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六:雨燕之塔 第十一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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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脊流过一股寒意。他想起了昨晚的梦。
“好了!”他强打精神,“说得够多了!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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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亚斯·穆恩在马鞍上垂低身子,搜寻蛛丝马迹。这不太容易,因为地面冻得硬邦邦的,只有坑洼处才能见到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松软积雪。波利亚斯在找黑母马的蹄铁印迹。他必须极其细致地搜寻,以免看漏,尤其是在眼下的关键时刻——那只银盒子默不作声,他们也失去了建议和信息的来源。
他累得要命,且忧心忡忡。从万圣节前夜发生在顿·戴尔村的大屠杀算起,他们追赶这女孩已近三周时间。将近三周里,他一直坐在马背上,不停地追赶。而从始至终,女孩和她的黑母马没显示出任何疲态,也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迹象。
波利亚斯·穆恩认真寻找蛛丝马迹。
但他没法不去想昨晚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在水中不断下沉。他沉入水底,黑色的水面在他头顶合拢,冰冷的水灌进他的喉咙和肺叶。他满身大汗地醒来——尽管周围的空气刺骨冰凉。
够了,波利亚斯·穆恩在马鞍上垂低身子,搜寻蛛丝马迹。是时候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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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主人?”
传音盒还是没动静。
里恩斯朝又湿又冷的双手哈了口气,双肩剧烈地颤抖。寒意渗进了他的脖子、脊背,以及隐隐作痛的腰部,每个动作都会带来痛楚。他甚至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近三周,坐在马背上,无休无止地追逐,忍受刺骨的寒意——其中包括结霜后的好几天。
威戈佛特兹保持沉默。
我们彼此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怀疑地打量着对方。
里恩斯搓了搓手,戴上手套。
史凯伦,他心想,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是打算反水吗?他跟威戈佛特兹达成协议的速度未免太快,快得好像儿戏……而这支小队、这些暴徒都对他忠心耿耿,依然服从他的命令。如果我们抓住那女孩,他完全可以不顾协议,直接杀了她,再利用他的同谋,去实现他那关于民主和人民政权的疯狂念头。
或许史凯伦已经受够了阴谋诡计?作为守旧派和投机分子,也许他现在觉得,把那女孩交给恩希尔皇帝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真像一只灰林鸮。还有这队人马……以及那个肯娜·瑟尔伯尼……
邦纳特?邦纳特是个难以捉摸的虐待狂。一提起希瑞,他的嗓音就气得发抖。考虑到这一点,他很有可能杀死或绑架那个女孩,再次强迫她去竞技场里厮杀。与威戈佛特兹的交易?这对他根本无关紧要。尤其是现在,威戈佛特兹……
他取出传音盒。“主人?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里恩斯……”
盒子寂静无声。里恩斯都懒得骂人了。
威戈佛特兹没有回应。史凯伦和邦纳特跟他达成了协议,但再过个一两天,等我们抓到那个女孩,也许我会发现协议根本就不存在。到那时,我的喉咙会挨上一刀,或被戴上镣铐押回尼弗迦德,被灰林鸮拿去当证据、表忠心……
真他妈见鬼!
威戈佛特兹没有回应。他不再给出建议,也不再指明方向,不再用他冷静、条理分明、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驱散我们的疑惑。他沉默不语。
是不是这传音盒真的坏了?因为天气太冷了?或者说……
或许史凯伦说得对?或许威戈佛特兹真的在忙别的事,不再关心我们和我们的命运了?
去他妈的,我可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就该代替斯奇鲁去追杀那个猎魔人……见鬼!我在这里瑟瑟发抖,斯奇鲁却在舒舒服服地烤火……
回想起来,当初斯奇鲁被派去对付猎魔人,而我自荐追踪希瑞……这根本就是我自己要求的。
那是在九月初,叶妮芙落到我们手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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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虚幻、柔软、污浊又发黏的黑暗世界,刹那间变换出实实在在的外表和轮廓。变成了明亮的世界,真实的世界。
叶妮芙睁开双眼,抽搐似的浑身发抖。她倒在岩石上,周围是死尸、索具和烧焦的木板——那是龙船“阿尔库俄涅号”的残骸。她在周围看到了人的脚。穿着厚厚靴子的脚。其中一只刚刚在片刻前踢醒了她。
“快起来,老巫婆!”
接下来的一脚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然后她看到一张贴近自己的脸。
“我说了,快起来!站起来!还认得我吗?”
她眨了眨眼,认出了他。她烧伤过他的脸——当时他当着她的面,想穿过传送门逃走。是里恩斯。
“我们来算算账吧。”他宣布说,“把以前的账好好算一算,你这婊子。我会教教你何谓痛苦。用这双手,这些手指,我会教教你何谓痛苦。”
她绷紧身体,攥紧双拳,然后松开手掌,施展咒语。但她的双手抽搐起来。她喘着粗气,抖个不停。
里恩斯哈哈大笑。“不管用了吧?”她听到他在说,“你一丁点儿魔力都没剩下!你的魔法造诣没法跟威戈佛特兹比!他榨干了你全身的魔力,一滴不剩,就像榨干奶酪里的乳清。你甚至没法……”
他没能说完。叶妮芙从固定在大腿内侧的刀鞘里拔出匕首,胡乱刺了出去。但她没能成功,利刃擦过目标,只割破了对方的裤管。里恩斯往后一跳,跌坐在地。
冰雹般的拳打和脚踢立刻落到她身上。一只沉重的靴子令她松开了匕首,然后用力碾压她的拇指,让她哀号起来。另一只靴子踩住她的腹部。女术士扭动挣扎,大口喘息。有人将她从地上拽起,把她的双臂扭到背后。她看到一只拳头朝她飞来,眼前立刻火星四溅,脸庞也传来强烈的疼痛。痛楚自她脊骨而下,传入她的腹部和子宫,让她的双膝像果冻一样柔软无力。她瘫软在撑住她的那双手里。有人抓住她的头发,拽起她的脑袋。她的双眼又吃了一拳,整个世界变得模糊,消失在炫目的闪光中。
但她没晕过去。她的知觉还在。有人在打她,动作残忍而粗暴,像殴打男人一样殴打她。这种殴打不仅令人痛苦,还会抽干身体的力量,挫败任何抵抗的意志。她的身体被好几双手牢牢制住,只能不断承受殴打。
她想昏过去,但办不到。她的知觉还在。
“够了。”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穿透了痛苦的帘幕,“里恩斯,你疯了吗?你想杀了她?我要她活着。”
“我发过誓,主人。”在她面前摇曳的影子咆哮道,里恩斯的轮廓和面庞渐渐浮现,“我发过誓要向她报仇……用这双手……”
“我不在乎你发过什么誓。我重复一遍,我要她活着,而且能清楚地跟我对话。”
“猫和女巫,”抓住她头发的人大笑,“都不会轻易死掉的。”
“别卖弄聪明了,斯奇鲁。我说了,不许再打了。让她抬起头。你还好吗,叶妮芙?”
女术士吐出一口红色的唾沫,抬起肿胀的脸。起初她没能认出他,他戴着一张面具,遮住了左半边脸。但她知道他是谁。
“下地狱去吧,威戈佛特兹。”她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又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前齿和肿起的嘴唇。
“你对我的咒语有何评价?你喜欢被我连船一起抬上高空的感觉吗?你享受这次飞行吗?你用了什么咒语才让自己没被摔死?”
“下地狱去吧。”
“毁掉她脖子上的星形链坠,然后带她去实验室。不许浪费时间。”
她被人拖着、拽着,有时是抱着,穿过了散满“阿尔库俄涅号”碎片的岩石平原。这里还有许多船只的残骸,高高耸立的破碎船身仿佛海怪的骸骨。克拉茨说得对,她心想,在塞德纳海沟失踪的船只,并非自然灾害的牺牲品。诸神啊……帕薇塔和多尼……
云层遮蔽的天空之下,有座高山屹立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接下来,她看到了围墙、大门、走廊和楼梯。一切都很陌生,周围又宽敞得出奇……这里细节太少,不足以让她辨明方向,弄清自己身在何方,坠落到了何处,或被咒语带到了哪里。脸上的青肿让她的观察愈发困难,嗅觉成了唯一能够觉察信息的感官能力——她闻到了福尔马林、乙醚与酒精的味道。还有魔法。是实验室的味道。
他们粗鲁地将她按在一张钢制椅子上,冰冷的钢环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和脚踝。等到钢钳固定住她的鬓角,让她的头颅无法动弹,她开始打量这个明亮到令人目眩的宽敞房间。她看到了另一张椅子——放在石制平台上、构造奇怪的钢椅。
“那把小椅子是留给你的希瑞的。”威戈佛特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它已经等了很久,都快等不及了。我也是。”
她能断定他就在附近,也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将几根尖针刺进她的头皮,又将某个东西固定到她的耳垂上。他在她面前站定,取下了面具。叶妮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希瑞的杰作。”他指了指曾经拥有古典式的美貌、如今却严重毁容的脸——在他的左眼窝里,有颗用黄金搭扣和护圈固定的多面水晶。“她走进海鸥之塔的传送门时,我还想抓住她。”巫师轻声说,“我想救她的命,因为我认定传送门会害死她。我真是太天真了!她顺利穿过了传送门,但巨大的魔力破坏了它,在我面前发生了爆炸。我失去了一只眼睛、左脸颊,以及脸部、颈部和胸部的大块皮肤。这让人十分不快,还给我平添了许多麻烦。这副模样很丑陋,对吧?哈,你真该看看我使用再生魔法之前的样子。”
“如果我很迷信的话,”他将一只弯曲的金属管插进她的鼻子,“我会觉得这是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的复仇,她化作鬼魂对我的复仇。我的确可以再生、复原,但速度很慢,而且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眼球再生尤其棘手……而我眼窝里的水晶已经够用了。我能看到三维画面,但没了天然的眼球,有时候还是让人绝望。的确,这让我产生了不太理性的愤怒——我发誓,等抓到希瑞,我会立刻让里恩斯挖出她一颗绿色的大眼睛。用他的手指。就像他说的那样:‘用这双手,这些手指。’你怎么不说话,叶妮芙?我也想挖出你的一颗眼球,这点你能理解吧?还是说挖两颗更好?”
他将几根粗大的针头刺进她手背的血管。有时他会失手,会刺中骨头。叶妮芙咬紧牙关。
“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你迫使我停下手头的工作,让我陷入险境。你把船划到了塞德纳海沟,来到我的萃取器下……我们这场短暂的争斗产生了巨大的回音,还传到了远处,很有可能引来不速之客与好事者。但我情不自禁啊。能把你抓来,把你接到我的扫描仪上——这个想法实在太诱人了。”
“因为,你肯定不会相信……”他又刺入一根尖针,“我真会接受你的挑衅吧?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真会上钩吧?不,叶妮芙,如果你真的相信这种事,就是错把湖面的倒影当成了夜空的繁星。说实话,我还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找到了我。你自己来到海沟,省去了我不少工夫。因为你也知道,我找不到希瑞,就算借助这台举世无双的装置也不行。那女孩拥有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机制——强有力的反魔法灵光与屏障。毕竟她继承了上古血脉……我的超级扫描仪本该找到她的,但它却办不到。”
叶妮芙整个人已被银制与铜制的金属丝大网缠绕起来,又被银管和瓷管组成的支架重重包围。椅背顶上的三脚台座里放了个玻璃小瓶,无色的液体在瓶里起伏不定。
“于是我得出结论,”威戈佛特兹将另一根管子插进她的鼻孔,这次是根玻璃管,“要找到希瑞,唯一的办法是使用移情探针。而这一来,我就需要跟那女孩建立过足够牢固的情感纽带,并且产生了移情效应、跟她同病相怜之人。我原本选定了那个猎魔人,但他失踪了,而且猎魔人本来就不适合充当移情的媒介。我又打算去抓特莉丝·梅利葛德,‘索登山的第十四人’。我还考虑过绑架艾尔兰德的南尼克……就在这时,温格堡的叶妮芙不请自来了……说真的,我再想不出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连接上这台仪器,你就能帮我找到希瑞。老实说,这个过程需要你全力配合……但你也知道,强迫别人配合,方法有的是。”
“当然了,”他搓了搓双手,“有几件事,我本该事先向你说明。比方说——我是从哪里知道,又是怎么知道上古血脉一事的?劳拉·朵伦的遗产是怎么回事?这种基因又是什么?为什么希瑞会有这种基因?她是继承自谁?我会用什么方式取走她的基因,又会用在什么地方?将你带来的塞德纳萃取器,它的运作原理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问题还真多,不是吗?但不幸的是,我没时间向你解释这一切了。哈,还真是可惜,因为有些答案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亲爱的叶妮芙……但如我所说,我没有时间了。灵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你也是时候集中精力了。”
女术士咬紧牙关,大口喘息,继而发出低沉而模糊的呻吟。
“我知道。”威戈佛特兹点点头,拉近一面做工精致的大号传影镜,将一只硕大的水晶球放在三脚台座上,周围是蛛网般的银丝。“我知道。遗憾的是,这是必须的。你会非常痛苦。但你越快开始寻找,痛苦就会越快结束。好了,叶妮芙,在这面传影镜上,我希望看到希瑞。她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或者她睡在哪儿,又跟谁睡在一起。”
叶妮芙刺耳、狂乱又绝望地尖叫起来。
“很疼。”威戈佛特兹用肉眼和水晶眼同时盯着她,“当然很疼。开始找吧,叶妮芙,别再封闭你自己,也别再逞英雄了。你知道你忍受不了的。抵抗的结果只有痛苦,会让你脑出血、全身瘫痪,甚至余生都成为植物人。开始找吧!”
她咬紧牙关,直至牙齿碎裂。
“好了,叶妮芙,”巫师柔声道,“你至少也该有些好奇心吧?你肯定想知道你的学生过得如何吧?也许她正面临危机?也许她惹上了麻烦?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希瑞的命吗?开始找吧。如果我知道女孩在哪儿,我会立刻赶去,保她平安无事……没人会找到这儿来。没人。”
他声音温和,像天鹅绒一样柔软。
“找吧,叶妮芙。找吧。算我求你了。我向你发誓:我只会从希瑞那里拿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我就会放你们两个自由。我发誓。”
叶妮芙更加用力地咬住牙。鲜血流过她的下巴。
威戈佛特兹突然站起身,挥了挥手。“里恩斯!”
叶妮芙感觉自己的双手和十指被人套上了什么东西。
“有些时候,”威戈佛特兹朝她俯下身,“面对棘手的状况,魔法、药剂和麻醉药反而没有最古老、最经典的刑具管用。别逼我动手。快找!”
“下地狱去吧,威戈佛特兹!”
“把螺丝拧紧,里恩斯。慢慢地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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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拖着那具瘫软的身体穿过房间,走向通往地牢的楼梯。威戈佛特兹看着他们,随后抬起头,望向里恩斯和斯奇鲁。
“也许你们也会被我的敌人抓住,并且遭受审讯。”他说,“这样的风险始终存在。我希望你们也能像她一样意志坚定。没错,我希望,但我并不相信。”
里恩斯和斯奇鲁保持沉默。威戈佛特兹转过身,再次看向传影镜,硕大的水晶球将一幅画面映在镜面上。
“她只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镜面,“我要的是希瑞菈,她却给了我猎魔人。她没跟那个女孩移情,但在最虚弱的时候,她帮我找到了杰洛特。真不敢相信,她对他的感情居然这么深……好吧,我对目前的情报已经很满意了。猎魔人、卡西尔·爱普·契拉克、诗人丹德里恩,还有个女人?唔……谁愿意接下这份工作?彻底解决这个猎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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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交给了斯奇鲁,里恩斯踩着马镫扭动身体,稍稍放松一下被马鞍折磨得隐隐作痛的屁股。斯奇鲁主动提出去杀猎魔人,他熟悉那伙人的所在地——他在那儿有朋友,不然就是亲戚。至于我,威戈佛特兹叫我去跟瓦提尔·德·李道克斯交涉,然后又派我追踪史凯伦和邦纳特……
我当时真是个白痴,还以为自己的任务会轻松得多、也愉快得多。我以为我会很快完成任务,轻松加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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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些农夫没撒谎,”史提芬·史凯伦踩着马镫站起身,“那么,那座湖就在山丘后面,在一片山谷里。”
“马蹄印也通向那边。”波利亚斯·穆恩确认道。
“那还待在这儿干吗?”里恩斯揉了揉冻得僵硬的耳朵,“还不快马加鞭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