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四:轻蔑时代 第三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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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咽下嘴里的明虾,转过身去。是个巫师,长得很面熟,他脸上露出微笑,抚摸着紫色紧身上衣的绣花贴边。
“沃尔的多瑞加雷。我们见过,是在……”
“我记得。请原谅,我没能立刻认出你。很荣幸……”
巫师的笑容欢快了些。他从一位侍者的托盘里端起两只酒杯。
“我观察你好一阵儿了。”他将一只酒杯递给杰洛特,“你对叶妮芙介绍的每个人都说你过得很愉快。你是心口不一,还是不敢批评别人?”
“我这是礼貌。”
“跟他们讲礼貌?”多瑞加雷指着宴会的宾客们,“相信我,这么做不值得。他们就是一群虚荣、善妒又虚伪的家伙,不但没法领会你的礼貌,还会反当成讽刺。要跟他们打交道,猎魔人,你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摆出偏执、傲慢又粗鲁的态度,这一来,至少他们会对你印象深刻。愿意跟我喝一杯吗?”
“喝这种蚊子尿?”杰洛特露出愉快的微笑,“简直恶心透了。哦,如果你想喝的话……我可以强迫自己喝下去。”
萨宾娜和玛蒂正竖着耳朵偷听,闻言恼火地哼了一声。多瑞加雷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转身跟猎魔人碰碰杯子,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
“我只略微指点你一下,”他说,“你就马上学以致用了。你的机智是打哪儿来的,猎魔人?在你四处云游、猎杀濒危物种的旅途中?为你的健康干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但在这大厅里,我想祝酒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真的?”杰洛特轻晃酒杯,小口品尝,“即便我以捕杀濒危动物为生?”
“别冲我来劲儿。”巫师拍拍他的后背,“宴会才刚刚开始,肯定还会有人过来搭讪,所以省省你这些尖锐的回答吧。不过说到谋生的行当……你,杰洛特,至少还有自尊,不会拿战利品装饰自己。看看周围吧。听我的,抛开你的礼貌,他们喜欢别人盯着自己。”
猎魔人乖乖地将目光转向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的胸部。
“你看,”多瑞加雷拉住他的袖子,指着从旁经过的一位身披薄纱的女术士,“有角飞龙皮制成的便鞋。注意到没?”
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其实他只注意到那身透明薄纱没能遮掩住的部位。
“哦,你瞧,岩生眼镜蛇。”多瑞加雷目光敏锐,又认出一双踩过大厅地面的便鞋。那双鞋的鞋帮只比脚踝高一掌,让辨识的难度降低不少。“那边是……白色鬣蜥。火蜥蜴。翼龙。眼镜凯门鳄。石化蜥蜴……这些爬行类生物都是濒危物种。他们就不能穿牛皮或猪皮的鞋子吗?”
“多瑞加雷,又像平时一样谈论皮革呢?”菲丽芭·艾哈特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还有鞣革和制鞋?真是粗俗,缺乏品味。”
“在不同人眼里,缺乏品味的东西并不一样。”多瑞加雷轻蔑地扮了个鬼脸,“你这条裙子的镶边真漂亮。我没弄错的话,是钻石貂吧?真有品味。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种生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漂亮的毛皮绝了种。”
“是三十年前。”菲丽芭一边纠正,一边将最后几只明虾——杰洛特还没来得及吃完——接二连三地塞进嘴里,“我知道,我知道。要是我让裁缝用生亚麻镶边,那些物种就会死而复生了。我考虑过,不过颜色不搭,我也没办法。”
“去那张桌子吧。”猎魔人用轻松的语气建议道,“我看到那儿有一大碗鱼子酱。看在拟铲鲟快要彻底灭绝的分上,我们最好快点儿。”
“跟你一起品尝鱼子酱?我梦寐以求。”菲丽芭眉飞色舞地勾住他的手臂,身上散发出肉桂和五福花的迷人味道,“那就赶快吧。多瑞加雷,你要一起来吗?不愿意?好吧,回头见,玩得开心。”
巫师打个响指,转身离开。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和她的红发朋友看着他们,目光之毒辣堪比濒危的岩生眼镜蛇。
“多瑞加雷,”菲丽芭毫无顾忌地紧贴着杰洛特,低声说道,“是希达里斯的埃塞因王的密探。小心点儿。爬行动物和皮革只是盘问的前奏。而且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就在不远处偷听……”
“……因为她是科德温的亨塞特王的密探。”杰洛特替她说完,“我知道,你之前提到过。还有她的红发朋友……”
“她才不是红发——那是染的。你没长眼睛吗?那是玛蒂·索德格伦。”
“她又是谁的密探?”
“玛蒂?”菲丽芭大笑起来,涂着鲜艳唇膏的双唇间亮出洁白的牙齿,“谁的也不是。玛蒂对政治不感兴趣。”
“难以置信!我以为这儿的所有人都是探子。”
“很多人都是,”女术士眯起眼睛,“但并非所有。玛蒂是个医师,性欲旺盛。哦见鬼,看啊!他们把鱼子酱全吃光了!一粒都没剩下,连盘子都舔干净了!现在怎么办?”
“现在,”杰洛特露出无辜的微笑,“你会宣称这儿的气氛有些异常。你会说服我放弃中立,做出选择。你会跟我打赌,而我却不晓得这会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我知道,一旦赌输,我就得为你做点什么。”
菲丽芭·艾哈特沉默良久,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我早该猜到的。”她平静地说,“迪杰斯特拉没忍住,对不对?虽然我警告过他,说你痛恨密探,但他还是要跟你打个赌?”
“我不恨密探,我只恨打探秘密的行为。而且我痛恨被人轻蔑。别跟我提什么打赌,菲丽芭。我当然知道气氛不对,就让它继续不对去吧。它不会影响到我,我也对它不感兴趣。”
“这些你已经告诉过我了。在牛堡。”
“你没忘记真是太好了。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历历在目。当时我没有告诉你,里恩斯——管他真名叫什么——的雇主是谁。我让他逃走了。哦,你当时很生我的气……”
“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
“但现在,是我自证清白的时候了。我明天就会把里恩斯交给你。别插嘴,也别露出那副表情。跟迪杰斯特拉的赌约不同,这是个承诺,而我向来守信。不,别问问题,等到明天再说。至于现在,我们还是专心品尝鱼子酱、说说无关紧要的话吧。”
“鱼子酱没了。”
“稍等。”
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然后挥挥手,低声念出一句咒语。银色餐盘里立刻盛满了濒临灭绝的拟铲鲟的鱼卵——恰好,餐盘的形状也像一条跃起的鱼。猎魔人笑了。
“幻象总不能填饱肚子吧?”
“的确不能,但解馋足够了。尝尝看。”
“唔……的确……必须说,比真鱼子酱还好吃……”
“而且不会发胖。”女术士自豪地说着,将柠檬汁挤在满满一勺鱼子酱上,“能帮我拿杯白葡萄酒吗?”
“乐意效劳。菲丽芭?”
“我在听。”
“我听说按照礼节,宴会上禁止施法。不变鱼子酱,用魔法直接变出鱼子酱的味道岂不更安全?你肯定能做到……”
“我当然能。”菲丽芭·艾哈特透过水晶高脚杯看着他,“施展那样的法术只是小菜一碟。可这一来,你就只能满足于味觉,从而错失许多乐趣——比如过程,以及相关的动作、仪态和言辞,还有眼神接触……我有个类似的范例,你想听听吗?”
“请讲。我很期待。”
“我能用魔法变出性高潮的感觉。”
猎魔人还没想出该怎么答话,一个矮小苗条、留着稻草色长直发的女术士便走了过来。他立刻认出了她——正是那个穿着有角飞龙皮便鞋的女人。她身披绿色薄纱上衣,薄得连左乳上方的小痣都隐藏不住。
“很抱歉,”她说,“但我必须打断你们的调情了,菲丽芭。莱德克里夫和戴斯摩想跟你说几句话。是要紧事。”
“好吧,既然很要紧,我马上就去。再会,杰洛特。咱们以后再调情吧!”
“哎呀,”淡黄发色的女人仔细看着他,“杰洛特。把叶妮芙迷得神魂颠倒的猎魔人?我一直在观察你,想知道你究竟是谁。真让我苦恼极了。”
“了解。”他礼貌地笑道,“我现在也有同样的苦恼。”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是凯拉·梅兹。哦,鱼子酱!”
“小心。那是幻象。”
“果然,见鬼!”女术士丢下勺子,好像那是黑蝎子的尾巴,“谁这么厚颜无耻……是你吗?你能施展四级幻术?”
“我,”他笑意不减地说着谎,“可是位魔法大师。我只是伪装成猎魔人,以此隐瞒身份。你真以为叶妮芙会看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猎魔人?”
凯拉·梅兹直视他的双眼,皱起眉头。她戴着生命十字架形状的徽章——银制,上面镶着锆石。
“来杯酒吗?”他试图打破难堪的沉默。他担心对方不怎么欣赏他的笑话。
“不了,多谢……我的魔法大师同行。”凯拉冷冰冰地说,“我不喝酒,应该说不能喝。我今晚还打算怀个孩子呢。”
“谁的孩子?”萨宾娜·葛丽维希格那位染红发的朋友问道。她身穿透明的白色乔其纱衬衣,正朝他们走来。“谁的?”她重复了一次,无辜地扑扇着长长的睫毛。
凯拉转过身,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她,从白色的飞龙皮便鞋到缀满珍珠的头冠。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职业病而已。愿意为我介绍你的同伴、大名鼎鼎的利维亚的杰洛特吗?”
“不愿意。但我知道,你不满足是不会走的。杰洛特,这位是玛蒂·索德格伦,女色魔,特长是勾引男人。”
“你一定要三句话不离本行吗?哦,还为我留了点鱼子酱?真好。”
“小心,”凯拉和猎魔人异口同声,“那是幻象。”
“还真是!”玛蒂·索德格伦俯下身,皱起鼻子,之后又拿起一只酒杯,看着上面留下的些许深红色唇膏。“哦,菲丽芭·艾哈特。我早该猜到的。还有谁会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那条让人厌恶的毒蛇。你知道她是瑞达尼亚的维兹米尔王的密探吧?”
“而且性欲旺盛?”猎魔人冒险问了一句。玛蒂和凯拉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
“你这么奉承她,跟她调情,就为这个?”女色魔问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可得告诉你,有人在跟你恶作剧。菲丽芭对男人没兴趣,已经有段时间了。”
“不过嘛,也许你是女人?”凯拉·梅兹噘起闪闪发光的嘴唇,“我的魔法大师同行,只是装成男人的样子,对吗?为了隐瞒身份?你知道吗,玛蒂,他刚才已经承认自己喜欢伪装了。”
“他喜欢伪装,也知道如何伪装。”玛蒂不怀好意地笑笑,“对吧,杰洛特?就在刚才,我还看到你假装听不清也听不懂上古语。”
“他有数不清的恶习,”叶妮芙走过来冷冷地说,傲慢地勾住猎魔人的手臂,“全身上下都是。所以你们在浪费时间,女士们。”
“看来也是。”玛蒂·索德格伦表示赞同,脸上仍然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那就祝你玩得愉快喽。来吧,凯拉,我们去喝一杯……无酒精的。也许今晚我也会尝试一下。”
“呼。”她们走后,杰洛特长出一口气,“来得正是时候,叶。谢谢。”
“谢我?我看不怎么诚心吧。大厅里只有十一个女人穿着透明衬衣、袒胸露乳。我只离开半个钟头,就发现你在跟其中两个说话……”
叶妮芙突然闭嘴,看着那只鱼形的餐盘。
“……还在吃幻象。”她补充道,“哦,杰洛特啊杰洛特。跟我来。我介绍你认识几位值得认识的人物。”
“是不是有威戈佛特兹?”
“有意思。”女术士眯起眼睛,“没想到你会提起他。没错,威戈佛特兹想见你,跟你说几句话。我要提醒你,这番对话可能显得老套又无聊,但别被假象欺骗了。威戈佛特兹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而且聪明绝顶。我不知道他找你有什么事,但千万记得保持警惕。”
“我会的,”他叹了口气,“但我不觉得那个狡猾的老狐狸有办法让我吃惊,尤其在我见过这些人之后。我被密探骚扰;被濒危的爬行动物与貂类惊吓;我吃了根本不存在的鱼子酱;对男性毫无兴趣的女色情狂在质疑我的男子气概;有人威胁要在刺猬背上强暴我;还有怀孕的恐吓,以及性高潮,当然是没有相关过程的那种。太可怕了……”
“你喝酒了?”
“只喝了点希达里斯的白葡萄酒,但里面说不定有春药……叶?等跟威戈佛特兹谈完话,我们要不要回洛夏宫?”
“不,不回。”
“抱歉,你说什么?”
“我想在艾瑞图萨宫过夜。跟你一起。你说春药?在酒里?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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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天哪,哦天哪。”叶妮芙长出口气,将一条大腿压到猎魔人的腿上,“哦天哪,哦天哪。我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做爱了。”
杰洛特一言不发,将手指抽离她的发卷。首先,她的话很可能是个陷阱,他担心诱饵里藏着锐利的鱼钩。其次,她的味道仍残留在唇上,他不想将它抹去。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跟宣称爱我、而我也宣称爱他的男人做过爱了。”片刻后,见猎魔人没上钩,她又喃喃说道,“我都忘了这有多么美妙。哦天哪,哦天哪。”
她更加用力地舒展身体,伸出手臂,双手同时抓住枕头角。月光洒在她双乳之上,美妙的曲线让猎魔人的后腰一阵颤抖。他抱住她,二人筋疲力尽地躺倒,慢慢冷却激情。
屋外传来阵阵蝉鸣,远处仍能听到微弱的话语和笑声。说明尽管已是深夜,宴会仍未结束。
“杰洛特?”
“什么事,叶?”
“告诉我。”
“我和威戈佛特兹的谈话内容?现在?明早再说吧。”
“现在就说,拜托了。”
他看向房间角落的写字台,上面放着好些书籍和其他物件,都是暂时迁居、好给叶妮芙腾出住处的学生没能带走的东西。一只填充布偶靠在书堆上,身穿褶边衣裙,姿势甚是可爱,身上不少地方因被频繁的拥抱而凹陷下去。她没带走这只布偶,他心想,她怕洛夏宫宿舍的朋友取笑自己,所以没带上自己的布偶。可没了它,也许她今晚根本无法入眠。
布偶用纽扣双眼看着他。他转过头。
叶妮芙介绍巫师会成员时,他仔细观察了这几位巫师精英。亨·格迪米狄斯疲惫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宴会已经让老人累坏了。阿尔托·特拉诺瓦暧昧不明地做了个鬼脸,向他鞠了一躬,随后便将目光转向叶妮芙,但意识到其他人正看着自己,又立刻严肃起来。精灵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的蓝色双眼神秘莫测又冷冽如冰。叶妮芙向猎魔人引荐这位“山谷雏菊”时,她露出微笑,尽管那笑容美丽无比,却让猎魔人满心恐惧。等和蒂莎娅·德·维瑞斯互相介绍时,尽管她的全部心思好像都在整理衣袖和饰物上,微笑也远没有法兰茜丝卡那么美丽,但显得真诚得多。蒂莎娅立刻同杰洛特聊了起来,还提到了他的某件伟大事迹,只是猎魔人完全没有印象,不由怀疑是她自己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