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二:宿命之剑 别的东西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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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叶妮芙掀开丝绒斗篷。她在下面穿着薄薄的白衬衫,以及用银链束起的黑裙子。
“我不想重来一次。”她说,“光是想到和你做……我跟那个金发帅小伙想做的事……用同样的方式……光是想到这些,杰洛特,我都觉得是在贬低自己。这是在侮辱你我的人格。明白吗?”
他又点点头。她隔着低垂的睫毛看着他。
“你不走吗?”
“不。”
她沉默片刻,不耐烦地耸耸肩。
“我冒犯你了?”
“没有。”
“来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离噪音远一点。我们聊会儿天。你瞧,我是真心为这次见面感到高兴。我们坐一会儿,好吗?”
“好的,叶。”
他们远离篝火,进入黑暗,朝森林边缘走去,小心地避开一对对正在亲热的男女。为了找个安静地方,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最后停在一座小山上,旁边有丛杜松,像柏树一样高大纤细。
女术士摘下胸针,脱掉斗篷,铺在地上。他坐在她身旁,想搂住她的肩膀,但这只会惹恼她。叶妮芙扣好敞开的衬衣,杰洛特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她叹了口气,抱住他。杰洛特知道,读心会耗费叶妮芙相当的精力,但她可以本能地感觉到他人的意图。
他们一言不发。
“哦,看在瘟疫的分上!”她突然大喊,挣脱他的拥抱。
女术士抬起双臂,念出一个咒语。红绿两色气泡升上他们头顶的天空,在高处炸开,羽毛般的鲜艳花朵随之浮现。篝火那边传来大笑声和欢呼声。
“五月节。”她语带苦涩,“五月前夜……自然周期又要开始了。他们会及时行乐……”
附近还有别的术士。三道橙色闪光在远处亮起。森林另一边出现了一眼彩虹色间歇泉:喷发的流星不时飞旋着蹿上天空,炸开。篝火边起舞的人群连声赞叹。杰洛特察觉到紧张的气氛,于是轻抚叶妮芙的发卷,闻着她的长发散发出的丁香和醋栗的气息。如果我太想要她,他心想,她会察觉到,继而心烦意乱。我该轻声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还是老样子。”她说,嗓音却有些发抖,“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别这样,叶。别读我的心。这让我不舒服。”
“抱歉,本能反应。你呢,杰洛特,有什么新鲜事?”
“没有,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他们一阵沉默。
“五月节!”她突然大喊。杰洛特感到贴在胸前的肩膀绷紧了。“他们在享乐,在庆祝永恒的自然周期。可我们呢?我们在干吗?我们只是注定要灭亡、要消失、要被人遗忘的老古董。自然会重生,周期会重启,但我们不会,杰洛特。我们无法让生命延续。我们被剥夺了这种可能性。我们天赋异禀,能做出非凡之举,甚至可以违背自然,但相应地,我们却被剥夺了最简单、最自然的能力。比人类活得久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的冬天过后不会再有春天,我们无法重生,我们会随人生的终结而终结。我们被吸引到篝火旁,但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残酷的笑话,是对节日的亵渎。”
她沉默下来。杰洛特不喜欢看她陷入这么阴郁的情绪。他了解原因。她的心病又犯了,他心想。有一段时间,她似乎忘记或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他把叶妮芙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摇晃。她没反抗。杰洛特并不吃惊。他知道,她需要这个。
“要知道,杰洛特。”她的语气突然平静了,“我最想念的就是你的沉默。”
他用嘴唇亲吻她的头发,她的耳朵。我想要你,叶,他心想,我想要你,你知道的。你很清楚,叶。
“我清楚。”她低声道。
“叶……”
“只有今天。”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只有这个即将消逝的夜晚。这是我们的五月节。我们会在早晨分开。我求你,不要指望别的什么。我不能……我办不到。原谅我。如果这个要求伤害了你,那就吻吻我,然后放我走吧。”
“如果吻了你,我就走不了了。”
“我想也是。”
她扬起头。杰洛特吻了她微翕的双唇,动作小心翼翼:先是上唇,然后下唇。他将双手埋进她的卷发,抚摩她的耳朵、耳垂上的宝石耳环,还有她的脖子。叶妮芙回应他的吻,身子贴近他,灵巧的手指解开他夹克的搭扣。
她躺倒在斗篷上。斗篷下是厚厚的青苔。杰洛特吻了她的乳房。他感到她纤薄衬衣下的乳头变得硬挺。她的呼吸渐渐紊乱。
“叶……”
“拜托,别说话。”
她赤裸的皮肤柔软而冰凉,让他的手掌和指尖微微发麻,仿佛触电一般。叶妮芙的指甲抠进杰洛特颤抖的脊背。叫喊声、歌唱声和口哨声一直从篝火那边传来,伴之以团团火花和紫色烟雾。拥抱,爱抚。他的,还有她的。冷颤。迫不及待。她细长的双腿缠上他的腰,像树叶般颤抖,他伸手轻抚。
五月节!
呼吸与喘息如芭蕾舞曲般唱响。他们眼前闪过光芒。丁香和醋栗的味道包裹住他们。五月节的国王与王后不也是个亵渎的笑话吗?还是关于遗忘的笑话?
五月节,五月前夜!
杰洛特和叶发出刺耳的呻吟。黑色发卷盖住他们的双眼和嘴唇。他们颤抖的手指交扣在一起。呼喊。湿润的黑色睫毛。呻吟。
然后便是寂静。永恒的寂静。
五月节……地平线上的火焰……
“叶?”
“喔……杰洛特!”
“叶,你哭了?”
“我没哭!”
“叶……”
“我向自己发过誓……我……”
“别说了。没这个必要。你不冷吗?”
“冷。”
“现在呢?”
“好多了。”
天空以惊人的速度亮起。森林的黑色轮廓重新浮现,参差不齐的树梢自模糊的黑暗中现身。在她身后,一片预示黎明的蔚蓝在地平线晕染开来,淹没了群星。周围更冷了。杰洛特更加抱紧叶妮芙,又将外衣盖在她身上。
“杰洛特?”
“嗯?”
“天快亮了。”
“我知道。”
“我伤到你了吗?”
“有一点儿。”
“又要重来一次吗?”
“从来就没结束过。”
“拜托……跟你在一起,感觉很好……”
“别说了。一切都很好。”
树丛中飘来烟雾的气息。丁香和醋栗的味道徘徊不去。
“杰洛特?”
“嗯?”
“还记得凯斯卓山那次相遇吗?那头金龙,叫什么来着?”
“记得。三寒鸦。”
“他说我们……”
“我记得,叶。”
她亲吻他的后脖颈,掠过的头发让他脖子发痒。
“……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喃喃道,“也许注定属于彼此。但我们不会有结果,真可惜。黎明破晓之时,我们必须分开。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必须分开,免得伤害彼此:我们注定属于彼此,是天生一对,但创造我们的家伙考虑得太不周全。请原谅。我必须告诉你这些。”
“我知道。”
“做爱也毫无意义。”
“我不这么想。”
“去辛特拉吧,杰洛特。”
“什么?”
“去辛特拉。去吧,这次别再放弃。不要重复你上次的错误……”
“你怎么知道的?”
“我了解你的一切。忘了吗?去辛特拉,越快越好。黑暗的时代即将来临,非常黑暗的时代。你必须及时赶到……”
“叶……”
“不,什么都别说,拜托。”
空气越来越清新,天色也越来越亮。
“现在别走,我们等到天亮……”
“好啊。”
四
“别起来,大人。您的绷带该换了,因为伤口很脏,您的腿又肿得吓人。诸神啊,太糟了……咱们得尽快找个医师……”
“叫医师见鬼去!”猎魔人呻吟道,“把我的箱子拿来,尤尔加。对,就这个瓶子,把里面的东西直接倒在伤口上。啊!看在瘟疫和霍乱的分上!没事,多倒……哦!很好。帮我包起来,再拿点东西盖上……”
“您的整条大腿都肿了,大人……您还在发烧……”
“发烧个鬼……尤尔加?”
“什么事,大人?”
“我忘了谢谢你。”
“该道谢的是我,不是您。您救了我的命,又为保护我受了伤。可我呢?我做了什么?不过是照顾一个人事不省的伤员。我把他抬上马车,让他不至于死掉。这很平常,猎魔人大师。”
“不平常,尤尔加。在同样情况下,我曾被人像狗一样丢在路边……”
商人低下头,沉默不语。
“是啊……确实有那样的人。这个世界很残酷。”终于,他低声道,“但这不是我们行事卑劣的理由。人应该良善,我父亲是这么教我的,我也这么教儿子们。”
猎魔人陷入沉默,看着前方道上的树枝,看着它们随马车移动而消失。他的大腿恢复了知觉,痛楚消失了。
“我们在哪儿?”
“刚从浅滩涉过特拉瓦河,眼下正在阿尔克肯奇森林。我们离开了泰莫利亚,来到索登王国境内。边境关卡税务官检查马车时,您一直在沉睡。必须得说,他们见到您很吃惊,但年纪最大的官兵认识您,于是放我们通过。”
“他认识我?”
“是啊,毫无疑问。他叫您杰洛特,原话是利维亚的杰洛特。这是您的名号吗?”
“对……”
“他答应派人骑快马到前头去,就说我们需要医师。我给他塞了点钱,免得他忘记。”
“谢谢,尤尔加。”
“别,大人,我说过了:道谢的人该是我。我还欠您一份酬劳呢。我们说好……怎么了,大人?是不是觉得很虚弱?”
“尤尔加,给我绿色封蜡的瓶子……”
“大人,您又会变成先前那副样子……在梦里大喊大叫……”
“给我,尤尔加……”
“听您的。等我先倒进杯子……诸神在上,我们需要医师,而且要快,不然……”
猎魔人转过头去。在城堡花园旁边那条干涸的沟渠里,传来孩童们玩耍的叫声。足有十几个孩子,扯着稚嫩的嗓音兴奋地彼此尖叫,吵得人耳膜生疼。他们在沟渠里跑上跑下,就像一群聚在一起却不断改变方向的小鱼。有个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在后头,试图跟上瘦得像稻草人的大男孩们——这种状况倒挺常见。
“孩子还真多。”猎魔人评论道。
莫斯萨克挤出一丝微笑,扯着胡须耸耸肩。
“是啊,很多。”
“其中一个……哪个男孩是著名的意外之子?”
德鲁伊移开目光。
“杰洛特,我不能……”
“因为卡兰瑟?”
“当然。你以为她会把孩子轻易交给你?你明白的,不是吗?她是个铁打的女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本不该说出口的。希望你能明白……另外,我希望你不要出卖我。”
“说吧。”
“那个孩子六年前出生时,卡兰瑟召见了我,命令我找到你,把你杀掉。”
“你拒绝了。”
“没人能拒绝卡兰瑟。”莫斯萨克直视他的双眼,严肃地回答,“我本来已经准备出发了,她却把我叫了回去,二话没说撤销了命令。你跟她说话时要谨慎。”
“我会的。告诉我,莫斯萨克:多尼和帕薇塔出了什么事?”
“他们从辛特拉坐船去史凯利格群岛,途中意外遭遇风暴。那条船连块木片都没剩下。杰洛特……问题在于,孩子莫名其妙没跟他们上船。这点令人费解。他们本想带孩子一起,但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没有人知道原因。帕薇塔一直跟孩子形影不离……”
“卡兰瑟怎么挺过来的?”
“你觉得呢?”
“我懂了。”
孩子们大喊大叫,爬上沟顶,就像一群吵嚷的地精。杰洛特注意到一个小女孩,跟那些男孩一样瘦小、吵闹,留着金色发辫,跑在那群孩子前面。孩子们一声呼喊,顺着沟渠的陡坡再度滑下。至少半数孩子跌倒在地,包括那个女孩。最小的孩子还是跟不上大部队,他在滑落过程中翻了几个跟斗,摔倒在沟渠最底部。他揉着擦伤的膝盖号啕大哭。其他男孩袖手旁观,嘲笑几声,继续玩闹去了。女孩跪在男孩身边,抱住他,帮他擦干痛苦的眼泪,抹去他脸上的灰尘和污泥。
“走吧,杰洛特。王后在等你。”
“好的,莫斯萨克。”
卡兰瑟坐在有靠背的木制长椅上,椅子用铁链悬在一棵无比高大的椴树枝头。她好像正在打盹儿,但时不时轻轻蹬一下腿,让秋千继续摇晃。三个年轻女子陪在她身边。其中一个坐在秋千旁的草地上,衣裙铺在青草间,化作碧绿丛中一抹洁白,像一片雪花。另外两个在稍远处,一边摘草莓,一边争论着什么。
“陛下。”莫斯萨克鞠躬行礼。
王后抬起头。杰洛特跪了下去。
“猎魔人。”她冷冷地说。
跟从前一样,王后戴着同她的绿色衣裙与眸色很相配的祖母绿首饰。跟从前一样,一顶纤细的金冠围着她的淡灰色长发。而她的双手,他记忆中那双洁白纤细的手,却没以前那么纤细了。卡兰瑟发福了。
“向您致敬,辛特拉的卡兰瑟。”
“欢迎你,利维亚的杰洛特。起来吧,我正在等你。莫斯萨克,麻烦你陪女孩们回城堡吧。”
“遵命,王后。”
只剩下他们两个。
“六年了。”卡兰瑟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你真是准时得可怕,猎魔人。”
他未置一词。
“有时候,不,这几年间,我一直欺骗自己,以为你会忘记,或会有其他理由阻止你前来。我不希望你遭遇不幸,但我确实考虑到你背负的巨大职业风险。利维亚的杰洛特,据说死亡与你如影随形,不过你从不回头张望。然而……帕薇塔……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啊。”杰洛特垂下头去,“致以我最诚挚的哀悼……”
“不必了。”她打断他的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看到,我已经不穿丧服了。我穿得够久了。帕薇塔和多尼……他们直到最后都在一起,所以我又怎能否定命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