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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俗话,”她开始吃第二个,“叫‘半个铜板都不值’,是不是这么来的?”

“没错。”法比奥几口吃完他的甜甜圈,回答道,“再没有比格罗特面值更小的钱了。你家那边没人用过半格罗特吗?”

“没有。”希瑞舔舔手指,“我家那边用杜卡特金币。掰铜币真是太蠢了,而且毫无意义。”

“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吃一个。”

塞满李子酱的甜甜圈就像最神奇的炼金灵药,让希瑞的心情由阴转晴,热闹的广场不再令她害怕,她甚至开始喜欢这里了。现在不是法比奥拖着希瑞,而是希瑞拉着法比奥朝最拥挤的地方走。那儿有个人,站在木桶堆成的临时讲台上,正对人群发言。发言者的身材用“臃肿”形容还嫌不够。看到那剃光的脑袋和棕灰色的长袍,希瑞认定他是个游方教士。她以前见过这类人——他们时不时便会造访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女祭司南尼克对他们的称呼永远都是“狂热的蠢货”。

“世上只有一种律法!”矮胖的僧侣咆哮道,“神圣律法!整个世界都要服从这种律法,大地上居住的所有生命都一样!咒语和魔法皆违反神圣律法!所有巫师注定都要灭亡,神谴之日已近,天空将会降下火雨,摧毁他们邪恶的小岛!洛夏、艾瑞图萨和加斯唐宫将会倒塌,连同聚集其中策划阴谋的异教徒一起!高墙将会倾塌……”

“然后我们就得重建该死的墙壁。”希瑞身边的砌砖匠嘀咕道。他的罩衫上沾着不少石灰。

“我要奉劝善良又虔诚的诸位,”教士继续喊道,“别相信巫师,也别向他们求教或求助!别被他们漂亮的外表和出色的口才蒙骗,因为说实话,魔法师就像粉刷过的坟墓,外表美丽,内里却只有腐肉和枯骨!”

“瞧他唾沫横飞的熊样!”一个挎着一篮胡萝卜的年轻女人评论道,“他跟魔法师这么不对付,肯定是看人家眼红了。”

“那是当然。”砌砖匠附和道,“瞧他那长相,脑袋跟鸡蛋似的,肚皮都快垂到膝盖了。巫师们却很英俊,不会发福也不会秃头……至于女术士,哦,她们那么美……”

“因为他们把灵魂卖给魔鬼,换来了美貌!”一个腰带上别着制鞋锤的矮小男人喊道。

“你这蠢鞋匠!要不是艾瑞图萨的女士们,你早就去要饭了!多亏她们,你才能吃饱饭!”

法比奥拉着希瑞的袖子,又一次返回人群,这次他们来到广场中央。他们听到敲鼓声,还有要求众人安静的叫喊。虽然人群全然没有安静的意思,木头平台上的公告员却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有副训练有素的大嗓门,而且懂得如何运用。

“告知你们身边的人,”他大声说着,摊开一卷羊皮纸,“半身人雨果·安斯巴赫已被通缉,他曾为‘松鼠党’那些邪恶精灵提供住处和饮食。还有贾斯汀·英格瓦,矮人铁匠,曾为那些恶徒打造箭头。市长宣布,通缉此二人,务必将他们捉拿归案。谁能抓到他们,赏金五十克朗。谁敢给他们提供食物或庇护,将被视为共犯,遭受同样的惩罚。若他们在哪个村庄被捕,所有村民都将缴纳罚金……”

“谁会给半身人提供庇护?”人群里有人大喊,“应该去农场把他们全抓起来,把非人种族统统关进地牢!”

“他们该去的不是地牢,而是绞架!”

公告员又朗读了几条市长和市议会颁布的公告,希瑞没了兴趣,正要离开人群时,突然感觉有人在摸她屁股。这显然不是什么意外,因为那只手既无耻又老练。

拥挤的人群本该让她无法转身,但在凯尔·莫罕,希瑞早就学会了如何在狭窄场所活动。尽管引起了不小的躁动,她还是成功转过了身。那个光头年轻教士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无耻的微笑。“怎么?”那笑容似在说,“你想怎样?你只能涨红脸并就此作罢,不是吗?”

显然,教士没跟叶妮芙的学生打过交道。

“管好你的爪子,死秃子!”希瑞气得脸色发白,“摸你自己的屁股去,你这……你这粉刷过的坟墓!”

趁那教士被人群挤着没法动弹,希瑞本想踢他一脚,但法比奥阻止了她,拉着她匆匆远离教士和事发现场。见她气得浑身发抖,他递过几块撒着白砂糖的油煎饼。希瑞立刻冷静下来,把刚才的事抛到了脑后。他们站在一个货摊旁边,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一座配有颈手枷的绞刑台,只是没有犯人。绞刑台装饰着花环,一群吟游诗人正在上面表演,他们打扮得五颜六色,活像一群鹦鹉,正起劲儿地拉着小提琴,吹奏长笛和风笛。一个黑发年轻女子身穿金属片装饰的背心,又唱又跳,摇着手鼓,用小巧的便鞋踩着节拍。

路边女巫赤着双脚,毒蛇一咬大事不妙,蛇儿小命白白送掉,女巫依然活蹦乱跳。

聚在绞刑台前的人群放声大笑,还和着节奏拍起双手。卖油煎饼的小贩又往锅里丢了几块面饼。法比奥舔舔手指,拉着希瑞的袖子走开了。

广场上的货摊多到数不清,到处都是美味的食物。他们各吃了一个奶油面包,又分吃了一条熏鳗鱼,接下来是一种奇怪的食物——先在油里炸,又用铁钎串起。然后他们停在几桶泡甘蓝前,假装要买很多、所以得先行品尝的样子。他们吃了个够,却什么都没买,气得摊主骂他们是“一对儿小杂种”。

继续往前走,法比奥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小篮香梨。希瑞抬头看看天,断定正午还没到。

“法比奥?墙边那些帐篷和棚屋是干什么的?”

“杂耍表演。想看吗?”

“想。”

第一个帐篷前聚了很多人,他们正激动地走来走去。帐篷里传来长笛声。

“黑皮肤的莱拉……”希瑞努力分辨帐篷上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会在舞蹈中揭示身体的全部秘密……什么乱七八糟的!能有什么秘密……”

“好啦,走吧。”法比奥的脸略微发红,连忙催促她往前走,“啊,你瞧,这边更有趣。有个占卜师能替人算命。我还有两枚格罗特。应该够……”

“别浪费钱。”希瑞不屑地说,“什么预言能值两枚格罗特?想预知未来,你得先成为女先知。预知是了不起的天赋。一百个女术士里,拥有预知能力的不超过一个……”

“有个占卜师预言说,”男孩插嘴道,“我大姐会结婚,这事果然成了。别做鬼脸,希瑞。来吧,我们去算算命……”

“我不想结婚,也不想算命。天这么热,帐篷里又全是焚香味,我才不要进去。你想去就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我只是不明白你干吗想听预言。你想知道什么?”

“呃……”法比奥有点语无伦次,“我主要想知道……能不能去旅行。我想旅行。我想看看整个世界……”

他会的,希瑞心想,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会乘巨大的白帆船远航……前往无人造访的王国……法比奥·塞克斯,探险家。他会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处海角,那是一块至今尚未得名的大陆的最远端。他会结婚,养育一儿三女。到了五十四岁,他会死在异乡,远离家园与所爱之人……死于某种至今尚未得名的疾病……

“希瑞!你怎么了?”

她揉揉脸,感觉自己像在水中穿行,正从深邃冰冷的湖底浮向水面。

“我没事……”她嘟囔一句,扫视四周,意识也恢复了清醒,“有点头晕……因为天太热,还有帐篷里飘出来的焚香味……”

“我看是因为泡甘蓝吧。”法比奥严肃地说,“我们不该吃那么多。我的肚子也不太舒服。”

“我没事!”希瑞大声说道,用力抬起头。她真的感觉好些了,刚刚浮现于脑海的念头如消散的旋风,无迹可寻。“走吧,法比奥。我们走。”

“想吃梨吗?”

“当然想。”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正用陀螺游戏赌钱。陀螺顶端密密地缠上一条细绳,玩家要用灵巧的手法拽动绳子——效果跟甩鞭子一样——让陀螺旋转,并沿白垩笔画出的圆形路径前进。说到转陀螺,大多数史凯利格群岛的男孩,加上梅里泰莉神殿全部的见习女祭司,都不是希瑞的对手。她正考虑要不要加入游戏,叫那些男孩把钱和打着补丁的裤子都输个精光时,一阵响亮的喝彩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在帐篷和棚屋尽头,有个外观奇特的半圆形围场,夹在城墙和几段石头台阶中间。六尺长的木杆撑起几块帆布充当“围墙”,其中两根木杆间有个入口,一个穿短上衣、条纹长裤和水手靴的高大麻脸男人挡在那里。一小群人在他身前转悠,有人把几枚铜币丢进麻脸男人手中,然后消失在帆布后。麻脸男人把钱丢进一只大口袋。他摇晃钱袋,用沙哑的嗓音吆喝着。

“瞧一瞧看一看唉!来这边!你会亲眼看到神明最可怕的造物!无与伦比的恐怖!活生生的石化蜥蜴,来自泽瑞坎沙漠的恶毒怪物,魔鬼的化身,贪婪的食人猛兽!诸位,那可是你们见所未见的怪物,才捕获不久,用小艇从海外运来。亲眼见识一下恶毒的石化蜥蜴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这村没这店!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区区十五格罗特,就能进去观赏!带小孩的女人只收十格罗特!”

“哈!”希瑞挥手赶走几只围着梨子转悠的黄蜂,“石化蜥蜴?还是活的?一定要看看。我只在书上见过。来吧,法比奥。”

“我身上没钱了……”

“我有。我帮你付。来吧,我们进去。”

“这些可不够。”麻脸男人看着掌中的四枚五格罗特,“每人十五格罗特。只有女人带小孩才有优惠。”

“他,”希瑞用梨子指指法比奥,“就是小孩。我是女人。”

“抱孩子的女人才行!”麻脸男人咆哮道,“快点儿,再给我十格罗特,你这小鬼头,不然就滚,别挡着后面人。抓紧时间,伙计们!只剩三个空位了!”

帆布围场内部,众人在舞台周围聚成一圈。舞台用木板搭成,上面放个木头笼子,笼子上盖着毛毯。最后几名观众入场后,麻脸男人跳上舞台,抓起一根长木杆,挑起毯子,混合了动物内脏与爬行动物体味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观众们抱怨着后退几步。

“诸位,你们的做法很明智。”麻脸男人说,“别太靠近,它非常危险!”

狭小的笼子里躺着一只硕大的蜥蜴,全身覆盖着奇形怪状的黑色鳞片,身体蜷成一个球。麻脸男人用木杆敲敲笼子,那只爬行动物扭动起来,鳞片擦过笼子的木条。它伸长脖子,发出刺耳的嘶鸣,露出满嘴锐利的白牙,与其口部周围的漆黑鳞片形成鲜明的对比。观众的吸气声清晰可闻。有个女人——看穿着像是个货摊主——臂弯里的蓬毛小狗尖声吠叫。

“仔细看好,诸位。”麻脸男人叫道,“这样的怪物不在我们城市周围栖息,你们应当庆幸!这头可怕的石化蜥蜴来自遥远的泽瑞坎!别再靠近了,虽然它关在笼子里,吐息却能叫人中毒!”

希瑞和法比奥终于挤进围观的人群。

“石化蜥蜴是全世界最毒的野兽!”舞台上的麻脸男人手拄木杆,像个手持长戟的卫兵,“石化蜥蜴乃爬虫之王!如果它们再多一些,整个世界就会被破坏殆尽!幸好这种怪物极其罕见:只有小公鸡生下的蛋里才能孵出。诸位也清楚,不是每只小公鸡都能下蛋,只有把自己当成母鸡,朝别的公鸡噘起屁股的家伙才有机会。”

听到这句精彩——还有点低级——的笑话,观众们哄堂大笑。唯一没笑的人是希瑞,她始终盯着那头怪物。喧闹声让它烦躁地扭动身体,用力撞击笼身,用牙齿啃咬木条,甚至企图在狭小的笼子里伸展翅膀。

“那颗小公鸡下的蛋,”麻脸男人续道,“还得由一百零一条毒蛇孵化!等石化蜥蜴破壳而出时……”

“那不是石化蜥蜴。”希瑞嚼着香梨说。麻脸男人斜眼看了看她。

“……等石化蜥蜴破壳而出时,”他续道,“它会吞掉巢里每一条蛇,吸取它们的毒液,却不受任何伤害。它会变得浑身剧毒,不光牙齿和利爪,连吐息都能杀人!如果一个马上骑士用长枪刺中石化蜥蜴,毒素会沿枪杆而上,当场杀死骑手和坐骑!”

“这真是最假的谎话。”希瑞吐出果核,大声说道。

“这是最真的事实!”麻脸男人抗议道,“它会杀死他们,杀死坐骑和骑手!”

“是啊是啊!”

“安静,小姐!”抱狗的女摊主喊道,“别插嘴!我们只想观赏和聆听!”

“希瑞,别说了。”法比奥小声说道,用手肘捅捅她。希瑞朝他哼了一声,又从篮子里抓过一只梨。

“所有动物,”麻脸男人抬高嗓门,盖过观众们渐渐频繁的低语,“听到石化蜥蜴的嘶叫,都会立刻逃之夭夭。所有动物,就算是龙——我在胡说什么?——就算鳄鱼也怕石化蜥蜴。至于鳄鱼有多可怕,见过的人都知道。唯一不怕石化蜥蜴的动物是貂。貂看到石化蜥蜴出现在野外,会全速跑进森林,寻找只有它知道的一种草药,然后吃下去。这一来,它就不怕石化蜥蜴的剧毒,还能将其啃咬至死……”

希瑞轻蔑地大笑几声,发出长长的、带着侮辱意味的噪音。

“嘿,那位万事通小姐!”麻脸男人大吼道,“如果不想听,你可以立刻走人!没人逼你听,也没人强迫你看石化蜥蜴!”

“那不是石化蜥蜴!”

“哦是吗?那它是什么,万事通小姐?”

“是翼龙。”希瑞丢掉梨梗,舔舔手指,“一只普通翼龙。一只年幼、瘦小、饥饿又肮脏的翼龙。就是翼龙,仅此而已,在上古语里叫Vyverne。”

“哦,瞧瞧!”麻脸男人喊道,“多聪明的小杂种!闭上你的嘴,不然我……”

“嘿。”一个头戴丝绒软帽、身穿侍从的短上衣但没佩戴家族纹章的金发少年开口。他用手臂挽着个纤弱苍白、一身杏色衣裙的女孩。“别着急,这位捕兽师!别威胁这位高贵的女士,不然我用剑剥了你的皮。话说回来,这里确实有股欺骗的味道!”

“什么欺骗,年轻的骑士大人?”麻脸男人恼火地说,“她在撒谎,这个可恶的……我是说,这位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士弄错了。它的确是石化蜥蜴!”

“是翼龙。”希瑞重复道。

“什么‘鸡龙’?明明是石化蜥蜴!看看它可怕的外表,听听它的嘶叫,再瞧瞧它是怎么啃咬笼子的!看看这牙齿!我得说,它的牙齿就像……”

“就像翼龙的牙齿。”希瑞反驳道。

“既然你这么不讲道理,”麻脸男人瞪着她,目光凶狠得连真正的石化蜥蜴也会叹服,“那就上来!上台,让它冲你吹口气!你敢嘲笑它的剧毒,就让我们看着你断气!来啊,上来!”

“没问题。”希瑞甩开法比奥的手,上前一步。

“我不允许!”金发侍从大喊道。他抛下杏色衣裙的女伴,挡在希瑞面前。“不能这样!您这样太冒险了,美丽的女士。”

希瑞从没听别人这么称呼过自己。她微微涨红了脸,看着年轻人,冲他眨眨眼睛——同样的动作,她对抄写员雅尔也做过好几次。

“一点儿都不冒险,高贵的骑士。”尽管叶妮芙警告在先,她依然露出挑逗的微笑,“也不会有任何意外。所谓的剧毒吐息完全是哗众取宠。”

“但我还是希望站在您身边。”年轻人手按剑柄说道,“好保护您……可以吗?”

“当然可以。”希瑞回答。不知为何,杏衣少女的怒容让她心情愉悦。

“保护她的人应该是我!”法比奥挺起胸膛,挑衅地看着那个侍从,“我也要站在她身边!”

“大人们,”希瑞得意扬扬,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请体面些。别挤。这地方容得下所有人。”

在观众的窃窃私语中,希瑞勇敢地走向笼子,身后紧跟着两名男孩,她的脖颈几乎能感受到他们呼出的气息。翼龙愤怒地嘶吼挣扎,爬行动物的体臭钻进他们的鼻孔。法比奥倒吸一口凉气,希瑞却没退缩。她靠上前,伸出一只手,几乎碰到笼子。怪物扑向木条,用牙齿啃咬。人群再次骚动,有人叫出了声。

“看到没?”希瑞转身,得意地双手叉腰,“我死了吗?所谓的剧毒怪物毒死我了吗?它要是石化蜥蜴,我就是……”

看到法比奥和侍从突然发白的脸,她立刻住口,匆忙转身。笼子的两根木条已被愤怒的怪物生生扯弯,生锈的钉子都被顶了出来。

“快跑!”她用尽全力大喊,“笼子要坏了!”

人群惊叫着冲向门口。有几位试图扯开帆布逃出去,却跟别人撞成一团,叫嚷着摔了个人仰马翻。希瑞正要跳下舞台,侍从却抓住她的胳膊,两人晃晃悠悠绊了几步,连同法比奥一起摔到地上。女摊主的蓬毛小狗焦虑地吠叫起来,麻脸男人吐出一长串生动的骂人话,不知所措的杏衣少女一声尖叫,足能刺穿耳膜。

笼子的木条噼啪几声断开,翼龙费力地钻了出来。麻脸男人跳下舞台,想用木杆把它捅回去,但那怪物只一爪便拍得他木杆脱手,接着多刺的尾巴一抽,那张麻脸顿时血肉模糊。它嘶嘶叫着,展开破破烂烂的翅膀飞下舞台,双眼始终盯着正奋力爬起的希瑞、法比奥和侍从。杏色衣服的少女仰面昏倒。希瑞绷紧身子,准备一跃而起,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那只蓬毛小狗救了他们的命:它狂吠着挣脱女主人的臂弯——后者摔倒在地,被自己的衣裙缠住——朝怪物扑去。翼龙嘶叫着仰起身,用爪子按住幼犬,身子则像蛇一样飞快地扭动,牙齿咬紧小狗的脖颈。小狗惨叫起来。

侍从摇摇晃晃地跪坐起身,摸向身侧,但没能找到剑柄。希瑞的反应可就快多了,她用闪电般的速度拔出侍从的剑,转过身子。翼龙抬起脖子,小狗的脑袋挂在尖利的牙齿上。

希瑞在凯尔·莫罕学会的技巧仿佛自行活了过来,完全不用她细想。她一剑砍中惊讶的翼龙的腹部,然后转身躲过还击。怪物倒在沙地上,鲜血四溅。希瑞从它身上一跃而过,熟练地避开甩来的尾巴,坚定、精准而有力地砍中怪物的脖颈。她又往后一跳,本能地——虽然此刻已毫无必要——曲线前进,再挥一剑,砍断它的脊骨。翼龙痛苦地蠕动几下,身子不再动弹,但蛇一样的尾巴仍在抽打地面,扬起阵阵沙尘。

希瑞将染血的长剑飞快地塞回侍从手里。

“危险过去了!”她朝拼命逃窜和被帆布缠住的观众大喊,“怪物死了!这位英勇的骑士杀死了它……”

她突然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片漆黑。有个东西狠狠击中她的后背,让她牙关紧咬。她茫然地扫视四周。那东西竟然是地面。

“希瑞……”法比奥跪在她身边,低声说道,“你怎么了?老天,你的脸好白……”

“可惜,”她喃喃地说,“我看不到自己的脸。”

人群围拢过来。有人用木棍和拨火棍捅捅翼龙的尸体,有人帮那麻脸男人包扎伤口,其他人开始歌颂侍从的英勇之举:说他是无畏的屠龙勇士,说只有他保持清醒的头脑,阻止了一场大屠杀。侍从唤醒杏色衣裙的少女后,依然目瞪口呆地盯着剑刃上干涸的血迹。

“我的英雄……”杏色衣裙的少女搂住侍从的脖子,“我的救星!我的宝贝儿!”

“法比奥,”希瑞看到巡城官冲进人群,无力地说,“扶我起来,我们快走。快。”

“可怜的孩子……”他俩偷偷钻出人群,一个戴帽子的胖女人对他们说道,“哦,你们运气真好。要不是那位英勇的年轻骑士,你们的母亲肯定会伤心的!”

“打听一下,这是谁的年轻侍从?”一个系皮围裙的手艺人大喊,“他理应得到骑士的腰带和马刺!”

“给那捕兽人戴上颈手枷!他应该被鞭打!竟敢把怪物带进城市,带进人群……”

“水,快点儿!这个女孩又晕倒了!”

“我亲爱的福福!”女摊主突然哀号一声,朝蓬毛小狗的尸体弯下腰,“我可怜的小甜心!拜托,谁去抓住那个小丫头,是她惹恼了翼龙!她去哪儿了?抓住她!你们不该责怪那个捕兽人。都怪她!”

不少人自告奋勇,带着几名巡城官挤出人群,扫视周围。希瑞终于不再眩晕了。

“法比奥,”她低声说道,“我们分头行动。等会儿在来时的巷子碰头。如果有人拦你问话,你就说不认识我,对我一无所知。”

“可是……希瑞……”

“快走!”

她用拳头捏住叶妮芙的护身符,低声念出启动咒语。还好它立刻生效,不然就糟了。巡城官挤过众人,朝她走来,这时却突然停下脚步,一脸困惑。

“真他妈见鬼了。”一位巡城官惊讶地说,目光依然看向希瑞这边,“她去哪儿了?我刚才还看到她……”

“那边,在那边!”另一个巡城官指着错误的方向大喊。

希瑞转身走开,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与护身符的启用让她头晕,四肢也虚弱无力。护身符完美地发挥出作用:没人看到她,没人察觉她的存在。一个人都没有。也正因如此,在被推挤、踩踏和踢到了无数脚之后,她才钻出人群。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从货车上丢下的箱子,还差点被一把草叉戳瞎眼睛。她终于懂了,魔法有好处也有坏处,而且缺点跟优点一样多。

护身符的效力没能维持多久。希瑞的力量不足以控制它,也没法延长咒语持续的时间。幸运的是,咒语失效得很是时候——就在她离开人群,看到在巷子等她的法比奥的那一刻。

“哦天哪,”男孩说,“哦我的老天哪,希瑞。你在这儿。我还担心……”

“你不用担心。快,我们走。正午已经过去了。我该回去了。”

“你对付怪物真有一手。”男孩钦佩地看着她,“动作快如闪电!你在哪儿学会的?”

“什么?是那个侍从杀死了翼龙。”

“不是这样。我看到……”

“你什么也没看到!拜托,法比奥,别告诉任何人。任何人,尤其是叶妮芙女士。哦,如果被她知道,我就倒霉了……”

她陷入沉默。

“那些人说得对。”她指指身后的集市广场,“我惹恼了翼龙……都是我的错……”

“不,不对。”法比奥用坚定的语气说,“笼子早就破破烂烂了,翼龙随时都会跑出来:也许一小时以后,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它现在跑出来反而更好,因为你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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