄,她的下颌有些后错,她的双眉太乱,她的眼睛……

他看到太多细节,太多不必要的东西。

“丹德里恩怎样了?”

“你怀疑我的能力?”

他只好继续观察。她的手指看起来像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尽管他不想猜测她的真实年龄。她的动作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不,想要猜测她以前的样子很难,更难看出她哪些地方做过改变。他停止这种无聊的猜测。

“你那天才朋友会没事的,”她说,“他的才能会恢复的。”

“万分感谢,叶妮芙。”

她笑了。“你有机会证明你的感谢。”

“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她沉默了一下,带着奇怪的笑容看他,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门框。“当然,进来吧。”

挂在猎魔人脖子上的徽章开始尖锐而有节奏地颤动。

一个小西瓜般大的玻璃球,上面跳跃着乳白色火焰,躺在地板中央。玻璃球处在一个九芒星的中心位置,九芒星的线条延伸到小屋墙角。一个红色的五角星被嵌在九芒星内。五角星的尖角上放着五个古怪的黑色蜡烛。丹德里恩正盖着羊皮,沉沉而睡,他的床头也摆着点燃的黑色蜡烛。诗人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安详,不再发出像风箱一样的嘶哑呼吸,因为疼痛而造成的扭曲也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白痴似的幸福笑容。

“他睡着了,”叶妮芙说,“而且还在做梦。”

杰洛特检查着地板上的法阵。其中流淌的魔法隐约可见,但他知道那是个处于休眠状态的魔法。它像一只酣睡中的狮子,他知道它会发出猛烈的咆哮。

“这是什么,叶妮芙?”

“一个陷阱。”

“抓什么的?”

“目前是抓你的。”女术士用钥匙锁上门,随后拔出钥匙,钥匙在她手中消失了。

“那好吧,我已经掉入陷阱了,”他冷冷地说,“然后呢?非礼我?”

“别抬举自己了。”叶妮芙坐在床边。丹德里恩还是笑得像个傻瓜,偶尔还吧嗒吧嗒嘴。

“怎么回事,叶妮芙?这是个游戏,可我不清楚规则。”

“我告诉过你,”她坐在那说,“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现在,我想要丹德里恩拥有的某样东西。只要得到它,我们就两清了。别担心,他不会受到伤害——”

“你放在地板上的东西,”他打断女术士,“是用来召唤恶魔的。有恶魔的地方就会有人受伤。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不会伤到一根汗毛,”女术士没搭理猎魔人,自顾自地续道,“他的声音会变得更加悦耳,他会很高兴,很开心。我们都会很开心。我们道别时将不会有痛苦,也不会有怨恨。”

“哦,维吉尼亚,”丹德里恩闭着眼睛哼哼着,“你的双乳如此迷人,比天鹅的绒羽还要精致……维吉尼亚……”

“他疯了么?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在享受美梦,”叶妮芙笑了,“他的愿望在梦中会成真。我很深入地探测过他的内心,那里面没多少东西。一些淫思邪念,几个梦,一堆诗歌。谁管他呢?装灯神的那只瓶子的盖子,杰洛特,我知道他没拿,是你拿去了。把它给我。”

“你要这盖子干什么?”

“我该如何回答你呢?”女术士笑得非常暧昧,“让我们试试以下说法:我怎么做不关你的事,猎魔人。这个回答足够了么?”

“不够,”他同样暧昧地笑道,“不够。但这不是你的错,叶妮芙,我是个很难被满足的人。”

“真可惜,你要继续不满足下去了。这是你的损失。请把盖子给我。别摆出那副表情,它不适合你英俊的脸蛋,也不适合你的肤色。顺带一说,我得提醒你,现在轮到你对我表达感激了。这个盖子算是首付。”

“你还把治疗款分成了好几期,”猎魔人平静地说,“很好,我早该想到。但我希望这场交易足够公平,叶妮芙。我买了你的帮助,自然会付钱。”

女术士的嘴角向上扬起,但她紫罗兰色的眼睛里仍然彻寒如冰。

“正当如此,猎魔人。”

“是我付钱,”他重复道,“不是丹德里恩。我先把他带到安全地方,完事之后我会回来,付你第二期的钱,还有剩下的。不过首先……”

他把手伸进腰带上的暗袋里,拽出那个刻着破碎十字和九芒星的黄铜盖子。

“给你,拿着。不是作为付款,而是一个猎魔人对你友善帮助的感谢,尽管这帮助斤斤计较,但总比你那些同僚好得多。拿着它,把它当作信物,我确保朋友的安全后,就会回来支付你的报酬。我没看到那只花丛中的蝎子,叶妮芙。我理当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代价。”

“好一番漂亮话。”女术士双手抱在胸前,“抑扬顿挫,动人心弦。可惜没有用。我现在需要丹德里恩,他得待在这儿。”

“他近距离接触过你想吸引过来的那个生物。”杰洛特指着地板上的法阵,“不管你怎么承诺,当你完成魔法,把灯神召唤到这儿的时候,丹德里恩肯定会再次承受痛苦,更甚以往。你想要的是瓶子里跑出来的那个怪物,不是么?你是想控制它,强迫它为你服务?哦,你不用回答,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喜欢,大可以去抓十头恶魔。但别动丹德里恩。如果你拿他冒险,这就不是什么诚实的交易了,叶妮芙,而且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我不会允许——”他停了下来。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呢。”女术士咯咯地笑起来。

杰洛特绷紧肌肉,牙关紧咬,集中全部的意志力。但没有用。他全身麻痹,就像一块石头雕像,双腿好比两根插在地里的木桩,甚至连脚趾都无法移动分毫。

“我知道你能用身上的力量抵挡咒语,”叶妮芙说,“我还知道你试图用滔滔雄辩打动我。可就在你讲话时,咒语正一点一点蔓延生效,现在你只能说话了。我知道你很善辩,但如果你继续饶舌,只会破坏我对你的好印象。”

“凯瑞尔丹——”他一边努力对付魔法力量,一边做着最后的挣扎,“凯瑞尔丹会察觉到你的意图。他很快会猜出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不信任你。叶妮芙。他打一开始就不相信你——”

女术士随手向门的方向一扫,整个屋子的墙壁便变得模糊起来,若隐若现,呈现出一种暗灰色。门消失了,窗户消失了,甚至连布满灰尘的窗帘和爬满苍蝇的壁画都消失了。

“就算凯瑞尔丹看出来了又怎样?”她做个鬼脸,“他会跑去搬救兵么?没人能通过我的魔法屏障。何况凯瑞尔丹哪儿也不会去的。他不会做出任何违逆我的事,任何事。他受我控制——不,这跟黑魔法无关。我才不用那种手段——只是简单的生理反应。他爱上我了,那个呆子。你没看出来么?你能想象么,他甚至打算向波儿提出决斗。一个受嫉妒折磨的精灵,真的很少见。杰洛特,我选择这间屋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波儿·波雷特,凯瑞尔丹,埃尔迪尔,丹德里恩……你为达目的真是不择手段。但是我,叶妮芙,你永远别想利用我。”

“哦,当然。”女术士站起来,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符号和咒语,走到猎魔人面前,“毕竟,你欠我治愈诗人的人情。我要你做的只是小事,很小的事。在这里的一切结束后,我要离开林布,不过那之前还有几桩未了之事。我给过这里的几个人承诺,我总是说话算话的。即使自己没有时间躬身前往,也会让你替我去兑现诺言。”

猎魔人用尽全力去对抗咒语。但徒劳无功。

“别挣扎了,我的小猎魔人。”女术士不怀好意地笑着,“没用的。你拥有坚定的意志力和相当程度的魔法免疫力,但没法对抗我和我的咒语。别在我面前卖弄了,别以为你那粗鲁冷酷的男子气概会吸引我。即使我不用咒语,为了救朋友你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你会舔我的靴子。其余的等我想消遣的时候再说吧。”

猎魔人沉默不语。叶妮芙站在他身前,面带微笑,用一只手摆弄着丝绒缎带上的那枚镶嵌着钻石的黑曜石。

“我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续道,“在波儿的床上听你说了几句话后就知道了。我也早就想好要什么报酬了。我在林布遗留的琐事任何人都能解决,比如派凯瑞尔丹。但最后要去的是你,你欠我。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傲慢无礼,因为你冷冰冰看我的眼神,因为你上下打量、恨不得把我看掉一层皮的无礼举动,因为你石头一样木讷的脸和你尖酸刻薄的舌头,因为你自认为可以面对面站在温格堡的叶妮芙面前、给她戴几顶高帽子就让她满足。你还认定她是个斤斤计较的女巫,不是么?你盯着她沾满肥皂泡的乳房时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是还债的时候了,利维亚的杰洛特!”

女术士用双手撩起长发,猛烈地吻向猎魔人的双唇,同时像吸血鬼那样狠狠地咬了他。他脖子上的徽章颤抖起来,杰洛特觉得银链在不断收缩,快把他勒死了。他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女术士紫罗兰色的双瞳,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发现自己跪倒在地,耳边传来叶妮芙轻柔的声音。

“记住了吗?”

“是的,我的女士。”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就去执行我的命令吧。”

“听候您差遣,我的女士。”

“你可以吻我的手。”

“感谢您,我的女士。”

他感觉自己跪到她身前,脑袋里像有上万只蜜蜂嗡嗡作响。女术士的手闻起来有一股紫丁香和醋栗的味道。紫丁香和醋栗……紫丁香和醋栗……一道闪光。然后是黑暗。

栏杆,楼梯。凯瑞尔丹的脸。

“杰洛特!你怎么了?杰洛特,你要去哪儿?”

“我得,”他自己的声音响起了。“我得去——”

“哦,诸神啊!看看他的眼睛!”

弗拉提米尔的脸因惊骇而扭曲。埃尔迪尔的脸。然后是凯瑞尔丹的声音。

“不!埃尔迪尔!别碰他!别拦着他!别挡着他——别挡他的路!”

紫丁香和醋栗的香味。紫丁香和醋栗……

一扇门。炽烈的日光。好热。潮湿。紫丁香和醋栗的香味。暴风雨快要来了,他想着。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黑暗。香味……

香味?不,臭味。尿臊、腐草和潮湿的破布混合的味道。一支散发出焦臭气息的火把插在坑坑洼洼的岩壁上的铁支架里。一道影子被火把的光线投射在脏兮兮的地板上——铁格栅的影子。

猎魔人咒骂起来。

“你终于醒了。”猎魔人感觉到有人把抱他起来,将他后背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我都开始担心了,你昏迷好久了。”

“凯瑞尔丹?这是哪儿——该死,我的头快裂开了——我们在哪儿?”

“你觉得这是哪儿?”

杰洛特擦擦脸,看了看四周。对面的墙边坐着三个无赖。他看不太清,那些人坐的地方离火把太远了,几乎隐匿在黑暗中。在将他们与火光照亮的走廊分隔开来的铁格栅旁边,有一堆像是破布的东西。实际上那是个鹰钩鼻子的瘦老头,老头头发的长度和衣衫破烂的程度说明他不是昨天才来的。

“我们被扔进了地牢。”他沮丧地说。

“看来你的理智恢复了,这真让我欣慰。”精灵道。

“真见鬼……丹德里恩呢?我们被关到这儿多久了?自从——”

“我不知道。我被扔进这里时,跟你一样失去了意识。”凯瑞尔丹往后背垫了些稻草,想坐得舒服些,“这重要么?”

“该死,很重要!叶妮芙——还有丹德里恩——丹德里恩还在她手里,她打算——嘿,你们!我们俩被关进来多久了?”

地牢里的其他犯人只是相互窃窃私语,没人回答他。

“你们都聋了么?”杰洛特吐了口唾沫,嘴里仍是一股金属的腥味,“我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时辰?白天还是晚上?你们肯定知道什么时候送吃的来吧?”

他们再次低声交谈起来,最后纷纷清了清嗓子。“先生们,”其中一个人说,“别来打扰我们,也别跟我们说话。我们是体面的窃贼,不是政客。我们不打算挑战当权者。我们只偷东西而已。”

“就是这样,”另一人说,“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凯瑞尔丹哼了一声。猎魔人又吐了口唾沫。

“现实如此,”鹰钩鼻的老者含糊不清地说,“入狱以后,每个人首先想的都是明哲保身。”

“你,老头子,”精灵轻蔑地一笑,“你是他们一边还是我们一边的?你打算进哪一伙呢?”

“哪个都不,”对方自豪地回答,“因为我是无罪的。”

杰洛特又吐了口唾沫。“凯瑞尔丹?”他揉着太阳穴,“挑战当权者……这是真的么?”

“当然。你不记得了?”

“我走上大街……人们都看着我……然后……然后前面有家商店——”

“一个当铺。”精灵放低声音,“你走进当铺。嗯,你进去的时候一拳打碎了老板的牙齿,狠狠的一拳。”

猎魔人磨着牙,咒骂起来。

“店主倒在地上,”凯瑞尔丹轻声续道,“然后你又踢了他的肚子好几下,选择的部位恰到好处。店员跑来帮老板,结果被你从窗户扔到大街上去了。”

杰洛特撇了撇嘴:“恐怕这不是结局吧。”

“的确不是。你离开当铺之后,跑到了大路中央,朝路人推推搡搡,还大喊些关于一位女士的荣誉之类的胡话。你后面跟了一大群人,我、埃尔迪尔和弗拉提米尔也在其中。最后你停在了药剂师拉罗诺兹的店门口,进去待了会儿,然后拖着他走了出来。你当着众人的面发表了一场演讲。”

“什么演讲?”

“简而言之,你宣称一个体面人永远不应称职业妓女为‘婊子’,因为这种说法低俗龌龊,至于用‘婊子’来称呼自己既没有上过也没有付过钱的女人,则是种十分幼稚的行为,应当受到惩罚。你还宣布,惩罚应该当众执行。随后你把药剂师的脑袋塞到他的双腿之间,扒下他的裤子,用皮带狠狠地抽了他的屁股……”

“继续说,凯瑞尔丹。继续,不用留情。”

“你当街痛打拉罗诺兹的屁股,而他在大街上杀猪似的号叫,请求满天诸神和类似存在的帮助,乞求宽恕——他甚至保证以后决不再犯,但你明显不相信他。后来,几个全副武装的恶棍——在林布市被称作守卫——赶了过来。”

杰洛特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因为挑战当权者被带到了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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