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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了不起,但我也学过,”老人哼了一声,“大部分内容我还记得。所以我才觉得你的故事很奇怪……至少其中一部分很奇怪。关于那次传送……”

“你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好吧,希瑞,好吧。可现在该拉起捕鱼笼了。里面肯定会有几条鳗鱼。准备好没?”

“好了。”希瑞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抓住钩篙。维索戈塔卷起消失在水下的绳子。

“拉起来。用……力!搬到船上去!抓住它们,希瑞!放进篮子,不然它们就跑了!”

*******

从昨晚开始,他们便来到这段沼泽化的支流,用捕鱼笼捕捉从海里大规模迁徙来的鳗鱼。午夜过后很久,他们才回到小屋,衣服湿透,精疲力竭,从头到脚沾满淤泥。

但他们还不能睡觉。这些渔获要拿去以物易物,因此必须装进箱子,仔细封口——哪怕鳗鱼找到再小的缝隙,明早都会连一条都不剩了。等工作快要结束,维索戈塔从篮子里挑出两三条最肥的鳗鱼,切成小块,裹上面粉,放到平底锅里油炸。吃完了,他们继续聊天。

“要知道,希瑞,我每天晚上还是睡不着。我一直没忘记你醒来之后,跟我争执不下的那件事。关于你说的日期,还有你脸上那道匪夷所思的伤口。你那伤口不可能超过十个钟头,但你却坚称自己受伤是在四天前。虽然我相信,伤者出现记忆错乱是常有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思考别的可能性。所以我问自己:那消失的四天究竟去哪儿了?”

“结果呢?以你的观点,那四天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真棒,也就是说……”

猫突然扑向一只吱吱叫的小老鼠,打断了她的话。猫若无其事地咬断老鼠的脖子,扯出内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希瑞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海鸥之塔的传送门,”维索戈塔再次开口,“通往雨燕之塔。而雨燕之塔……”

猫吃掉了老鼠,只留下一截尾巴当成饭后甜点。

“托尔·劳拉的传送门,”希瑞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已经损坏了,它通往沙漠。我跟你说过一百遍了。”

“重点不在这里。两道传送门之间是有联系的。托尔·劳拉的传送门损坏了,但托尔·吉薇艾儿还有一扇传送门。如果你能找到雨燕之塔,就能把自己传送回仙尼德岛。你会远离迫在眉睫的危险,远离敌人的魔掌。”

“哈!那可太好了。现在只有一个小问题,我不知道那个雨燕之塔在哪儿。”

“但我也许有办法解决这状况。希瑞,你知道大学考验的是哪方面的能力吗?”

“不知道。是什么?”

“运用资源的能力。”

*******

“我就知道,”维索戈塔自豪地说,“我找到了。我找啊,找啊,然后……哦,见鬼……”厚厚的一叠书从他手中滑落,那本古籍也掉到了地板上。书页摆脱脆弱的黏胶,散了一地。

“你找到了什么?”希瑞在他身边跪下,帮他收拾地上的书页。

“雨燕之塔!”隐士赶开坐在其中一页上的猫,“托尔·吉薇艾儿。帮我一下。”

“好多灰!还黏糊糊的!维索戈塔?这是什么?这幅画上是什么?这个吊在树上的人是谁?”

“你说那幅?”维索戈塔看着松脱的书页,“那是汉姆多尔传说中的一幕。英雄汉姆多尔在世界树上悬吊了九天九夜,通过牺牲和痛苦换来知识与力量。”

希瑞揉了揉额头。“我以前也梦到过几次类似的场面。吊在树上的人……”

“这幅版画是……反正已经掉出来了。愿意的话,你可以回头再看。现在最重要的是……哦,总算找到了。拜维德·巴克胡森的《行走在魔法之径与魔法之地》,一本以内容难辨真伪而闻名的著作……”

“所以说,有可能是瞎编的?”

“有可能吧。但不管怎样的书,总有人能找到它的价值所在……所以,听好了……见鬼,这儿太暗了……”

“已经够亮了,是你年纪太大,眼神变差了而已。”希瑞的话语里带着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残忍,“给我吧,我自己看。我该从哪儿看起?”

“从这儿。”他用皮包骨的指头指了指,“麻烦念出声来。”

*******

“这个拜维德的用词真奇怪。我没弄错的话,艾森嘉德应该是个城堡之类。但‘百湖’又是哪儿?从没听说过。苜蓿又是什么?”

“就是三叶草。等你读完,我再告诉你艾森嘉德和‘百湖’的事。”

*******

精灵阿瓦拉克说完那番话不久,一群黑色的小鸟便钻出湖水,飞向空中——整个冬天,它们都躲在湖底越冬。学识渊博的人都知道,雨燕和其他鸟类不同,它们不会在秋天飞走,然后在春天返回。它们会一只接一只抓住对方的小爪子,聚集成团,一同沉进湖底,等到冬去春来再飞出湖水。正因如此,雨燕不仅是春天与希望的象征,更是纯洁无瑕的范例,因为它永远不会落到地上,接触地面的泥土和污秽。

但我们还是说回这片湖水吧。空中盘旋的小鸟肯定很喜欢我们,因为它们用小小的翅膀吹散了迷雾,一座奇妙而迷人的高塔骤然现身。我们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因为这高塔的基座乃由雾气组成,塔顶则是光辉笼罩,就像神奇的北极光。这塔想必是用强大的魔法打造,因为它已超越了人类智慧所能理解的范畴。

精灵阿瓦拉克对我们的钦佩心知肚明,于是他说:“那就是托尔·吉薇艾儿,雨燕之塔。它是众多世界的交叉路口,也是时间之门。欢喜吧,凡人们,为你们的双眼目睹此景而欢喜。因为这等良机难得一遇,也只有少数人有缘得见。”

当我们问起能否靠近壮丽的高塔,好从近处加以观赏时,阿瓦拉克大笑起来。“托尔·吉薇艾儿,”他说,“对你们而言就像梦境。没人能碰触梦境。但这是好事,”他补充道,“因为只有被选中的少数通晓者才能抵达那座塔。时间之门是通往希望与重生的门扉,但对普通人来说,它却是通往噩梦的大门。”

他这番话还没说完,雾气便再次涌现,神奇的景致也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

“所谓的‘百湖’,”维索戈塔说,“就是现今的森特洛克湖区,位于麦提那北部,靠近那赛尔和马格·图加的边境,耶雷纳河在其间蜿蜒流过。根据拜维德·巴克胡森在书中的说法,他们是从艾森嘉德往南来到湖边的……时至今日,艾森嘉德已不复存在,只有它的废墟留存下来,而离那里最近的城镇是纽伦斯。拜维德记载的路程是十六里格。当时使用的长度计量单位有好几种,如果用最常见的单位计算,十六里格大概相当于五十里。我们目前在佩雷拉特,也就是艾森嘉德往南三百五十里左右。换句话说,希瑞,你和雨燕之塔之间的直线距离将近三百里。骑上你的凯尔比,最多几个星期就能赶到。当然了,得在春天,不是现在,因为再过一两天就要结霜了。”

“根据我读过的书,”希瑞喃喃说道,不时吸一下鼻子,“艾森嘉德已完全成了遗迹。我亲眼见过科德温的莎依拉韦德遗迹,我去过那儿。人们早把那里洗劫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头。我敢打赌,你的雨燕之塔也只剩下石头了——大块的石头,因为小石头肯定都被搬走了。就算那里有过传送门……”

“托尔·吉薇艾儿是用魔法建造的,并非所有人都能看见。传送门更不会显现于人前。”

“的确,”她承认,然后思索起来,“仙尼德岛的传送门就是看不见的。它突然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墙上……而且完全是碰巧,因为当时那个巫师就快追上我了……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声音……然后传送门就出现了,像是听到命令一般。”

“我敢肯定,”维索戈塔轻声说,“如果你前往托尔·吉薇艾儿,传送门也会在你眼前现身。就算传送门在废墟里,周围只有光秃秃的石头,我也敢肯定你能找到并启动它。我还敢肯定的是,它会服从你的命令。因为希瑞,我觉得你就是被它选中的少数人之一。”

*******

“你的发色,特莉丝,活像烛火的颜色。你的眼目好像青金石。你的嘴唇就像珊瑚……”

“别说了,克拉茨。你喝醉了吗?再给我倒点酒。然后继续说。”

“说什么?”

“别犯傻了!说说叶妮芙为什么决定要去塞德纳海沟。”

*******

“进展如何了?说吧,叶妮芙。”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每次找你都能遇见的两个女人是谁?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地毯上的猫屎。她们是谁?”

“你是问她们的名分还是事实?”

“后者。”

“她们是我妻子。”

“我懂了。也许你该找个机会跟她们解释一下:已经过去的事,早就不作数了。”

“我解释过了,但女人就是那样。别管这个了。告诉我吧,叶妮芙。我对你的进展很感兴趣。”

女术士咬住嘴唇。“很不幸,时间过得飞快,进展却很有限。”

“时间过得飞快,”他点点头,“且总能带来新的感受。我从大陆收到了消息,你会感兴趣的。是从维赛基德的军团传来的。你应该知道维赛基德是谁吧?”

“辛特拉的某个将军?”

“是元帅。更确切地说,是王室总管。他领导着一部分由辛特拉移民与志愿兵组成的泰莫利亚军队,里面就有不少群岛志愿兵,要弄到第一手消息并不困难。”

“是什么消息呢?”

“你在八月十九日——也就是满月的两天后——到了史凯利格群岛。同样是十九日这天,维赛基德的军团在艾娜河地区战斗期间,接收了一批难民,其中包括杰洛特,以及他认识的一位吟游诗人……”

“丹德里恩?”

“没错。维赛基德指控他们是密探,并将他们逮捕,打算处以死刑。但那两个俘虏成功逃脱,跑到了与他们暗中勾结的尼弗迦德军中。反正维赛基德是这么说的。”

“一派胡言。”

“我也这么认为。但我觉得,那位猎魔人或许跟你设想的不同,实际上他有个相当巧妙的计划。也许他打算从那些尼弗迦德杂种手中救出希瑞……”

“希瑞不在尼弗迦德,杰洛特也不会有什么计划,制订计划不是他的强项。这事就先不提了。重点在于,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六日了,而我得到的情报却少得可怜,不足以让我开展行动……除非……”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双眼望向窗外,手上把玩着镶有星型黑曜石的黑丝绒缎带。

“除非?”

“除非我不再嘲笑杰洛特,而是尝试他的办法。”

“我不明白。”

“我可以选择牺牲自己。没错,牺牲可以还清人情,展现美德……还能得到女神的恩典,她爱护并欣赏那些出于正当理由牺牲和受苦之人。”

他皱起眉头。“我还是不明白。但你的话让我不太舒服,叶妮芙。”

“我知道。我也一样。但我已经没法回头了……也许狮子也该听听羊羔的抱怨了……”

*******

“我的担心应验了。”特莉丝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也就是说,我当时的反应是正确的。”克拉茨·安·克莱特下颌的肌肉绷紧了,“叶妮芙知道她用那台鬼机器进行的谈话被人偷听了,或者跟她谈话的某人背信弃义地泄了密……”

“或者两者皆有。”

“她早就知道了,”克拉茨咬紧牙关,“但她依然我行我素。也许因为她需要个幌子?于是她用自己做饵?也许她只是假装自己掌握了真相,好引诱敌人有所动作?所以她才会去塞德纳海沟……”

“作为挑衅,并向敌人下达战书。她冒了很大的风险,克拉茨。”

“我知道。她不希望我们涉险……自愿冒险的人除外。所以她才管我借了两条龙船……”

*******

“我准备好你要的船了。‘阿尔库俄涅号’和‘塔玛拉号’,并且附赠船员。‘阿尔库俄涅号’的船长是史温之子古斯拉夫,这是他本人的请求。叶妮芙,你肯定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塔玛拉号’的船长是艾萨·夏吉,他是我绝对信任的人。哦,差点忘了,我儿子‘松下巴’亚尔玛也在‘塔玛拉号’的船员中。”

“你儿子?他多大了?”

“十九岁。”

“你还真够早熟的。”

“你没资格说我。亚尔玛要求随行是出于个人原因,我没法拒绝他。”

“个人原因?”

“你真想知道前因后果吗?”

“想。告诉我吧。”

克拉茨·安·克莱特喝光角杯里的酒,开始了回忆。

“阿德·史凯利格岛上的孩子们,”他开口道,“喜欢在冬天滑冰,每年都等不及初霜的日子。他们总是跑到刚刚冰封的湖面,踩到无法承担成年人体重的薄冰上。当然了,他们也喜欢比赛。他们往来于湖岸两边,在冰面上速跑,好像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似的。这些孩子会组织一种名叫‘鲑鱼跳’的比赛,比谁能跳过像鲨鱼牙一样耸立在湖面的岩石,就像连续跃上几道瀑布的鲑鱼那样。寻找一长排合适的石头,助跑,然后……哈,我也像那些流鼻涕小鬼一样玩过这个……”

克拉茨·安·克莱特陷入回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当然了,”他续道,“能跳过最长一排石头的就是赢家,以后也可以拿来炫耀。叶妮芙,其他人会称赢家为‘尊贵的大人’,假装自己是他的仆人——虽然只有一天。我儿子亚尔玛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他能跃过其他男孩连试都不敢试的一长串岩石,因此自命不凡,公开表示敢于接受任何挑战。后来,当真有人向他发起了挑战,那就是希瑞,辛特拉公主帕薇塔的女儿。她不算是岛民,但她在这里待过的时间比在辛特拉更久,所以他们同意让她参加比赛。”

“你是说帕薇塔遇难之后?我还以为卡兰瑟不准她再来了呢。”

“你也知道这事?”他瞥了她一眼,“那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当真不少。卡兰瑟愤怒的禁令只维持了六个月,然后希瑞又来这里避暑和过冬了……当然还有滑冰。她的动作灵巧得要命,可她真能在‘鲑鱼跳’上跟其他男孩竞争吗?她真能挑战亚尔玛吗?我是很难想象啊!”

“她确实可以。”女术士猜测道。

“没错。那个辛特拉小鬼跳跃起来就像被魔鬼附了身。她不愧是真正的幼狮,毕竟她继承了雌狮的血脉。亚尔玛为了免于沦为笑柄,被迫冒险挑战比先前更长的一排岩石。他的确太冒险了,结果摔断了腿和胳膊,外加四根肋骨,脸也摔伤了。那道伤疤直到他进坟墓都不会消失,‘松下巴’的外号也由此而来!还有他著名的未婚妻。哈哈!”

“未婚妻?”

“这事你就不知道了吧?为什么你对有些事一清二楚,有些事却一无所知呢?他卧床养伤期间,希瑞来探过病。她给他读书,跟他说话,握住他的手……如果有人走进房间,他俩的脸会像煮熟的虾一样红。后来亚尔玛告诉我,说他俩订婚了。我气得差点中风。我对那小崽子说,我确实给他订了桩婚事——但新娘子是皮鞭!我有点儿担心,因为我注意到幼狮是个容易冲动的丫头,就算风平浪静时,她也很胆大妄为,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幸好当时亚尔玛没法动弹,不然他俩肯定会私奔,或者干出那种蠢事……”

“他俩那时候多大?”

“亚尔玛十五,希瑞差不多十二。”

“你的担心恐怕有点多余。”

“也许吧。但我把这事告诉了卡兰瑟,她可没掉以轻心。我知道她早就给希瑞安排了婚事,叫她跟柯维尔的坦科里德·蒂森凑成一对儿,也可能是瑞达尼亚王子拉多维德,我记不清了。但有些传言会动摇这样的婚事,哪怕只是谣传两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亲了嘴……卡兰瑟立刻把希瑞带回了辛特拉。小女孩又哭又叫,一把鼻涕一把泪,结果当然是白费力气,辛特拉的雌狮可不吃她那一套。随后两天,亚尔玛都面冲着墙,不肯跟任何人说话。等康复之后,他还想偷一条小艇,独自划船到辛特拉去。我用皮鞭叫他冷静了一些。可接下来……”

克拉茨·安·克莱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夏天来了,然后是秋天,很快尼弗迦德大军便朝辛特拉逼近。他们越过了玛那达阶梯,越过南方的群山屏障。亚尔玛找到了另一种成为男人的机会,他在玛那达英勇地对抗黑甲军,又去了辛特拉,接着转战索登。在那之后,当龙船前往尼弗迦德海岸时,亚尔玛也握剑在手,打算为自己心目中的未婚妻希瑞报仇——当时他以为她死了。我倒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先前跟你提过的现象并未出现……哦,现在亚尔玛知道这场远征有可能解救希瑞,所以自告奋勇,一定要来参加。”

“多谢你的故事,克拉茨。听完以后,我感觉又有精神了。你的故事……让我忘记了烦恼。”

“你什么时候出发,叶妮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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