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六:雨燕之塔 第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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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带来了夜晚的雷暴雨。
紫黑色的天空被闪电劈开,隆隆的雷声不时炸响。大雨倾盆而下,泼溅在满是泥灰的路面和屋顶上。浓稠如油的雨珠洗净了窗棂上的尘土。但狂风吹个不停,很快便将暴风雨驱赶到远方,驱赶到被闪电照亮的地平线彼端。
接着,狗群开始吠叫,四下又响起马蹄的嘚嘚声和武器的铿锵声。狂野的呼喝惊醒了熟睡的村民,令他们浑身僵硬,汗毛倒竖。他们匆忙跳下床,搭上门窗的铁闩,用渗出汗水的手握住斧头和干草叉。他们的手握得紧紧的,却又如此无助。
恐惧。恐惧席卷了整个村庄。这些人是猎手还是猎物?是残忍暴怒还是满心惊惶?他们会直接从村子里穿过,丝毫不放缓马速?还是说,这个夜晚会被茅屋燃烧的火光照亮?
嘘,嘘,孩子啊,别出声……
妈妈,他们是恶魔吗?是狂猎吗?还是从地狱来的鬼怪?妈妈,妈妈!
安静,安静,孩子。他们不是恶魔,也不是鬼怪。
他们比那更可怕。
他们,是人。
狗群吠叫,狂风劲吹。马匹嘶鸣,蹄铁叮当作响。
穿过村庄,穿过黑夜,恶人在追赶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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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珀恩骑马越过山顶,然后勒住缰绳,让马转过身。他为人谨慎又小心,不喜欢冒任何风险。本来嘛,警惕些也没什么坏处。他并不急着赶往河边的驿站,下山之前,他宁愿仔细观察一下情况。
驿站里没有马,也没有马车,只有一辆由两头骡子拉的小货车。霍斯珀恩能看到帆布车篷上写着字,但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总之,那里不像有危险的样子。霍斯珀恩知道怎么察觉危险。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他纵马下山,穿过覆盖河岸的灌木丛和柳树林,让马蹚水过河,飞溅的水花沾湿了鞍座。原本在岸边嬉戏的野鸭高声鸣叫,拍打翅膀,逃之夭夭。
霍斯珀恩催马前行,穿过围栏上的缺口,进到驿站的院子里。现在他能看清货车顶篷上的文字了——“阿玛维拉大师,文身圣手”。每个字都用不同的颜色印成,加大的首字母更是格外醒目,还装饰着精美的花纹。货车的右前轮上有个记号:一支分叉的紫色箭头。
“下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趴到地上,快!手指别碰剑柄!”
对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他——右边是埃瑟,身穿镶银边的黑色皮革外套;左边是法尔嘉,身穿绿色小山羊皮背心,头戴饰有羽毛的无边软帽。霍斯珀恩掀起帽兜,拉下遮住面孔的围巾。
“哈!”埃瑟放下长剑,“原来是霍斯珀恩。我本能认出你的,可这匹黑马骗过了我!”
“这匹母马真漂亮。”法尔嘉推了推头上的无边软帽,羡慕地说,“像煤炭一样黑,毛色闪闪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动作还这么优雅!哦,好一个美人儿!”
“是啊,价钱还不到一百弗罗林。”霍斯珀恩漫不经心笑笑,“吉赛尔赫呢?在里面?”
埃瑟点点头。法尔嘉如痴如醉地盯着母马,摸了摸它的脖子。
“你刚刚横跨小河时,”她用绿色的大眼睛看着霍斯珀恩,“它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凯尔比!如果你过的不是河而是海,我真要把它当成马头水妖了。”
“法尔嘉小姐见过真正的凯尔比吗?”
“只在画里见过一次。”女孩的面孔突然乌云密布,“说来话长了。进去吧,吉赛尔赫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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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扇,照耀着一张桌子,也照耀着半躺在桌上的米希尔。她用手肘撑着身子,腰间一丝不挂,不知羞耻地张开套着黑色长筒袜的双腿。一个身材瘦削、穿件棕灰色外套的长发男子跪在她两腿之间——不是别人,正是“文身圣手”阿玛维拉大师。他正往米希尔的大腿上文刺一张色彩斑斓的图案。
“过来吧。”吉赛尔赫打个手势,示意霍斯珀恩在另一张桌旁找个空位坐下。同样列席的还有伊思克菈、凯雷和瑞夫。后两人的打扮跟埃瑟相似,也穿着黑色的小牛皮外套,上面布满搭扣、铆钉、锁链和其他花哨的银饰品。这些物件肯定原本属于某个手艺人,霍斯珀恩心想。只要有相中的东西,耗子们对裁缝、鞋匠和马具商便会慷慨得过分。但反过来,如果他们看中别人的衣服或珠宝,多半会直接抢过来。
“你在旧驿站废墟发现我们留下的暗号了?”吉赛尔赫问道,“哈,是啊,当然是这样,不然你也不会来这儿。我得承认,你来得够快的。”
“因为他有匹漂亮的好马。”法尔嘉插嘴道,“我敢打赌,它跑得很快!”
“我是发现了你们的暗号。”霍斯珀恩的目光不离吉赛尔赫,“可我的呢?你们收到我的指令没?”
“你的……”耗子帮首领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呃,简而言之,我们当时没时间。我们喝醉了,只好先找个地方醒醒酒。然后又要去另一个地方……”
该死的小杂种。霍斯珀恩心中暗骂。
“简而言之,你们没完成任务。”
“呃……是没有。抱歉,霍斯珀恩。时机不合适嘛……不过下次,哈!保证办到!”
“保证办到!”凯雷用肯定的语气确认道——尽管没有任何人要求他确认。
该死,一群靠不住的小杂种。先是喝醉了,然后又要去另一个地方。不用说,肯定是去找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了。
“要不要喝一杯?”
“不了,谢谢。”
“那,来点儿这个?”吉赛尔赫指了指酒壶和酒杯之间一只华丽的涂漆罐。霍斯珀恩终于明白耗子们眼里的奇异光芒是从何而来,他们的动作又为何如此迅捷了。
“这可是最上等的麻药粉。”吉赛尔赫保证道,“不打算来点儿?”
“不了,谢谢。”霍斯珀恩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地上的血污,还有锯末间淡化的痕迹——明显有人拖拽过尸体,终点则是旁边那扇房门。吉赛尔赫注意到他的目光。
“是驿站长的佣人,还想逞英雄。”他不屑地说,“伊思克菈只好杀一儆百喽。”
伊思克菈发出嘶哑的大笑。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效力强劲的麻醉品让她心情愉悦。“没错,杀一儆百,所以地上会有摊血。”她用夸耀的语气说道,“其他人马上老实了。这就叫恐怖主义!”
跟往常一样,伊思克菈全身上下挂满了珠宝,甚至鼻子上也穿着一枚小巧的钻戒。但她没穿皮革,而是套了件桃红色的锦缎外衣,最近这种款式流行在富贵人家的年轻人中间。吉赛尔赫头上的丝巾也是同一种风格。霍斯珀恩还听说,有些女孩的发型就是在模仿米希尔。
“哦,原来这叫恐怖主义。”他思忖着说,双眼仍然盯着地上的血痕,“那驿站长呢?他老婆呢?他们的儿子呢?”
“不,不,”吉赛尔赫皱起眉头,“你以为我们杀光了所有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只把他们锁进了食品储藏室。如你所见,现在这驿站属于我们了。”
凯雷用葡萄酒漱漱口,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然后吐到地板上。他用勺子从涂漆罐里挖了一点点麻药粉,舔舔食指尖,小心翼翼地蘸了蘸粉末,再把麻醉品抹到牙龈上。他把罐子递给法尔嘉,后者有样学样,之后传给瑞夫。尼弗迦德人正忙着翻阅文身图集,谢绝了品尝,随手把罐子递给伊思克菈。女精灵也没动麻药粉,直接传给了吉赛尔赫。
“恐怖主义,”伊思克菈眯起闪闪发亮的双眼,吸了吸鼻子,“我们靠它征服了这间驿站!恩希尔皇帝征服了全世界,我们征服了这栋破屋子。但道理都一样!”
“哎呀,见你妈的鬼!”坐在桌上的米希尔大叫,“看清楚你在碰哪儿!再敢戳一下,我就戳你一剑!戳你个对穿!”
耗子们顿时哄堂大笑——法尔嘉和吉赛尔赫除外。
“想变漂亮就得忍忍喽!”伊思克菈喊道。
“放心,大师,”凯雷补充道,“她双腿间早就磨出老茧了!”
法尔嘉一声怒骂,随即丢过来一只大酒杯。凯雷俯身躲过,耗子们又是一阵爆笑。
霍斯珀恩决定让这场欢笑告一段落。“怪不得这间驿站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可除了制造恐怖带来的满足感,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我们在这儿设伏。”吉赛尔赫将麻药粉抹到牙龈上,“如果有人来这儿换马或休息,我们就打劫他们。比起荒郊野外的岔路口,在这里收获更多,待着也更舒服。就像伊思克菈说的,道理都一样。”
“可我们等了一整天,收获却只有这个。”瑞夫指了指阿玛维拉大师,后者的脑袋几乎将米希尔分开的大腿根完全遮住,“一个搞艺术的穷光蛋。他身上没有值得一抢的东西,我们只好抢他的手艺。瞧他文得多漂亮。”
他露出胳膊上的一块文身——那是个裸体女人,只要他攥紧拳头,她就会扭动屁股。凯雷身上也有一块,在尖刺护腕上方,一条绿色的“蛇”缠绕住他的胳膊,张开嘴巴,吐出分叉的红舌头。
“很有品味,”霍斯珀恩冷漠地说,“辨认尸体时也会相当管用。但这次你们劫错人了,亲爱的耗子们。你们必须付钱给这位大师。我一直没机会提醒你们:从九月的第一天开始,七日以内,安全通行的标志便是分叉的紫色箭头。他的货车上印着同样的标志。”
瑞夫轻声咒骂一句。凯雷大笑起来。吉赛尔赫则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哦,好吧。既然非给不可,我们会付他针刺和颜料费的。你说紫色的箭?记住了。如果明天来的人也带着这个标志,我们不会碰他一根寒毛。”
“你们还打算留到明天?”霍斯珀恩既惊讶又难以置信,“你们这群耗子,简直是帮蠢货。知道这很危险吗?”
“有多危险?”
“非常危险!”
吉赛尔赫耸耸肩。伊思克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瑞夫、凯雷和法尔嘉看着霍斯珀恩,好像他刚才说太阳掉进了河里,大伙得赶在太阳被蟹钳夹碎之前把它捞上来似的。霍斯珀恩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要求一群疯小孩理智一点。他警告的是一帮逞能又蛮干的家伙,他们只会夸夸其谈,却不懂什么叫做“危险”。
“有人在猎杀你们,耗子。”
“那又怎样?”
霍斯珀恩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被走过来的米希尔打断了——她甚至懒得穿好裤子,便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扭腰提胯,向所有人展示阿玛维拉大师的杰作:在靠近腹股沟的大腿根部,翠绿的花茎及两片叶子之上,赫然印着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如何?”她两手叉腰,几乎整只前臂都套满了手镯,上面的钻石闪闪发亮,“你们觉得咋样?”
“比你自己的花瓣好看多了!”凯雷拂开头发,哼了一声。霍斯珀恩注意到,他的耳廓上穿着许多小小的金属环。毫无疑问,这种装饰很快就会在瑟恩和吉索的富家子弟中流行开来,就像他们的镶钉皮革外套一样。
“轮到你了,法尔嘉。”米希尔说,“你打算怎么让自己更引人注目?”
法尔嘉摸摸米希尔的大腿,俯下身子,近距离观看那块文身。米希尔一脸温情地揉乱了她银灰色的头发。法尔嘉吃吃地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脱掉衣服。
“我也要一朵玫瑰,亲爱的。”她说,“文在跟你一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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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索戈塔,你这儿的老鼠真够多的。”希瑞中断讲述,看着地板。小油灯的光亮之下,老鼠正满地乱跑。至于光芒之外的暗处是个什么景象,就只能让人发挥想象力了。“你应该养只猫。养两只更好。”
“这些啮齿动物跑进屋子,”隐士清清嗓子,“说明冬天就快来了。原来我有一只猫,可它不知跑哪儿去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肯定是被狐狸或浣熊给吃了。”
“你是没见过那只猫,希瑞。就算真有东西能吃它,那也得是条龙。别的动物不可能。”
“还有这么厉害的猫?哈,真可惜。要是它在,老鼠哪有胆子敢爬上我的床?真可惜。”
“是很可惜。不过我想,它还会回来的。它每次都能回来。”
“我得往壁炉里添点柴。真冷。”
“确实很冷。一到晚上足能要人老命……明明才到十月而已嘛……继续说吧,希瑞。”
希瑞盯着壁炉,发了一会儿呆。在新添入的圆木周围,火焰升腾而起,发出一阵阵噼啪和嘶嘶声。金色的火光和摇曳的影子投射在女孩破相的脸上。
“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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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维拉大师动了动手里的针,希瑞顿时感觉泪花在眼角打转。虽然她事先喝了葡萄酒,还尝了些白色的麻药粉,可疼痛仍然难忍。她咬紧牙关,努力压住呻吟,打死也不想叫出声。她装出一副根本不在乎刺针、也全然不觉得痛楚的模样。她尽力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试着加入耗子们与霍斯珀恩的谈话。那家伙看上去像个商人,但他自己从来不做买卖,生意全由几个商人朋友代劳了。
“乌云已聚在你们头顶。”霍斯珀恩严肃地说,黑眼珠扫过房间里每一位耗子帮成员的脸,“追捕你们的不光有阿玛瑞罗的总督,还有瓦恩哈根家族和卡萨德伊男爵……”
“男爵?”吉赛尔赫的表情有些扭曲,“总督和瓦恩哈根家族我都能理解,可这个卡萨德伊跟我们有什么过节?”
霍斯珀恩咧嘴一笑。“披着羊皮的狼竟也可怜巴巴地叫:‘咩,咩,没人喜欢我,没人理解我,不管我到哪儿,他们都拿石头丢我,叫我滚蛋!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些侮辱和不公?’亲爱的耗子们,自打在斯提兹巴赫死里逃生,卡萨德伊男爵的千金就一直高烧不退……”
“哦哦哦,”吉赛尔赫想起来了,“那辆四匹斑点马拉的马车!就是那个女人?”
“没错。正如我所说,她正在受苦。她会在晚上尖叫着惊醒,因为想起了凯雷大人……但她印象最深的还是法尔嘉小姐。她母亲留下的遗物——那枚胸针——被法尔嘉小姐粗鲁地抢走了。法尔嘉小姐还说了不少话,让她永生难忘。”
“放他妈的狗屁!”坐在桌上的希瑞大喊。她终于找到了宣泄痛楚的机会。“我们已经够尊敬那个男爵的女儿了,还平平安安放了她!有人当时就该狠狠操她一顿!”
“是啊是啊,”希瑞感觉霍斯珀恩的目光落到自己赤裸的大腿上,“没人‘狠狠操她一顿’,真是对男爵千金莫大的侮辱。难怪卡萨德伊会怒不可遏,叫家族卫队全副武装,还开出了大笔的赏金。他当众发誓要把你们所有人的头挂在城墙上。他还赌咒说,为了他女儿被抢走的胸针,他要剥了法尔嘉小姐的皮。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