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五:火之洗礼 第七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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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卓尔坦叹了口气,“治疗烧伤是一回事,但脑子里的问题连你也没辙。俺能做的就是忘掉这事,好好照顾他们……谢谢你的帮助,理发医师。俺发现你也加入了猎魔人的队伍。”
“顺理成章而已。”
“唔。”卓尔坦摸了摸胡子,“你们要走哪条路去找希瑞?”
“我们正要去东边的凯德·杜,打算去德鲁伊石环那里。希望德鲁伊能帮助我们……”
“不会有帮助,”女孩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开始用清脆并带有金属质感的嗓音说道,“不会有帮助。只有流血。还有火之洗礼。火能净化,也能杀戮。”
卓尔坦目瞪口呆。雷吉斯抓住矮人的胳膊,示意他安静。杰洛特认出了这种由催眠引发的恍惚状态,但他既没说话,也没有其他举动。
“洒下鲜血之人,啜饮鲜血之人,”女孩依然低垂着头,“必将以血偿还。不出三天,一人将在另一人之中死去,而每人都会有一部分死去。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死去……待铁靴磨穿,眼泪流干,无人可以幸存,即便不死之物亦将死去。”
“继续说,”雷吉斯语气轻柔,“你看到了什么?”
“迷雾。迷雾里的高塔。雨燕之塔……坐落于冰封的湖面。”
“你还看到了什么?”
“迷雾。”
“你感觉到了什么?”
“痛苦……”
雷吉斯没时间问她下一个问题了。女孩猛地昂起头,疯狂地尖叫一声,随后呜咽起来。等她再次抬起头,眼里真的只剩下了迷雾。
* * * * * * *
那次事件之后,杰洛特用手指拂过刻有符文的剑刃,回忆着,卓尔坦对雷吉斯的态度恭敬了不少,先前那种随意的语气更是再也没出现过。
雷吉斯叫他们不要把这桩怪事告诉给其他人。猎魔人倒不特别担心,因为他以前见过类似的恍惚状态。他觉得,人被催眠时说出的胡言乱语并不一定就是预言,更有可能是在复述催眠师的暗示,或是从催眠师那里截获的想法。当然了,这一次并非催眠,而是吸血鬼魔法的效果。杰洛特不由好奇,如果恍惚状态再多持续一会儿,女孩会从雷吉斯身上得出怎样的思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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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和矮人及几位妇孺一起走了半天。然后卓尔坦·齐瓦示意大家停下,把猎魔人拉到一边。
“是时候分道扬镳了。”他简要地说,“俺们已经决定了,杰洛特。玛哈坎就在北面,这座山谷直通玛哈坎山脉。俺们已经冒够了风险,最终决定要回家了。回卡本山。”
“我明白。”
“唉,你能明白就好。俺祝你和你的同伴好运。说实话,你们这组合真够奇怪的。”
“他们想帮我,”猎魔人轻声回答,“这对我来说倒是件新鲜事。所以我决定不追问他们的动机。”
“聪明的做法。”卓尔坦从背后取下裹着斑猫皮、插在涂漆剑鞘里的矮人符文剑,“给你,拿着吧。趁咱们还没道别。”
“卓尔坦……”
“啥也别说,拿着就是。俺们会留在山里等战争过去,所以俺们不需要武器。不过嘛,光是想想这把在玛哈坎铸造的希席尔剑握在合适的主人手里,为了正义的事业而挥舞,俺就十分欣慰了。等你找到迫害希瑞的家伙,并用这剑屠杀他们的时候,别忘记替卡莱布·斯特拉顿解决一个。也别忘了卓尔坦·齐瓦和矮人的熔炉。”
“放心吧。”杰洛特接过希席尔,背到身后,“我一定不会忘记。在这堕落的世界,卓尔坦·齐瓦的善良、诚实和正直更值得人铭记。”
“这倒没错。”矮人眯起眼睛,“所以俺也不会忘记你和森林空地上的强盗,还有雷吉斯和火堆里的马蹄铁。说到互惠互利……”
他顿了顿,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
“杰洛特,俺们曾在迪林根附近打劫了一个商人。一个做二道贩子发家的有钱人。他把金银珠宝都装上马车,逃出城,俺们在半道上堵住了他。他为了他的财宝凶狠地拼命,还大声求救,不过等脑袋被斧柄砸了几下,他就温驯得像头羊羔了。你还记得那口箱子吧?俺们先是自个儿背着,然后装上运货马车,最后埋到了欧河,那里面就装着他的财宝。俺们打算用那些赃物打造俺们的未来。”
“卓尔坦,干吗跟我说这些?”
“因为俺觉得,你还在被假象误导。你认为善良和正直的家伙,其实早就躲在漂亮的假面具后面堕落了。你太容易受骗,猎魔人,因为你从不追究动机。但俺不想欺骗你。所以别光看到那些女人和孩子……就觉得站在你面前的矮人既善良又高贵。俺其实是个窃贼兼强盗,大概还是个杀人犯。因为俺不清楚,被俺们暴打的二道贩子有没有死在迪林根大路旁的水沟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两人同时看向北方,看向包裹在云团里的遥远群山。
“再会了,卓尔坦。”杰洛特最后开口,“也许命运之力——我慢慢开始相信它的存在了——会允许我们在某天再次相遇。希望这一天真能到来。我很乐意让希瑞跟你见见面。就算那天始终不会到来,也别忘记,我不会忘了你。再会了,矮人。”
“你愿意握握俺的手吗?俺这窃贼兼强盗的手?”
“我不会有丝毫犹豫。我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容易上当了。尽管我仍不会追究别人的动机,但我慢慢学会了如何看穿别人的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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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洛特挥动希席尔剑,将一只飞蛾斩成两截。
与卓尔坦等人分别后,他继续回忆,我们遇见了一群在森林里徘徊的农夫。其中一些见到我们转身就跑,但米尔瓦用弓箭威胁另外几个停下脚步。原来这些农夫在不久前还是尼弗迦德人的俘虏,一直被迫砍伐雪松。不过几天前,一队士兵击溃了看守他们的部队,解救了他们,现在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丹德里恩坚持要他们描述一下救星们的长相。他咄咄逼人地追问他们,不断提出各种尖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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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士兵,”农夫重复道,“是白女王的手下。他们狠狠教训了黑色大军!他们说,他们要对敌人的后方进行‘鼬鼠作战’。”
“啥?”
“我不是说了吗?鼬鼠作战。”
“让鼬鼠见鬼去吧。”丹德里恩苦着脸挥了挥手,“好乡亲们……我是问你们:那支军队穿着什么服色?”
“大人,那可有好几种呢。他们大部分是骑兵。步兵的衣服好像是深红色。”
农夫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个菱形。
“菱形花纹。”精通纹章学的丹德里恩惊讶地说,“不是泰莫利亚的百合图案,而是菱形。利维亚的纹章。有意思。这儿离利维亚足有两百里远呢。再说莱里亚和利维亚的军队早就在多尔·安哥拉和艾德斯伯格的战斗中全军覆没了,尼弗迦德人也已经占领了那个国家。真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很正常。”猎魔人打断道,“话说得够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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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诗人大喊道。他一直在思索并分析那些农民给出的信息。“我明白了!不是鼬鼠作战——是游击作战!敌后游击队!你们明白没?”
“明白。”卡西尔点点头,“换句话说,北方人的一支游击队正在这个区域内活动。他们很可能是莱里亚和利维亚联军在艾德斯伯格败落后的残存兵力。被松鼠党抓住时,我听说了那次战斗。”
“我相信这是个可喜的消息。”丹德里恩大声说道。他还在为自己解开了鼬鼠之谜而扬扬自得。“哪怕那些农夫记错了纹章,我们也不大可能再碰到泰莫利亚的军队了。而且嘛,‘两个间谍刚刚逃离了维赛基德元帅的绞架’这类流言应该还没传到利维亚游击队的耳中。就算我们遇见了游击队员,也有可能蒙混过关。”
“是啊,有可能……”杰洛特一边安抚又开始蹦蹦跳跳的洛奇,一边附和道,“不过说实话,我们还是别总想着碰运气为好。”
“可他们是你的同乡啊,猎魔人。”雷吉斯说道,“他们不都叫你‘利维亚的杰洛特’吗?”
“纠正一下,”猎魔人冷冷地回答,“我这么自称是为让名字更体面些。这样一来,雇主也会更信任我。”
“我懂了。”吸血鬼露出微笑,“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利维亚呢?”
“我找来几根木棍,写了几个听上去很有气势的名字,然后抽签。这是导师给我的建议,不过那都是后话了。一开始我坚持取名叫‘杰洛特·罗杰·埃里克·杜·豪特-贝勒嘉德’。但维瑟米尔觉得这名字简直荒谬、自大、愚蠢到极点。我得说,他是对的。”
丹德里恩响亮地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吸血鬼和尼弗迦德人。
“我的名字虽然很长,”雷吉斯的语气有些不悦,“但那是我的真名。完全符合吸血鬼的传统。”
“我的也是。”卡西尔连忙解释道,“莫瓦是我母亲的教名,而我祖父叫迪弗林。这一点也不可笑,诗人。顺便问一句,你的名字呢?丹德里恩肯定是艺名吧?”
“我既不能使用,也不能泄露我的真名,”诗人故作神秘而傲慢地回答,“因为它太有名了。”
“最让我恼火的,”一直在旁闷闷不乐的米尔瓦突然加入对话,“是别人用‘玛雅’、‘曼雅’或‘玛丽卡’这种名字称呼我。外人听到这种名字,总会觉得可以随便捏我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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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鹤群越飞越远,鸣唳声也渐渐消失。从山岭方向吹来的风止息了。猎魔人将希席尔收回鞘中。
那是今天早上的事了。今天早上。而到下午,一切就都乱套了。
我们早该察觉的,他心想。但除了雷吉斯,谁又懂得这种事?当然了,所有人都看到米尔瓦经常在早上呕吐,但我们都因为食物呕吐过。丹德里恩也吐过一两次。卡西尔有一回拉得特别厉害,甚至担心自己患了痢疾。除此之外,女孩还频繁下马跑进树丛,我却以为她得了膀胱炎……
我真是个白痴。
看起来,雷吉斯知道真相,但他却选择了隐瞒。直到再没办法隐瞒下去为止。等我们停止赶路,准备在废弃的樵夫小屋里过夜时,米尔瓦拉着他走进森林,跟他谈了好久,期间还好几次提高了调门。最后,吸血鬼一个人回来了。他熬了些草药,然后把我们全都召进小屋。他一开始的措辞相当含糊,用的还是那种降尊纡贵的恼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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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告知各位,”雷吉斯说,“说到底,我们既然是同伴,就背负着共同的责任。虽说那个……直接责任人不在我们当中,但这也不会改变什么。”
“有话不妨直说,该死的!”丹德里恩十分恼火,“什么同伴?什么责任?……米尔瓦到底怎么了?她生了什么病?”
“她没生病。”卡西尔轻声说。
“严格意义上讲,确实没有。”雷吉斯补充道,“米尔瓦怀孕了。”
卡西尔点点头,表示正如他所料。丹德里恩目瞪口呆。杰洛特咬住嘴唇。
“多久了?”
“她拒绝给出日期,也拒绝透露上一次来经的日子。她的用词相当粗鲁。但我毕竟也算是个专家。应该有十周了。”
“那就省省你那套关于责任的夸张说辞吧。”杰洛特表情阴沉地说,“因为罪魁祸首显然不在我们当中。哪怕你先前有过怀疑,现在也可以打消了。不过说到‘共同责任’,这点倒没错。她是我们的同伴。我们竟突然间担负起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现在,让我们听听医师的意见吧。”
“规律进食。保证健康。”雷吉斯罗列道,“不能有压力。充足的睡眠。而且,她很快就不能再骑马了。”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们听懂你的话了,雷吉斯。”丹德里恩最后说道,“诸位先生、丈夫和父亲们,这个问题亟待解决。”
“其实这问题既严重,”吸血鬼说,“也不严重。完全取决于立场。”
“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卡西尔嘀咕道。
“她的要求是,”片刻后,雷吉斯续道,“叫我给她配一份强效……药剂。她认为这就是解决方案。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你给她配药了?”
雷吉斯笑了一下。
“不告诉其他‘父亲’就作决定?当然不会。”
“她问你要的那种药剂,”卡西尔平静地说,“不是什么神奇的万灵药。我有三个姐妹,所以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我看来,她以为今晚喝下药汁,明早就能跟我们一起骑马赶路。但这根本不可能。她至少十天完全不能骑马。在你给她喝药之前,雷吉斯,你必须给她讲清楚。如果她真想服药,我们还得先给她找张床。一张干净的床。”
“我懂了。”雷吉斯点点头,“一人赞同。你呢,杰洛特?”
“我?”
“先生们,”吸血鬼用黑色的双眸扫视他们,“别假装听不懂了。”
“在尼弗迦德,”卡西尔突然垂下头,脸色发红,“这种事是由女人自己决定的。任何人都无权叫她改变主意。雷吉斯说过,米尔瓦已经决定服用这种……药剂。正因为这个理由,我才认为这已是既成的事实,转而开始考虑后果。但我是个外乡人,我并不清楚……抱歉,我不该多管闲事的。”
“抱什么歉?”诗人吃惊地问,“尼弗迦德人,你以为我们都是野蛮人吗?就像对萨满祭司唯命是从的原始部族?很显然,这种事只能由女人自己来做决定。这是她不可剥夺的权利。既然米尔瓦决定……”
“闭嘴,丹德里恩。”猎魔人吼道,“请你闭嘴吧。”
“你不同意?”诗人也来了脾气,“你是打算阻止她还是……”
“给我闭上你那张该死的嘴,不然后果自负!雷吉斯,你是在让我们投票?为什么?你才是医师。她要的那种合剂……没错,合剂,我现在不想用‘药’这个词……只有你会制作那种合剂。等她再次开口管你要合剂,你就可以去调制了。不要拒绝她。”
“合剂我已经调好了。”雷吉斯给他们看了看一只黑色玻璃小瓶,“如果她再管我要,我不会拒绝。只要她再管我要。”他强调了一遍最后一句。
“那讨论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达成一致?全体通过?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吸血鬼答道,“你也察觉到有件事非做不可。但既然你问起了,我就回答你吧。是的,杰洛特,我为的就是这个。没错,这正是我们该做的。还有,想弄清这些的不光是我。”
“你能说得再清楚点儿吗?”
“不,丹德里恩,”吸血鬼厉声道,“我没法说得更清楚了。因为没有必要。对吧,杰洛特?”
“对,”猎魔人双手交扣顶住额头,“对,太他妈对了。可你干吗看着我?你希望我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办不到。我完全不适合这种角色……完全不适合,你明白吗?”
“不,”丹德里恩插嘴道,“我完全不明白。卡西尔,你明白吗?”
尼弗迦德人看了看雷吉斯,又看看杰洛特。
“我想,”他缓缓地说,“我想我明白。”
“哦。”吟游诗人点点头,“哦,杰洛特马上就明白了,卡西尔也认为自己明白。我自然而然地要求解释,却总被人要求闭嘴,然后又有人说我没必要明白。多谢了。我为诗歌奉献了二十年青春,足以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你立刻就会明白,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而另一些事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吸血鬼笑了。
“在我见过的人里,”他说,“也只有你能把这道理解释得如此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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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了。猎魔人站起身。
死就死吧,他心想。不能再逃避了。拖延也毫无意义。这件事非做不可。也该做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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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瓦独自坐在一根倒伏的树干上,远离其他同伴所在的樵夫小屋。树根离地后留下了一个小土坑,正好让她能在里面生堆小火。听到猎魔人的脚步声,她一动没动,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她在树干上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个位置。
“怎么?”不等他说话,她就用粗鲁的语气问道,“我们有麻烦了,对吗?”
他没答话。
“我们出发时,你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对吧?我要加入的时候,你只在心里想:‘就算她是个农家女,是个愚蠢的乡下丫头,那又怎样?’然后你就同意了。‘我不会在路上跟她谈费脑子的事,’你心想,‘不过她也许能派上用场。她是个健康又结实的姑娘,箭术不错,骑马也不会喊屁股痛。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她也不会吓尿裤子。她会派上用场的。’结果你发现她根本没用,只是个累赘。只是个负担。只是个标准的女人而已!”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他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留在布洛克莱昂?你肯定早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打断他,“我是说,我跟树精住在一起。只要是女人的问题,她们立刻都能发觉。你在她们身边根本藏不住秘密。她们比我自己发觉得还早……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会不舒服。我以为喝点麦角之类的药,你们就不会察觉,也根本不会猜到……”
“没这么简单的。”
“我知道。吸血鬼告诉我了。我拖延、思考并犹豫了太久。现在确实没这么简单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胡说八道。”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知道吗,我也有过别的打算……我知道丹德里恩只是在装勇敢,其实他软弱无力,吃不惯苦头。我只是在等他放弃而已。如果状况有什么不对,我可以跟丹德里恩一起回去……结果现在,丹德里恩成了英雄,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