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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杰洛特用剑用了一辈子,可他的手指既灵活,又……嗯……特别温柔。继续,我的丑丫头,再试一次。看到没?想做就能做到,只要你愿意尝试。再来一次。很好。甩甩手。再来一次。很好。累了吗?”

“有点儿……”

“让我帮你揉揉手掌和胳膊。希瑞,干吗不用我给你的油膏?你的手粗得像鳄鱼皮……这是什么?戒指印,我说的对吧?我不是禁止你佩戴任何首饰吗?”

“这是我玩陀螺时从米尔菈那儿赢来的!只戴了半天……”

“半天也够久了。拜托,以后别再戴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

“你用不着明白。”女术士打断希瑞,但语气里没有怒意,“我要你别再佩戴这类饰物。如果真想戴,你可以往头发里插枝花,或给自己编个花冠。但你不能佩戴金属、水晶和宝石。这很重要,希瑞。等时候到了,我会解释原因。至于眼下,相信我,照我说的做。”

“可你都戴着星星、耳环和戒指!我就不行吗?是因为我是……处女吗?”

“丑丫头,”叶妮芙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还在烦心这个?我都解释过了,跟你是不是处女没关系。一点都没有。明天洗个头吧,看起来该洗了。”

“叶妮芙女士?”

“嗯?”

“你……答应过要真诚的……那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可以啊。不过看在诸神的分上,别再问处女的事了。”

希瑞咬住嘴唇,沉默良久。

“太糟糕了。”叶妮芙叹了口气,“算了,想问就问吧。”

“因为,你知道的……”希瑞涨红了脸,舔了舔嘴唇,“宿舍的女孩总在闲聊各种话题……关于五月节庆典什么的……她们还说我是个鼻涕小鬼,因为我早该到了……叶妮芙女士,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才能知道什么时候该……”

“……跟男人上床?”

希瑞的脸更红了。她沉默很久,终于抬起目光,点点头。

“很容易啊。”叶妮芙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既然你开始想了,说明时候已经到了。”

“可我不想啊!”

“又不是强制性的。如果你不想,那不用做。”

“哦。”希瑞又咬住嘴唇,“还有……那个……男人……我怎么知道谁才是合适的……”

“……上床对象?”

“嗯嗯。”

“如果你有得选,”女术士扭动嘴唇,露出一个微笑,“却又没什么经验,那你最先要评估的应该是床。”

希瑞的绿眼睛瞪得像个茶碟。

“为什么是……床?”

“就是床。连床都没有的人,可以立刻排除。有床的那些,床铺肮脏邋遢的也可以排除。床铺干净整洁的人中,选择你认为最有吸引力的一个。不幸的是,这种方法并非百分之百可靠。你还是会犯下严重的错误。”

“你在说笑吗?”

“不,不是说笑,希瑞。从明天起,你来跟我一起睡。带上你的东西。从我听到的内容判断,你在宿舍的时间大都浪费在闲言碎语上了,而这些时间本应用来睡觉和休息。”

掌握了基本的手势、动作和姿态之后,希瑞开始学习魔法及其对应的咒语。咒语要简单些,它们用上古语写成,而女孩早就熟练掌握了上古语,记忆起来毫不费力。练习发音时,复杂的声调对她也不成问题。叶妮芙显然很满意,因此一天比一天愉快,也一天比一天耐心。课间休息时,她们闲谈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并以取笑那些“老家伙”为乐。南尼克经常来“观摩”她们的课程和练习,因此也遭到她们私下的嘲笑:说她怒气冲冲,趾高气扬,像只孵蛋的老母鸡,随时想把希瑞保护在羽翼之下,让她摆脱女术士的“严酷无情”和“非人课程的折磨”。

按照叶妮芙的指示,希瑞搬来跟她同住。这下不光白天,就连晚上她们也在一起。有时晚上也要学习——因为某些动作、魔法和咒语无法在阳光下演示。

女术士对女孩的进展很满意,于是放慢了教学速度。她们有了更多闲暇时间,开始利用夜晚时光读书,有时一起,有时各看各的。希瑞费力地读完了斯丹莫福德的《关于魔法本质的对话》、詹巴迪斯塔的《元素之力》,还有里克特与蒙克合著的《自然魔法》。有些著作她没法啃完,只是浏览了一下,比如詹·贝克尔的《隐形世界》、格兰维尔的艾格尼丝的著作《秘中之秘》等。她还略微翻阅了书页发黄的古籍《米尔瑟法典》、《Ard Aercane》,以及臭名昭著的《Dhu Dwinmmermorc》,里面满是恐怖的蚀刻画。

她还接触了与魔法完全无关的书,比如《世界历史》和《关于生命的论述》。神殿图书馆里不怎么艰深的书籍也没遗漏。她红着脸读完了拉·克里亚米侯爵的《嬉戏》、安妮·蒂勒的《国王的女士们》。她读了著名吟游诗人丹德里恩的诗歌集《爱的困境》和《月亮时代》,还为艾希·达文细腻而充满神秘感的歌谣落泪——她的作品收录在一本小册子里,装订十分精美,标题是《蓝珍珠》。

她经常利用自己的特权提问,也会得到回答。然而最近,她受到的询问越来越多了。一开始,她的命运、她在辛特拉的童年,还有后来在战争中的遭遇,叶妮芙似乎完全不感兴趣。但到后来,叶妮芙的问题越来越具体。希瑞只能不情不愿地回答,因为女术士每提出一个问题,都会打开一扇她向自己发誓绝不开启、永远锁闭的记忆之门。自从在索登遇见杰洛特,她便相信自己开始了“另一段人生”,而原本的人生——在辛特拉的人生——将无可避免地消失。凯尔·莫罕的猎魔人从没问过她任何事。来神殿之前,杰洛特也曾警告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她过去的身份。当然了,南尼克知道一切,但她向其他女祭司和女学徒保证,希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是骑士和农妇的私生女,无论在父亲的城堡还是母亲的茅屋都没有容身之处。梅里泰莉神殿的半数女学徒都是类似的出身。

现在叶妮芙也知道她的秘密。她是“可信”之人。叶妮芙问起她的过去,问起辛特拉。

“你是怎么逃出城的,希瑞?怎么躲过尼弗迦德人的?”

希瑞不记得了。一切都支离破碎,笼罩在昏暗与烟雾之中。她记得敌方攻城,记得与外婆卡兰瑟王后道别。她记得辛特拉雌狮重伤垂死,贵族和骑士们只好把她从王后床边强行拖走。她记得自己在燃烧的街巷间疯狂逃亡,记得血腥的战斗和倒地的战马。她记得头盔饰有猛禽羽翼的黑骑士。

但只有这些。

“我不记得了。我真不记得了,叶妮芙女士。”

叶妮芙没有追问。她开始问别的问题,语气温柔,提问方式也很巧妙,让希瑞越来越放松。最后,希瑞不再等待提问,而是自己主动讲起她在辛特拉和史凯利格群岛的童年。讲述她如何了解到意外律,如何得知命运将她交给了利维亚的杰洛特、那位白发猎魔人。她讲述那场战争、在河谷地区森林里的流浪、在安格林的德鲁伊陪伴下度过的日子,还有乡间的时光。她讲述杰洛特如何找到她,把她带去猎魔人的要塞凯尔·莫罕,为她的人生开启了新的篇章。

有天晚上,她向女术士主动讲述了她和猎魔人在布洛克莱昂森林的初次相遇,讲述了那些绑架她、想强迫她留下的树精。讲述这些时,她欢快而轻松,还添油加醋了不少细节。

“哦!”叶妮芙听着她的故事说,“真想看看那一幕——我是说杰洛特。我在想:在布洛克莱昂森林,当他发现命运为他准备的意外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发现你的身份时,表情一定很有趣!”

希瑞吃吃地笑起来,翡翠色的双眼闪着淘气的光。

“哦,没错!”她哼了一声,“那表情绝了!你想看吗?我来表演一下。看!”

叶妮芙放声大笑。

她的大笑,希瑞看着成群的黑鸟飞向东方,心里想道,正是她的大笑,诚挚而由衷的笑声,让我们的心融化在一起。我们明白——她和我都明白——我们可以谈论杰洛特,一起笑出声来。突然间,我们两个变得亲近,尽管我很清楚,是杰洛特让我们相遇,也是他将让我们分开。人生就是这样。

我们的笑声让我们更加亲近。

正如两天后发生的事。在森林里,在小山上,她教我如何寻找……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这些……我又忘了它们叫啥了……”

“交汇点。”叶妮芙提示道。她伸出手,摘去穿过灌木丛时粘在袖子上的芒刺,“我在教你怎么寻找交汇点,因为在那儿可以汲取魔力。”

“我已经知道怎么汲取魔力了!而且你说过,魔力无处不在,我们干吗要在丛林里转悠?说到底,神殿那里就有很多魔力!”

“是啊,没错,那儿的魔力相当多,所以神殿才会建在那儿。也正是这个原因,在神殿里,你汲取魔力才会那么轻松。”

“我腿疼!能不能坐下歇一会儿?”

“好吧,我的丑丫头。”

“叶妮芙女士?”

“干吗?”

“为什么我们只能从地下水脉里汲取魔力?魔法能量不是无处不在吗?泥土里应该也有吧?还有空气和火?”

“确实有。”

“泥土……这儿有很多泥土,就在我们脚下。空气也到处都是!如果想要火,只要点堆篝火,然后……”

“你力量太弱,不能从泥土里汲取魔力。你对魔法了解有限,也没法汲取空气中的魔力。至于火,我严正警告你不准玩火。我已经告诉过你,无论什么情况,不准你接触火之魔力!”

“别嚷嚷了。我记得。”

她们默默无言,坐在一根倒下的枯树上,听着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听着啄木鸟在附近敲打树干。希瑞饥肠辘辘,嘴巴发干,但她知道抱怨也无济于事。一个月前,她抱怨过,但叶妮芙却发表了一通枯燥无味的演说,大讲特讲如何控制这种原始本能;再后来,女术士干脆用轻蔑的沉默忽略她。她的抗议既得不到回应,也没法改变结果。就像叶妮芙叫她“丑丫头”,她再生气也毫无意义。

女术士摘掉袖子上最后一根芒刺。她又要问我问题了,希瑞心想,我能听见她的想法。她又要问我我不记得、也不想记起的事。不,这没有意义。我不会回答。一切都过去了,而且没人能回到过去。她自己也这么说。

“跟我讲讲你的父母,希瑞。”

“我想不起他们了,叶妮芙女士。”

“努力想想。”

“我真不记得我爸爸了……”她屈服于命令,轻声说道,“除了……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我妈妈……妈妈,我记得。她有一头长发,有这么长……她还总是说……我记得……不,我不记得了……”

“拜托,回忆一下。”

“我想不起来!”

“看着我的星星。”

海鸥鸣泣,从渔船间俯冲直下,啄食人们从板条箱里倒出的谷糠和小鱼。微风轻拂,战舰降下了船帆,细雨绵绵,烟雾飘浮在栈桥上空。一艘艘辛特拉的三层划桨战船驶入码头,蓝色旗帜上闪烁着金色雄狮图案。克拉茨叔叔站在她身边,他的手——大如熊掌的巨手——按在她肩头。克拉茨突然单膝跪倒。士兵们排列成行,用剑有节奏地敲打着盾牌。

卡兰瑟王后,她的外祖母,沿着跳板朝他们走来。在史凯利格群岛,她的正式称呼是“阿德·蕾娜”,即至高王后。克拉茨·安·克莱特叔叔,也就是史凯利格群岛伯爵,依然单膝跪地,垂着头,用非官方、但岛民更加看重的头衔称呼辛特拉雌狮。

“向您致敬,大君。”

“公主殿下,”卡兰瑟看都没看伯爵一眼,只用威严而冰冷的声音说,“过来。到我这儿来,希瑞。”

外祖母的手坚定有力,像男人的手。她的戒指冷得像冰。

“伊斯特在哪儿?”

“国王陛下……”克拉茨吞吞吐吐地说,“在海上,大君。他在寻找残骸……和尸体。自从昨天……”

“他怎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王后吼道,“他怎能允许他们出海?克拉茨,你怎能允许?你是史凯利格伯爵!没有你的许可,没有一艘战舰可以离港!克拉茨,你为什么会同意?”

克拉茨叔叔的头垂得更低了。

“备马!”卡兰瑟说,“去要塞。明天黎明我就出海。我要带公主回辛特拉。我不允许她继续留在这里。至于你……你还欠我很大一笔债,克拉茨。有朝一日,我会来讨还的。”

“我明白,大君。”

“就算我不向你讨还,她也会的。”卡兰瑟看着希瑞,“你会偿还给她,伯爵。你知道怎么偿还。”

克拉茨·安·克莱特站起身,挺直脊背,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他飞快地从剑鞘里拔出一把式样简朴、没有任何装饰的钢剑,挽起左衣袖,露出布满白色疤痕的胳膊。

“用不着这么夸张,” 王后不屑地说,“省省你的血吧。我是说有朝一日。记住!”

“Aen me Glaeddyv, zvaere áBloedgeas,阿德·蕾娜, Lionors aep Xintra!”史凯利格群岛伯爵克拉茨·安·克莱特抬起双臂,晃晃手中的剑。士兵齐声嘶吼,用剑敲打盾牌。

“我接受你的誓言。带我们去要塞吧,伯爵。”

希瑞记得伊斯特国王归来的样子,他的表情苍白而冷漠。王后也一言不发。她也记得那场阴郁而可怕的宴会,群岛海狼们留着大胡子,在骇人的沉默中将自己慢慢灌醉。她记得他们的窃窃私语。“Geas Muire…Geas Muire!”

她还记得泼到地上的黑啤酒,记得在突然爆发的绝望、无助和愤怒中砸碎在墙上的号角。“Geas Muire! 帕薇塔!”

辛特拉公主帕薇塔,还有她丈夫多尼王子——希瑞的双亲——都死了。遇难了。是Geas Muire——大海的诅咒——害死了他们。没人想到他们会卷入一场暴风雨里。一场本不该刮起的暴风雨……

希瑞转过头,不让叶妮芙看到她眼中的泪水。为什么?她心想。为什么要问?为什么让我回忆这些?没人能回到过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爸爸、妈妈,还有外婆,曾是阿德·蕾娜的辛特拉雌狮,都不在了。克拉茨·安·克莱特叔叔无疑也死了。我没有亲人,连我自己也变了个人。已经回不去了……

女术士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你的梦是从那时开始的?”她突然问。

“不。”希瑞思忖道,“不是那时。还要往后。”

“那是什么时候?”

女孩皱起鼻子。

“是夏天……就是……战争开始前一年……”

“啊哈。也就是说,从你在布洛克莱昂森林遇见杰洛特开始?”

她点点头。我不会回答下一个问题了,她拿定主意。但叶妮芙什么都没问。她迅速起身,看着太阳。

“好了,休息够久了,丑丫头。天色也晚了。继续找吧。把你的手举在身前,放松,手指不要绷紧。往前走。”

“往哪儿走?什么方向?”

“哪儿都行。”

“因为水脉无处不在?”

“差不多。你要学会在户外寻找并识别交汇点的位置。那些地点的标志是干枯的树,或者粗糙多瘤的植物,所有动物都会避开那种地方,除了猫。”

“猫?”

“猫喜欢在交汇点休息、睡觉。很多故事讲过有魔力的动物,但实际上,除了龙,猫是唯一能汲取魔力的生物。只是没人知道猫为什么会汲取魔力,或用魔力做了什么……怎么了?”

“哦哦……这边。是这个方向!我觉得那边有东西!那棵树后面!”

“希瑞,别胡思乱想。只有站在交汇点上方,你才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嗯……有意思。我得说了不起。你真感觉到吸引力了?”

“真的!”

“那就走吧。有意思,有意思……好了,确认它的位置。指给我看。”

“这儿!就在这儿!”

“做得好。非常好。你感觉到食指的轻微抽搐了?看到它往下弯了?记住,这就是征兆。”

“我能汲取魔力了吗?”

“等等,让我确认一下。”

“叶妮芙女士?汲取魔力的原理是什么?如果我把魔力吸到身体里,下面剩下的也许就不够了。这么做真的好吗?南尼克嬷嬷教过我们,不该没什么理由就拿走一切。就连树上的樱桃,也该给鸟儿留下一些。”

叶妮芙搂住希瑞,温柔地亲亲她的鬓角。

“真希望其他人也能听听你这番话。”她喃喃道,“威戈佛特兹、法兰茜丝卡、特拉诺瓦……他们都相信自己对魔力享有特权,可以毫无节制地使用。真希望他们能听听梅里泰莉神殿这个睿智丑丫头的话。别担心,希瑞。你能这么想是件好事,但相信我,这儿的魔力太多了,你用都用不完。你汲取一次魔力,只相当于在大果园里摘下一颗小樱桃。”

“我可以汲取魔力了吗?”

“等等。哦,这儿的魔力非常强,还在猛烈地搏动。慢慢来,丑丫头,千万小心。”

“我才不怕!呸呸!我是个猎魔人!哈!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哎哟哟哟!叶……妮……芙……女士……”

“见鬼!我提醒你了!我告诉你了!抬头!我说抬头!拿着这个,塞到鼻子里,不然你全身都是血了!冷静,冷静,小家伙,别晕过去。我在这儿呢。我就在你身边……好孩子。拿好手帕。我变些冰出来……”

这点血却引发了一场大骚动。接下来一个星期,叶妮芙和南尼克都没说过话。

那个星期,希瑞彻底放松下来,整天除了读书就是发呆,因为女术士暂停了她的课程。女孩好几天没见着她——叶妮芙总是早出晚归,还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沉默不语。

一个星期后,希瑞受够了。等女术士晚上回来,希瑞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用力抱住她。

叶妮芙沉默很久。她用不着开口,攥紧女孩肩膀的手指替她说出了心声。

第二天,高阶女祭司和女术士握手言和。她们长谈了几个小时。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令希瑞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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