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四:轻蔑时代 第三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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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威戈佛特兹加入了对话。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兹身材魁梧,外形英俊而高贵,嗓音真挚又诚恳。杰洛特知道,这样的人值得信任。
他们只聊了几句,便感觉有许多焦虑的目光聚到自己身上。叶妮芙看着猎魔人。一个眼神友好的年轻女术士看着威戈佛特兹,不时用扇子遮住下半边脸。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威戈佛特兹建议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谈。在杰洛特看来,只有蒂莎娅·德·维瑞斯对这个提议吃了一惊。
“杰洛特,你睡着了?”叶妮芙小声说道,晃了晃他,也打断了他的沉思,“你该告诉我谈话的内容了。”
布偶坐在写字台上,仍用它的纽扣眼睛盯着他。他再次转过头。
“就在我们走进回廊时,”片刻后,他开口道,“那个长相奇怪的女孩……”
“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威戈佛特兹的助手。”
“对,你说过的。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好吧,就在我们走进回廊时,那个无足轻重之人停了下来,看着他说了句什么。用传心术。”
“不是她不礼貌。莉迪亚没法说话。”
“我也猜到了。因为威戈佛特兹没用传心术回答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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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莉迪亚,是个好主意。”威戈佛特兹答道,“我们去光荣长廊走走吧。利维亚的杰洛特,你将有机会目睹魔法的历史。你对这段历史很熟悉,我毫不怀疑,但如今,你有机会接触到栩栩如生的视觉历史。如果你是油画鉴赏方面的行家,也请勿震惊。那些大都是满怀热情的艾瑞图萨学生的杰作。莉迪亚,请用光明为我们驱散黑暗。”
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用手划过空气,走廊里立刻明亮起来。
第一幅画是一艘古老的帆船,正在海浪与礁石间的漩涡中打转。一个白袍男人站在船首,头部环绕着明亮的光环。
“‘初次登陆’。”猎魔人猜测。
“没错。”威戈佛特兹确认道,“放逐者之船。詹·贝克尔正用意志让魔力屈服。他平息了波涛,证明魔法并非仅有邪恶与破坏之用,它同样可以拯救生命。”
“这事当真发生过?”
“我持怀疑态度。”巫师笑道,“更可能的情况是,首航与着陆之后,贝克尔等人趴在船帮上,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命运的离奇转折令他成功着陆并征服了魔力。继续走吧。这幅画上还是詹·贝克尔,在最初的移民地,他让岩石涌出了清水。还有这幅,请看——被移民簇拥的贝克尔驱走乌云,阻止风暴,保住了即将收获的庄稼。”
“这幅呢?是哪次事件?”
“‘获选者之鉴明’。为揭示魔力的起源,贝克尔和詹巴迪斯塔对移民的子女进行了魔法测试。他们会带获选的孩子离开父母,前往最初的巫师聚居地米尔瑟<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你看到的就是那历史性的一刻。如你所见,所有孩子都吓坏了,只有那个坚定的棕发女孩向詹巴迪斯塔伸出手,脸上带着彻底信任的微笑。她就是后来享誉盛名的‘格兰维尔的艾格尼丝’,第一位女术士。她身后的女人是她母亲,你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悲伤。”
“这个挤满人的场景呢?”
“‘诺维格瑞联盟’。贝克尔、詹巴迪斯塔和蒙克正与当权者、祭司及德鲁伊教徒签订条约。这份互不侵犯条约促成了巫师与国家的分离。真是庸俗得可怕啊。继续。这幅是乔弗利·蒙克沿庞塔尔河顺流而上,当时那条河还叫艾维翁·伊·庞特·阿尔·格文奈伦,意思是‘雪花石膏桥梁之河’。蒙克坐船去了洛克·穆因尼,想说服那里的精灵收养一群魔源之子,让精灵巫师教导他们。你也许有兴趣知道,这群孩子中有个小男孩,正是后来为人熟知的‘埃勒的格哈特’。你刚刚也见过他。那个小男孩现在名叫亨·格迪米狄斯。”
“这一幕,”猎魔人看着巫师说,“却是另一场大战的导火索。最终,在蒙克远征成功的数年之后,崔托格的鲁本奈克元帅血洗了洛克·穆因尼和埃斯特·海姆雷特,杀死了那里所有的精灵,无论男女老幼。战争随之开始,最后以莎依拉韦德的惨剧告终。”
“您对历史的了解令人印象深刻。”威戈佛特兹再次露出微笑,“但您应该也记得,这些战争没有任何知名巫师参与。正因如此,没有哪个学生愿意绘制相关主题的油画。我们继续走吧。”
“好吧。这幅又是哪件大事?哦,我知道了。是‘纯白’拉法德为交战的国王们调停,结束了‘六年战争’。画布上是拉法德拒绝接受王冠的一幕。值得赞美的高贵之举。”
“你真这么认为?”威戈佛特兹歪着头说,“好吧,不管怎么说,他的举动跟前人留下的教训不无关系。不过拉法德还是接受了首席顾问的职位,并成了实际上的统治者,因为当时的国王是个弱智。”
“光荣长廊……”猎魔人低声说着,走到下一幅油画前,“这幅是?”
“是巫师会首批成员接受任命,以及律法开始实行的历史性时刻。从左到右分别是:赫伯特·斯丹莫福德、奥萝拉·亨森、伊沃·里克特、格兰维尔的艾格尼丝、乔弗利·蒙克,以及托尔·卡内德的拉德米尔。说实话,这幅画背后也暗流涌动。因为不久之后,那些拒绝承认巫师会、也不愿服从律法之人在血腥的战争中被抹杀。‘纯白’拉法德也是牺牲者之一。但历史著作对此保持沉默,以免破坏动人的传说。”
“至于这幅……呃……没错,应该是学生画的。而且是位非常年轻的学生……”
“毫无疑问。毕竟这是幅寓意画。要我说,是描绘杰出女性的寓意画。地、气、水、火。四位著名的女术士,每位都是操纵元素之力的大师。格兰维尔的艾格尼丝、奥萝拉·亨森、妮娜·菲欧拉凡提和克拉拉·拉瑞萨·德·温特。看看下一幅,它的表现力要更强一些。这是克拉拉·拉瑞萨为女孩们开办学院的场景,地点就是我们脚下这栋建筑。那些是艾瑞图萨学院著名毕业生的画像,向我们展示了杰出女性的漫长历史,以及巫师这一行里女性势力的崛起:莫瑞维尔的言娜、诺拉·瓦格纳及其姐妹奥古丝塔、婕达·葛丽维希格、莱蒂西亚·沙博诺、伊洛娜·劳克斯-安蒂列、卡拉·德梅提亚·克里斯特、悠纶塔·苏亚雷兹、爱普洛·温海沃……以及硕果仅存的蒂莎娅·德·维瑞斯……”
他们继续前进。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的丝裙沙沙作响,那声音仿佛蕴藏着可怕的秘密。
“这幅呢?”杰洛特停下脚步,“这可怕的一幕是什么?”
“‘巫师拉德米尔的受难’,他在法尔嘉反叛期间被活活剥了皮。背景是熊熊燃烧的米尔瑟镇,正是法尔嘉下令将其烈焰吞噬。”
“因为这桩罪行,法尔嘉本人也被付之一炬。在火刑柱上。”
“这事广为人知,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的孩子至今仍会在万圣节前夜玩‘焚烧法尔嘉’的游戏。我们往回走几步,让你看看走廊的另一边……哦,看来你有问题。”
“我对年代学有些好奇。我当然知道青春灵药的作用,但让活人和逝者同时出现在画作上……”
“你是说:你在宴会上遇到了亨·格迪米狄斯和蒂莎娅·德·维瑞斯,却看不到贝克尔、格兰维尔的艾格尼丝、斯丹莫福德或妮娜·菲欧拉凡提,所以你很惊讶?”
“不。我知道你们并非永生不死……”
“对你来说,”威戈佛特兹打断他,“死亡是什么?”
“终点。”
“什么的终点?”
“存在的终点。看来我们的话题由美术史转到了哲学。”
“自然可不懂什么哲学概念,利维亚的杰洛特。人们通常把自己尝试理解大自然的可悲——或说荒谬——的行为称之为哲学。他们认为这类尝试的结果也是哲学。就像一颗卷心菜试图探究其存在的起因与影响,并将思考的结果称之为‘头与根之间永恒而神秘的冲突’,又把雨水看作莫测高深的诱发力量。我们巫师不会浪费时间推敲什么是自然,因为我们了解它的本质:我们自身就是自然。你明白吗?”
“我在努力,但麻烦你说慢点儿。别忘了,你正在跟卷心菜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当贝克尔命令石中涌泉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普遍的看法很简单:贝克尔驯服了魔力。他强迫元素服从自己。他征服了自然,并加以掌控……你跟女人的关系怎么样,杰洛特?”
“抱歉,你说什么?”
伴着丝绸的沙沙声,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转过身,期待地站定不动。杰洛特看到她的手臂下夹着一张包好的油画。他不知那幅画是从哪儿来的,因为片刻之前,莉迪亚还两手空空。他脖子上的徽章微微颤动。
威戈佛特兹笑了。
“我问的是,”他重复道,“你对男女关系有什么看法。”
“你指哪个方面?”
“在你看来,男人能强迫女人服从吗?当然,我是指真正的女人,并非广义的雌性物种。真正的女人会受人掌控吗?会被征服吗?会屈服于你的意志吗?如果会,你又该如何办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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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娃娃仍未移开目光。叶妮芙转过脸。
“你回答了?”
“嗯,回答了。”
女术士用左手揉捏他的手肘,右手揉捏他按住自己双乳的手指。
“答案是?”
“你肯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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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明白了,”片刻过后,威戈佛特兹说,“或许你一直都明白。所以你应该能理解,如果意愿与屈服、命令与顺从、男性主人和女性仆人的概念彻底消失,团结就会实现。群体会成为真正的整体。一心同体。如果这能发生,死亡就将失去意义。令石中涌泉的詹·贝克尔就出现在宴会大厅里。说贝克尔死去,就像说泉水死去一样。看看那幅画。”
杰洛特看过去。
“真是美不胜收。”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这时,他又感到脖子上的猎魔人徽章微微震颤了一下。
“莉迪亚说,”威戈佛特兹笑道,“她对你的认可表示感谢。而我要称赞你的品味。这幅风景画描绘了洛德的克雷格南与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的相会,这对传奇般的恋人被轻蔑的时代拆散,最后双双死去。他是个巫师,而她是个精灵,是艾恩·萨维尼——或说‘通晓者’中的精英。这原本会是和解的开端,最终却演变成悲剧。”
“我听过这个故事,但一直以为是童话。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这一点,”巫师的语气严肃起来,“就无人知晓了。莉迪亚,把你的画挂在这儿吧。杰洛特,看看莉迪亚另一幅令人难忘的画作。是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的肖像,根据古代的袖珍画绘制而成。”
“祝贺你,”猎魔人朝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鞠了一躬,几乎难以抑制颤抖的嗓音,“这是一幅真正的杰作。”
他努力保持平静,因为画中的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正用希瑞的双眼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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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发生了什么?”
“莉迪亚留在走廊。我们两个去了阶地。我出丑了,被他美美地欣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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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这边走,杰洛特。落脚时请踩在深色石板上。”
大海声声咆哮,仙尼德岛挺立于浪涛的白沫之间。在他们正下方,浪花在洛夏宫的墙壁上撞得粉碎。洛夏宫与艾瑞图萨宫灯火闪耀。岩石堆砌的加斯唐宫耸立在高处,一片漆黑,毫无生气。
“明天,”巫师循猎魔人的目光望去,然后说道,“巫师会和高阶评议会成员将穿上传统装束——随风飘动的黑斗篷和尖顶帽,如同你在古代画作里常见到的那种。我们还会用魔杖和拐杖武装自己,跟父母用来吓小孩的巫师巫婆形象完全一致。这是传统。我们会在几名代表陪同下进入加斯唐宫。到那儿之后,再进入一个精心准备的房间讨论议题。其他代表则在艾瑞图萨宫等待我们归来,等待最后的决议。”
“在加斯唐宫的小房间关门开会也是传统?”
“当然。这项传统由来已久,且完全出于实际考虑。众所周知,巫师集会非常危险,双方交流时往往会口不择言。在某一次交流中,一颗球形闪电炸毁了妮娜·菲欧拉凡提的头饰和裙子。于是妮娜用无比强大的魔法灵光强化了加斯唐宫的墙壁,还设置了反魔法屏障,这些安排花了她整整一年时间。从那天起,在加斯唐宫里,所有法术都会失效,对话因此也就更和平,尤其是没收了代表们的兵器之后。”
“懂了。那座塔比加斯唐宫还高,它叫什么?也是重要的建筑?”
“托尔·劳拉,海鸥之塔。现在是座废墟。它重要么?也许吧。”
“也许?”
巫师把身子靠在栏杆上。
“据精灵传说,通过传送门,托尔·劳拉可与神秘的‘雨燕之塔’托尔·吉薇艾儿相连,只是后者至今无人发现。”
“据传说?就是说你们还没找到传送门?我不相信。”
“你说对了,我们发现了传送门,但又将它封闭了。抗议的声音不少。人人都想试试这道门,人人都想要成为发现托尔·吉薇艾儿——精灵法师与圣贤的神秘据点——的第一人。但传送门出现扭曲,无法修复,传送的地点也不稳定,还造成了人员伤亡,我们只好将其封闭。走吧,杰洛特,天开始冷了。小心。踩在深色石板上。”
“为什么只能踩深色的?”
“因为年久失修。潮湿、腐蚀、强风,还有空气里的盐分,这些都会对墙壁和地砖造成灾难性影响。修理的话费用太高,我们只好用幻象替代。为了面子,你懂的。”
“面子可不能当饭吃。”
巫师挥挥手,阶地瞬间消失不见。他们站在悬崖边缘,下方是万丈深渊,浮泛泡沫的海浪间,岩石如犬牙交错。他们站在一条狭窄的黑色石板路上,那就像根绷紧的绳索,连在艾瑞图萨的岩架与支撑阶地的圆柱之间。
杰洛特差点失去平衡。如果他不是猎魔人,而是个普通人,那他已经摔下去了。但他还是摇晃起来。突然的身体晃动没能逃过巫师的双眼,他的反应同样显而易见。身处窄桥,被风吹打,浪花在咆哮,下方的深渊正在呼唤杰洛特。
“你很怕死。”威戈佛特兹笑道,“你终究还是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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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娃娃用纽扣眼睛看着他俩。
“他在骗你。”叶妮芙喃喃说着,往猎魔人怀里拱了拱,“根本没有危险。他肯定会用浮空力场保护你和他自己。他不会冒险……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去了艾瑞图萨的另一边。他领我进了一个大房间,多半是哪位老师的办公室,可能就是女校长本人的。我们在一张放有沙漏的桌旁坐下。沙子缓缓流下。我闻到莉迪亚的香水味,她在我们之前来过……”
“威戈佛特兹呢?”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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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当巫师,杰洛特?你没被魔法吸引过吗?说实话。”
“好吧,我考虑过。”
“真的?那你怎么没听从诱惑?”
“因为我觉得听从理智更好。”
“此话怎讲?”
“当猎魔人的这些年,我学到一件事:‘贪多嚼不烂’。你知道吗,威戈佛特兹,我认识一个矮人,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精灵。你觉得他听从诱惑,就能当个精灵吗?”
“这算比较吗?还是个类比?如果是,只能说这个说法很没道理。矮人不可能成为精灵,除非他有个精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