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五:火之洗礼 第三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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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有趣的法子,”炼金术士露出神秘的笑,“构思相当巧妙。但缺点在于,它过于复杂了。因为从理论上讲,只要有绳索,就不需要牲畜代劳了。我不认为曼德拉草有办法得知是谁在拖拽绳索。魔法和诅咒必定会落到绳索上,而且绳索更便宜,也不会有狗或猪带来的不确定性。”
“你在取笑俺吗?”
“当然不是。我说了,我钦佩这种奇思妙想。虽然实际上,曼德拉草无法施展魔法或诅咒——这点跟大众的观点相左——但未经加工的曼德拉草毒性强烈,以致根须周围的泥土都含有剧毒。若被新鲜的曼德拉汁溅在脸上,或被叶片划破手,甚至只是吸入它喷出的烟气,都有可能危及性命。我会戴上面罩和手套,但这不代表我反对使用绳索。”
“唔……”矮人思索起来,“曼德拉草离开泥土时的可怕尖叫呢?是真的吗?”
“曼德拉草没有声带。”炼金术士冷静地解释道,“这对植物来说很正常,对吧?不过曼德拉根分泌的毒液拥有强烈的致幻效果。说话声、尖叫声、低语声和其他声音,只是中枢神经系统中毒后产生的幻觉而已。”
“哈,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丹德里恩一口喝干量瓶里的酒,忍不住打了个嗝,“曼德拉草是有剧毒的!我刚才用手拿过它!现在我们还在肆无忌惮地喝着用它酿成的酒……”
“只有新鲜的曼德拉草才有毒。”雷吉斯安抚他道,“我这些曼德拉草都经过干燥处理和适当加工,蒸馏液也都经过过滤,所以没必要担心。”
“当然没必要。”卓尔坦附和道,“酒就是酒,就算是从毒芹、荨麻、鱼鳞和旧靴带蒸馏出来的都没关系。把瓶子给俺,丹德里恩,大家还等着呢。”
量瓶在众人手中传递。所有人都舒舒服服地坐在房间的泥地上。猎魔人倒吸一口凉气,咒骂一声,换了个姿势。因为他坐下时,膝盖再次传来剧痛。他瞥见雷吉斯正专心地看着他。“是新伤吗?”
“算不上。不过这伤折腾得我够呛。你有能缓解疼痛的草药吗?”
“这要看疼痛的程度,”理发医师微微一笑,“以及诱因。你的汗水有股奇怪的味道,猎魔人。你接受过魔法治疗?服用过魔法酵素和激素?”
“她们给我用过好几种药。我都不知道这能从汗味里闻出来。你的鼻子真够灵的,雷吉斯。”
“人人都有长处。这是对缺陷的补偿。她们对你施展魔法,是为治疗怎样的病症?”
“我的手臂和大腿骨折了。”
“多久之前的事?”
“大概一个月前吧。”
“现在你能走路了?真了不起。我猜治疗你的是布洛克莱昂森林的树精。”
“你怎么知道?”
“只有树精拥有的药物才能如此迅速地重建骨骼组织。我能看到你手背上的深色印痕,那是柯尼海拉藤的卷须与织骨草的嫩芽留下的痕迹。只有树精才知道如何使用柯尼海拉藤,而织骨草只生长在布洛克莱昂森林。”
“精彩,你的推理能力令人钦佩。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我骨折的部位是大腿和手臂,可最痛的地方却是膝盖和手肘。”
“这很正常。”理发医师点点头,“树精的魔法能修复受损的骨骼,但同时也会引发神经干的轻微紊乱。这是魔法的副作用。在关节部位,感受尤其强烈。”
“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很不幸,没有。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你能准确地预知阴雨天气的来临。到了冬天,痛楚还会加重。不过,我并不建议你服用强效的止痛药物。尤其要远离麻醉剂。你是个猎魔人,应当彻底避免接触麻醉剂才是。”
“那我就用你的曼德拉酒来治疗吧。”猎魔人举起米尔瓦递给他的量瓶,里面已经装满了酒。他喝下一大口,然后连声咳嗽,直到泪水盈眶。“活见鬼!我感觉好多了。”
“我不觉得这算是对症下药。”雷吉斯抿嘴笑了笑,“我还想提醒你,治本胜于治标。”
“对他来说可不一样。”丹德里恩——他的脸颊已经有些发红——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于是讽刺地说,“酒对他和他的担忧有好处。”
“酒对你也有好处。”杰洛特冷冷地瞥了诗人一眼,“尤其能让你舌头发麻。”
“指望这个恐怕不太现实。”理发医师再次露出微笑,“它的原料包括颠茄,这就意味着它含有大量的生物碱,包括东莨菪碱。在曼德拉草让你昏昏欲睡之前,你会首先展现自己的雄辩能力。”
“展现什么?”珀西瓦尔问。
“就是多嘴多舌。抱歉,我们还是用比较简单的词汇吧。”
杰洛特嘴角上扬。“没错,”他说,“因为你一不小心就会养成习惯,开始每天都用类似的字眼说话。然后别人就会觉得,你只是个傲慢的小丑。”
“或是炼金术士。”卓尔坦·齐瓦又从桶里舀了一瓶酒。
“又或者,”丹德里恩不屑地说,“是为打动女术士,还特意去钻研书本的某个猎魔人。没有比构思精巧的故事更能吸引女术士的了,先生们。杰洛特,我说的对不对?来吧,给我们讲个故事……”
“你不能再喝了,丹德里恩。”猎魔人冷冷地打断他,“这酒里的生物碱在你身上见效太快了。你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你也该放下你的秘密了,杰洛特。”卓尔坦皱着眉头说,“丹德里恩说的事俺们大概都知道。你是个活生生的传奇,这点你改变不了。他们把你的冒险故事改编成了木偶剧。比如你跟名叫格温娜维尔的女术士的故事。”
“是叶妮芙。”雷吉斯轻声纠正道,“那部剧我看过。我没记错的话,是讲狩猎灯神的故事。”
“狩猎时我也在场。”丹德里恩得意扬扬地说,“当时还发生了几件好笑的事……”
“全都告诉他们吧。”杰洛特说着,站起身来,“你就一边品尝美酒,一边修饰你的故事吧。我要出去走走。”
“嘿,”矮人恼火地说,“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
“你误会了,卓尔坦。我只想去方便一下。在这种事上,就算活生生的传奇也没法免俗。”
* * * * * * *
夜晚的空气冷得要命。马匹跺着脚,喷着鼻息,从鼻孔里飘出一团团白汽。月光下,雷吉斯的棚屋仿佛童话故事里的景物。它就像女巫的小屋。杰洛特系好裤带。
米尔瓦犹豫着咳嗽一声。杰洛特离开后不久,她也出了屋子。她长长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平行。
“你干吗磨磨蹭蹭不肯回去?”她问,“真生气了?”
“没有。”他答道。
“那你干吗一个人站在月光下?”
“我在计算。”
“啊?”
“从我离开布洛克莱昂森林算起,已经过去了十二天,在这期间,我走了大概六十里路。传闻说希瑞在尼弗迦德帝国的首都,那儿离这儿大约两千五百里。简单的算术让我明白,以这种速度,我得花一年零四个月才能赶到那儿。你对此有何看法?”
“没有看法。”米尔瓦耸耸肩,又咳嗽一声,“我在计算方面比不上你。我不识字,也完全不会写字。我只是个头脑简单的乡下女孩,不配当你的伙伴,也跟不上你的话题。”
“别这么说。”
“可这是事实。”她猛地转过身,“你干吗要计算日子,计算走了多少路?想要我给你建议?给你鼓劲儿?消除你的顾虑,帮你压下比腿伤更让你痛苦的懊悔?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应该另找别人。丹德里恩说的人。那个聪明又有教养的女人。你心爱的人。”
“丹德里恩最喜欢胡言乱语。”
“没错,但他偶尔也会说出事实。回去吧,我想再喝点儿。”
“米尔瓦?”
“怎么?”
“你一直没告诉我,为什么你决定跟我一起走?”
“你也一直没问过我。”
“现在我问了。”
“已经太迟了。我自己都忘记答案了。”
* * * * * * *
“哦,你们总算回来了。”看到他们进门,卓尔坦露出快活的表情,语气也有些不一样了,“俺们刚跟雷吉斯商量好——他决定跟咱们一起旅行。”
“真的?”猎魔人凝视着理发医师,“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卓尔坦先生让我明白,”雷吉斯对上他的目光,“迪林根卷入的战乱,比我从难民那儿打听到的情况严重得多。现在我不可能回到迪林根附近,留在荒郊野外似乎也不太明智,独自旅行也一样。”
“而你虽然对我们一无所知,却觉得跟我们一起旅行更安全。你只看了我们一眼,就敢这么肯定?”
“是两眼。”理发医师微微一笑,“我看到了你们照顾的女人。还看到了那些孩子。”
卓尔坦打个响亮的嗝儿,用量瓶刮了刮桶底。
“外表是有欺骗性的,”他用嘲笑的语气说道,“没准俺们打算把那些女人当奴隶卖掉。珀西瓦尔,做点儿什么。把阀门啥的弄松点儿。俺还想再多喝点儿酒,可它滴得也太慢了。”
“冷凝器的速度跟不上。那样流出来的酒会是温的。”
“没关系。反正今晚有点儿冷。”
微温的私酿酒大大活跃了小屋里的气氛。丹德里恩、卓尔坦和珀西瓦尔喝得脸颊发红,连嗓音都变了——诗人和侏儒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他们贪婪地吃着冷掉的马肉,配上在小屋里找到的山葵根,为此几乎泪水盈眶,因为山葵根跟私酿酒一样美味。他们的谈话也进行得更加热烈。
听说这场远行的目的地并非矮人永恒而又安全的家园玛哈坎山脉,雷吉斯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时的卓尔坦比丹德里恩还要饶舌,他大声宣布自己永远都不会返回玛哈坎,还发泄了一通对玛哈坎当前的政权,尤其是对玛哈坎及全部矮人氏族的长老布鲁维·胡格的政治手腕及专制统治的不满。
“那个老混球!”他咆哮着往炉膛里吐了口唾沫,“瞧他那德行,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活人还是填充玩偶!他几乎从来都一动不动,这倒也好,因为他动弹一下就得放个屁。他说的话你连半个字都听不懂,因为他的胡须都被罗宋汤黏成一团了。可玛哈坎的每个人和每样东西都得归他管,所有人都得对他唯命是从……”
“但这不代表胡格的政治手腕不够优秀。”雷吉斯插嘴道,“多亏他的果断措施,矮人才能与精灵保持距离,不再跟松鼠党并肩作战,种族屠杀也就因此停止了。这也是国王们没派远征军向玛哈坎复仇的原因。他们对待人类的审慎态度奏效了。”
“扯他妈的淡!”卓尔坦喝了口量瓶里的酒,“就说松鼠党的事儿吧,那个老顽固审慎个屁,纯粹是因为有太多年轻人加入突击队,去跟精灵一起品尝自由和冒险的滋味,结果矿山和熔炉的活儿都他妈没人干了。等问题严重了,布鲁维·胡格才想起把那些小混蛋捏到手心里。他根本不关心被松鼠党杀掉的人类,也不在乎矮人因此遭受的迫害——包括你们臭名昭著的种族屠杀。他从前不在乎,现在也一样,因为他觉得,定居在城里的矮人都是叛徒。至于针对玛哈坎的复仇性远征——老天,别逗我笑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因为没有哪个国王敢碰玛哈坎。俺敢说,就算是尼弗迦德人,就算他们能控制玛哈坎山脉周围的山谷,也不敢踏入玛哈坎一步。你们知道为啥吗?俺告诉你们:因为玛哈坎就是钢铁,而且不是那种老旧的钢铁。那儿有煤,还有磁铁矿,储量无穷无尽。别的地方只有品质不佳的沼铁矿。”
“玛哈坎还有专业的技术和知识,”珀西瓦尔·舒腾巴赫插嘴说,“以及冶金和熔炼技术!庞大的熔炉,不是人类那种可怜巴巴的小炉子。还有夹板锤和汽锤……”
“拿去,珀西瓦尔,赶紧喝。”卓尔坦递给侏儒满满一瓶酒,“免得你用科技和工程学之类的废话烦死俺们。这些谁都知道,但不是谁都知道玛哈坎也出口钢铁,对象既包括各大王国,也包括尼弗迦德帝国。要是有人敢打过来,俺们就拆掉工坊,放水淹了矿井。到时你们人类再想打仗,就只能用木棍、石斧和驴下巴骨了。”
“你说你受够了布鲁维·胡格和玛哈坎的政权,”猎魔人评论道,“可你刚才还是用了‘俺们’这个词。”
“俺是说了,咋地?”矮人激动地回答,“事关团结,不行吗?俺承认,这也跟自尊心有关,因为俺们比自命不凡的精灵聪明多了。你们也没法否认这点,对吧?几个世纪以来,精灵假装人类根本不存在。他们抬头看天,闻着花香,好像光是瞧见人类都会弄脏他们的眼睛。可等他们发现这招不管用,就气势汹汹地拿起了武器。他们想杀人,或者被杀。可俺们呢?俺们矮人呢?俺们学会了适应。不,俺们没臣服于你们人类,别这么想。在经济上,反而是你们臣服于俺们。”
“说实话,”雷吉斯插嘴道,“你们适应起来比精灵简单。精灵最重视的是土地和领土。你们最重视的却是氏族。氏族在哪儿,家乡就在哪儿。就算某个极度缺乏远见的国王攻打了玛哈坎,你们也可以放水淹了矿井,然后头也不回地到别处去。到另一座偏远的山脉去。或者去人类的城市。”
“有什么不好?在你们的城市里,过的日子也不算坏。”
“就算住进隔离区?”丹德里恩喝下一大口酒,然后长吸一口气。
“隔离区又有什么问题?俺宁愿跟自己的同胞住在一起。我不想被人类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