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二:宿命之剑 永恒之火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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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请原谅。”
“还是谈正事吧。”丹迪插嘴,“别用不相关的话题浪费时间了。维莫,我有大麻烦了。”
“我早就担心了。”矮人摇摇头回答,“你应该记得,我警告过你,比伯威特。我三天前就警告过你,别花钱买变质的鱼油。价格再低又有什么用?价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转手时的利润。玫瑰香精、蜂蜡和该死的棉纱线也是同样道理。你究竟中了什么邪,居然去买那些垃圾?还是用现金,不用本票或汇票这种更合理的方式!我告诉过你,诺维格瑞的仓储费用相当昂贵。只要过上两星期,相关费用就会达到货物本身价格的三倍。而你……”
“是啊,”半身人低声呻吟起来,“说吧,维瓦尔第,我究竟怎么了?”
“而你却信誓旦旦地说,根本没有风险,说你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让货物全部脱手。结果你今天就夹着尾巴回来了,承认自己有麻烦。你一样东西都没卖掉,对不对?仓储费用反而越来越高了,对吧?哦,这可不好!不好!需要我帮你脱身吗,丹迪?如果你给商品投了保险,我很乐意派个抄写员过去,谨慎地烧掉你的仓库。不,我的朋友,我们只能以哲人的态度对待问题,然后说‘全搞砸了’。这就是生意场,胜败乃兵家常事。从长远看,花在鱼油、棉绳和玫瑰香精上的钱又有什么重要呢?我们还是谈谈更要紧的事吧。告诉我,我该不该把金合欢树皮卖掉,因为买方价格已经稳定在五又六分之五倍了。”
“啥?”
“你聋了吗?”银行家皱眉问,“最新的买方价格相当于你进价的五又六分之五倍。我希望你这次回来是答应脱手的,因为七倍绝不可能,丹迪。”
“回来?”
维瓦尔第摸了摸胡子,取下粘在上面的面包屑。
“你一小时前来过。”他平静地说,“要我等到七倍再脱手。初始买入价格的七倍,也就是每磅两克朗加四十五铜币。这价格太高了,丹迪,即便行情有利也一样。制革匠们已经达成了打压价格的约定。我敢以我的人头担保……”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绿色帽子、穿兔皮外套的生物跑了进来。
“商人苏利米尔出价二点一五克朗!”他用刺耳的声音喊道。
“六又六分之一倍。”维瓦尔第飞快地算出结果,“我们该怎么办,丹迪?”
“卖出!”半身人大叫,“看在瘟疫的分上,都到买入价的六倍了,你还犹豫什么?”
另一个生物走进办公室,他戴着黄帽子,身上的大衣像个旧麻袋。
“商人比伯威特有令,七倍以下不许卖!”他大叫一声,用袖子擦擦鼻子,又跑了出去。
“啊哈!”矮人沉默良久,然后说,“一个比伯威特要卖,另一个比伯威特却让我等。有意思。我们该怎么办,丹迪?你能不能快点敲定这事?不然第三个比伯威特就该让我们把货搬上大帆船,运到那些长狗头的人所在的大陆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丹德里恩指着一动不动站在门边、戴绿色帽子的生物,问道,“看在瘟疫的分上,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年轻侏儒。”杰洛特回答。
“毫无疑问,”维瓦尔第干巴巴地说,“反正不是老巨魔。他是什么并不重要。快说吧,丹迪,我听着呢。”
“维莫,”半身人说,“我恳求你别插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希望你明白,我,蓼草牧场的丹迪·比伯威特,诚实的商人,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告诉我所有细节,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切。我恳求你,维莫。”
“有意思,”矮人说,“但我明白,既然我收了佣金,就必须尊重客户的意愿。听好了:三天前,你气喘吁吁跑到我的银行,存了一千克朗,要求我开一张面额为两千五百二十克朗、持有人可以兑现的本票。我照做了。”
“不用抵押吗?”
“不用,因为我很欣赏你,丹迪。”
“说下去,维莫。”
“第二天早上,你又冲进银行,急得直跺脚,还吵着要我的维吉玛支行为你发放一笔贷款,数额足有三千五百克朗之巨。我没记错的话,受益人名叫特尔·鲁克吉安,外号‘大鼻子’。我发放了贷款。”
“不用抵押。”半身人的口气满怀希望。
“我对你的欣赏程度,比伯威特,”银行家叹了口气说,“相当于三千克朗。这次我要了一份书面声明,如果你无力偿还,磨坊就是我的了。”
“什么磨坊?”
“你岳父阿尔诺·哈德伯托姆在蓼草牧场的磨坊。”
“我再也回不去了。”丹迪悲伤而又坚定地补充道,“我要贷款买条船,去当海盗。”
维莫·维瓦尔第挠了挠耳朵,怀疑地看着他。
“嘿!”他说,“你前不久已经把声明领回去撕掉了。你有能力偿还。没什么好奇怪的,有这么丰厚的利润……”
“利润?”
“是啊,我忘了。”矮人嘟囔,“我不该为任何事惊讶的。你未卜先知地垄断了胭脂红,比伯威特,而且你知道的,波维斯发生了政变……”
“我已经知道了。”半身人打断他,“靛青滞销,胭脂红涨价,于是我赚了些钱。是这样吧,维莫?”
“的确如此。你在我这儿存了六千三百四十六克朗加八十铜币。这是净利,扣掉我的佣金和税款。”
“你帮我缴了税?”
“有什么不对吗?”维瓦尔第惊讶地说,“一个小时前你来过这儿,麻利地结清了账。我手下的职员已经把钱拿到市政厅去了。一共大概一千五百克朗吧,算上卖马的利润应缴的税。”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有个生物闯了进来,头上的帽子脏得要命。
“二点三克朗!”他大喊道,“商人黑兹奎斯特!”
“不卖!”丹迪大叫,“等更高价!你们两个,马上回交易所去!”
两个侏儒贪婪地接住矮人丢来的铜板,消失了。
“呃……刚才说到哪儿了?”维瓦尔第把玩着一颗大得出奇的紫水晶球,那是他的镇纸,“哦对了……说到用我开的本票买下了胭脂红。我早先提到的贷款,你用它买了大量金合欢树皮。买了很多,价钱也很合算:从赞格韦巴的代理人,那个叫‘大鼻子’还是‘猪鼻子’的家伙那儿,用每磅三十五铜币的价格买下。那条大帆船昨天才进港,一切都是从港口开始的。”
“我能想象到。”丹迪呻吟道。
“金合欢树皮有什么用?”丹德里恩忍不住问。
“完全没用。”半身人悲伤地说,“太不幸了。”
“金合欢树皮,诗人先生,”矮人解释道,“是制作皮革时用来鞣革的东西。”
“如果有人会买海外运来的金合欢树皮,”丹迪插嘴,“那他真是蠢到家了。因为在泰莫利亚,可以用极其低廉的价格买到橡树皮。”
“重点就在这儿。”维瓦尔第说,“因为泰莫利亚的德鲁伊威胁说,如果人们再不停止对橡树的破坏,他们就要让鼠疫和蝗灾降临那片土地。树精也支持德鲁伊。据说泰莫利亚国王向来喜爱树精。简而言之,昨天泰莫利亚宣布,永久禁运橡树,即日生效。金合欢树的价格节节攀升。你优秀的情报来源让你获益良多啊,丹迪。”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个戴绿色帽子的生物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
“可敬的商人苏利米尔……”侏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我重复他的话:半身人比伯威特是头耳朵长毛的猪,是投机者和骗子。而他,苏利米尔,希望比伯威特浑身长满疥疮。他出二点四五克朗,这是他的最终报价。”
“卖出。”半身人斩钉截铁地说,“去吧,小家伙,跑去跟他确认。算账,维莫。”
维瓦尔第从一叠羊皮纸下抽出矮人用的算盘,一件名副其实的艺术品。跟人类的算盘不同,矮人算盘的形状就像格栅构成的金字塔。维瓦尔第的算盘用金丝制成,小巧的棱柱状算珠则是切割过的红宝石、翡翠、缟玛瑙和黑玛瑙。矮人用他粗短的手指,上下左右地熟练拨动着宝石。
“应该是……唔……唔……扣掉全部开销和我的佣金……再减去税款……没错……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二克朗加二十五个铜币。还不赖。”
“如果没算错的话,”丹迪·比伯威特缓缓地说,“净利的总额是……我应该有……”
“两万一千九百六十九克朗加五个铜币。还不赖。”
“不赖?”丹德里恩大叫,“不赖?这笔钱可以买下整个村子或一座小城堡!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也没有。”半身人说,“但别太激动了,丹德里恩。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说不定我们根本没机会见到。”
“比伯威特,这话是怎么说的?”矮人皱起眉头,“你哪来这么悲观的想法?苏利米尔付的不是现金就是汇票,而且他很讲信用。究竟哪里不对头?你在担心购买臭鱼油和蜂蜡的损失吗?赚了这么多钱,要补偿那点损失再简单……”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丹迪清了清嗓子,低下长满卷发的头。
“维莫,”他盯着地板说,“沙佩勒盯上我们了。”
银行家咂了咂嘴。
“确实不太好。”他说,“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想啊,比伯威特,你做生意的商业信息也包含了政治因素。没人猜到波维斯和泰莫利亚会发生那种事,沙佩勒也一样,而沙佩勒又希望自己总能得到第一手情报。你应该想象得到,他正为你得知这些消息的方法而绞尽脑汁呢。我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也一样。”
“有意思。”
维瓦尔第瞥了眼丹德里恩和杰洛特,皱起鼻子。
“有意思?你的合作伙伴才有意思呢,丹迪。”他说,“吟游诗人还有猎魔人。我深表钦佩。丹德里恩先生来往于各地,是宫廷的常客,无疑懂得打探消息的技巧。至于猎魔人,他是你的护卫吗?用来吓跑债主?”
“你的结论下得太草率了,维瓦尔第先生。”杰洛特冷冷地说,“我们不是合作伙伴。”
“而我,”丹德里恩涨红了脸,“我从不偷听。我是诗人,不是密探!”
“一位消息灵通的诗人。”矮人咧嘴笑道,“真的很灵通,丹德里恩先生。”
“撒谎!”吟游诗人大叫,“根本没这回事!”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哦,但我不知道沙佩勒会不会相信。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只是大惊小怪而已。听我说,比伯威特:上次中风以后,沙佩勒变了许多。也许,死亡的恐惧终于渗进他的心灵,迫使他开始问问题了?沙佩勒跟以前不同了。他变得更友善、更有同情心、更冷静,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更诚实了。”
“你在说什么?”半身人问,“沙佩勒……诚实?友善?这不可能。”
“我只是陈述事实。”维瓦尔第反驳道,“更重要的是,教会现在面临着永恒之火的麻烦。”
“什么麻烦?”
“按他们的说法,永恒之火必须燃遍各处,必须在整片大陆建起供奉它的圣坛。许多圣坛。别问我细节,丹迪,我不是人类信仰的追随者。但我知道,所有牧师,也包括沙佩勒,都只关心圣坛和圣火。他们正在周密地筹备。税费是肯定要涨的。”
“哎呀,”丹迪说,“这算是小小的安慰,不过……”
门又开了,猎魔人见过的那个头戴绿帽、穿兔皮衣的生物出现在门口。
“商人比伯威特,”他汇报说,“要求买入陶碗。价格无所谓。”
“好极了。”半身人微笑的表情就像一只愤怒的斑猫,“那就多买碗。比伯威特先生的话不能不听。我们还买什么?卷心菜,杜松子油,还是铁炉?”
“还有,”那生物从皮外套里拿出一样东西,“商人比伯威特要求三十克朗现金,作为买葡萄酒及吃喝的费用。因为在‘长矛洞穴’,有三个无赖抢走了他的钱袋。”
“哈!三个无赖!”丹迪一字一句地说,“哎呀,这个城市真是充满了无赖。我能否问一句,可敬的商人比伯威特如今身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当然在城西集市。”生物吸着鼻子回答。
“维莫,”丹迪用可怕的语气说,“别问我问题。给我找根够硬又够沉的手杖。我要去城西集市,但我得带上手杖,那儿有太多无赖和小偷。”
“你说手杖?我可以帮你安排。可丹迪,有件事一直在困扰我。我不会问你问题,只会作出猜测,而你只要确认或否认我的猜测就行,可以吗?”
“猜吧。”
“变质的鱼油、玫瑰香精、蜂蜡和陶碗,还有该死的棉纱绳,都只是唬人的把戏,对吧?是为把竞争对手的注意力从胭脂红和金合欢树皮上移开,是为扰乱市场,是不是啊,丹迪?”
办公室的门开了,冲进来一个没戴帽子的生物。
“山蓼报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生物大叫,“他问要不要倒下去!”
“倒!”半身人大吼,“马上就倒!”
“以老伦杜林的胡子发誓,”等那个侏儒关上门,维莫惊呼道,“我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什么?把什么倒进什么?”
“我也不清楚。”丹迪承认,“但做生意不能半途而废。”
四
杰洛特费力地挤过人群,径直走向一个堆满铜餐盘、煮锅和平底锅的货摊,餐具和厨具反射着夕阳的红光。货摊后面站着个红胡子矮人,戴着橄榄绿色的兜帽,穿着笨重的海豹皮靴。矮人的脸明显很阴沉,好像随时会向挑选货品的顾客脸上吐口水。那位顾客喋喋不休地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还不时晃动她的胸部,以及那头金色的卷发。
女顾客正是薇丝普拉,杰洛特在先前那场狂轰滥炸中亲眼见过她。没等她认出自己,猎魔人就迅速躲回人群里。
城西集市生机勃勃,人群像在山楂丛中漫步。猎魔人的袖管和裤腿无时无刻不被人拉扯:被母亲抛下的孩子(她们正去帐篷里,把被酒水和点心引诱的丈夫拖出来);来自警戒塔的密探;贩卖隐形帽、春药和刻在杉木上的春宫图的行脚商人。杰洛特的笑容迅速退去,开始咒骂并推搡着穿过人群。
他听到鲁特琴的琴声,随后是熟悉的、仿佛潺潺流水般的笑声。那些声音从某个仿佛故事书般色彩斑斓的货摊上传来,货摊的招牌上写着——“出售奇迹、护身符和钓饵”。
“有没有人说过您无比美丽?”丹德里恩坐在柜台上大叫,欢快地晃荡着双腿,“没有?不可能!除非这座城市的人都瞎了眼!来吧,各位!谁想听首情歌?想要受到触动、得到心灵满足的人,只需往我的帽子里扔一枚硬币。该死的,你刚才扔的是什么?铜币留给乞丐吧。别用铜币侮辱艺术家!也许我能原谅你,但艺术永远不能!”
“丹德里恩,”杰洛特走上前去,“我以为我们是分头寻找变形怪的,可你却在这儿开起了音乐会。你在集市上像老乞丐一样唱歌,就不觉得丢脸?”
“丢脸?”吟游诗人惊讶地说,“重要的是谁来演唱,不是在哪儿唱。再说我饿了。这儿的摊主答应给我提供午餐。至于变形怪,你自己去找吧。我可不擅长追踪、打架和报复。我是个诗人。”
“你还是别引人注目,诗人。你的女友也在附近。你也许会惹上麻烦。”
“我的女友?”丹德里恩紧张地呻吟起来,“哪个?我有好几个女友。”
薇丝普拉挥舞着铜制平底锅,以野牛冲锋般的速度穿过人群。丹德里恩跳下摊位,拔腿就跑,敏捷地跳过一篮胡萝卜。薇丝普拉转头看向猎魔人,愤怒地喷着鼻息。杰洛特的背脊贴上一间店铺的坚硬墙壁。
“杰洛特!”丹迪·比伯威特在混乱的人群中大喊,又跟薇丝普拉撞了个满怀,“快点,快点!我瞧见他了!在那边,他跑了!”
“我会抓住你们的,你们这些下流坯!”薇丝普拉一边叫嚷,一边努力保持平衡,“我会跟你们这群畜生算算总账!瞧瞧你们!一个骗子、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氓,还有个双脚毛茸茸的小矮子!你们给我记好了!”
“在那边,杰洛特!”丹迪一边叫嚷一边飞奔,还撞倒了一群玩贝壳游戏的学生,“在那儿,躲到马车中间去了!你快挡住左边的路!快!”
他们匆匆追赶,身后传来撞到的商贩和顾客的咒骂声。杰洛特奇迹般地避开一个倒在他脚下的孩子。他跳起来,却撞上两只装着鲱鱼的木桶。鱼贩愤怒地用一条活鳗鱼抽打他的背脊——他正在向顾客吹嘘这条鱼的品质。
他们发现了变形怪,后者正试图在羊圈里藏身。
“去另一边!”丹迪喊道,“去另一边堵住他,杰洛特!”
变形怪沿着围栏飞奔,仿佛一支离弦的箭,身上的绿背心格外显眼。显然,他没变成其他人,是看中了半身人的灵活身手,而这点确实无人可比。当然了,另一个半身人例外,还有猎魔人。
杰洛特看到变形怪突然改变方向,掀起一团尘灰,钻过围栏上的窟窿,冲进一间大帐篷——那是屠宰场和屠夫待的地方。丹迪也看到了。他跳过围栏,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群咩咩叫唤的绵羊中间,错失了良机。杰洛特转过身,跑向变形怪穿过的窟窿。他听到衣物撕裂的刺啦声。夹克衫的另一条袖子也扯脱了。
猎魔人停下脚步,咒骂一句,吐口唾沫,又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