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七:湖中女士 第三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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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来的寂静中,他甚至能听见蛀虫啃咬古董家具的声音。还有远处庭院某个马夫照料马匹时的咒骂声。
“我们也想请求你一件事,杰洛特先生。”安娜叶塔打破了沉默,“毕竟你是位猎魔人。”
“尽管吩咐吧,公爵夫人殿下。”
“这是陶森特许多位贞洁女子的共同请求。噩梦正在滋扰她们的家园。某个怪物,某个化作女性形体的恶魔,某个无耻到无法形容的魅魔,正在折磨她们忠诚而贞洁的配偶。她会在夜晚进入他们的卧室,做出种种卑劣可憎、让人耻于描述的堕落行径。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想必知道具体情况。”
“是的,公爵夫人殿下。”
“陶森特的女士们请求你结束这下流的行径。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无比感激。”
“感谢您的信任,公爵夫人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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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古蓝在城堡公园里找到了猎魔人和吸血鬼。他们正一边散步,一边轻声交谈。
“你们不会相信的,”她说,“听完我要说的话,你们肯定不会相信。但这是彻头彻尾的事实……”
“说吧。”
“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那个象棋骑士——还有别的骑士——正在公国金库前排队。知道为什么吗?为了拿这个月的薪水!队伍起码有半个射箭场那么长,纹章多到我眼花缭乱。我去问了列那,他回答说:‘游侠骑士不该挨饿。’”
“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开玩笑吧!想当骑士的人,为的该是崇高的理想!而不是每月的薪水!”
“相信我,安古蓝,”雷吉斯严肃地说,“这两者并不矛盾。”
“相信他吧,安古蓝。”杰洛特干巴巴地说,“别在城堡里到处闲逛了,去陪陪米尔瓦吧。她心情很差,最好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是啊。大妈来了月事,所以比黄蜂还暴躁。我觉得……”
“安古蓝!”
“我这就去,这就去。”
雷吉斯和杰洛特在一坛有些枯萎的蔷薇前停下脚步,但他们的对话没能继续。某栋花房后面走出一个男人,身穿优雅的赭色外套。
“早上好。”他鞠了一躬,用四角帽擦擦膝盖,“赞美神明,请问两位先生,你们哪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猎魔人杰洛特?”
“我就是。”
“我的名字是让·卡蒂隆,托力赛拉葡萄园的管家。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需要猎魔人去地窖跑一趟。我想问问您愿不愿意……”
“怎么了?”
“哦,”卡蒂隆开口道,“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商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存货也越来越多,地窖里已经放不下新酒桶了。我们打算扩建城堡下面的洞穴和隧道——据说那些隧道连通着整个公国的地底。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洞穴——高顶、宽敞、不太潮湿也不太干燥,很适合存放葡萄酒……”
“所以呢?”猎魔人不耐烦地问。
“洞穴里似乎栖息着一头怪物。它烧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烧得只剩骨头,另一个眼睛瞎了,阁下,那怪物会吐出类似烧碱液的东西……”
“一只溶涎怪,”杰洛特说,“又名毒液怪。”
“好了,”雷吉斯笑着说,“你也看到了,卡蒂隆先生,你面前是一位专家。一位从天而降的专家。你没向大名鼎鼎的本地骑士求助过吗?公爵夫人手下有一整团的骑士,而这正是他们的使命,他们存在的理由。”
“这不是他们存在的理由,”管家卡蒂隆摇摇头,“他们存在的理由是保护大小道路与隘口,因为嘛,如果商人到不了这儿,我们很快就会破产。另外,我们的骑士英勇善战,但前提是在马背上。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到地下去的。而且他们要价不……”
他闭了嘴,沉默下来,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后悔的表情。
“他们要价不菲。”杰洛特替他说完,但语气并不怎么尖刻,“记好了,老兄,我的要价比他们更高。这行讲究竞争。如果我们签订合约,我就会下马到地下去。好好考虑吧,但别考虑太久,因为我在陶森特不会待太长时间。”
“你真让我吃惊。”葡萄园管家离开后,雷吉斯说,“你的猎魔人本性突然复活了吗?你要接受这份合约吗?你要去追捕那个怪物吗?”
“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杰洛特坦率地承认,“我的反应是下意识的。他的提议对我有莫名的吸引力。但出价太低也不行。我们说回刚才的话题吧。”
“稍等一下,”雷吉斯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依我看,你要有新工作了。”
杰洛特低声咒骂一句。在一条两旁种着柏树的小路上,两位骑士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他立刻认出了前面那个,毕竟他盾牌上的纹章——白色雪原里的硕大牛头——实在太有特点了。后面的骑士个子高大,一头灰发,高贵的五官棱角分明,仿佛以花岗岩雕成,纹章图案是蓝色背景里的十字架与金百合。骑士们按照传统,在两步外停下,鞠了一躬。杰洛特和雷吉斯也躬身回礼:根据骑士传统,四人在十次心跳的时间内沉默不语。
“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盾牌上有牛头图案的骑士说,“这位是帕尔梅林·德·郎佛尔男爵。你们应该还记得,我的名字是……”
“德·佩拉克-佩兰男爵。想忘记都难。”
“我们有件事想委托猎魔人。”德·佩拉克-佩兰男爵说,“可以说,这件事跟您的本行有关。”
“说吧。”
“要私下说。”
“我跟雷吉斯先生之间没有秘密。”
“但这是贵族大人们的秘密。”吸血鬼笑着说,“那么,请允许我去看看那座漂亮的凉亭——它多半是个隐蔽式的厕所。失陪,德·佩拉克-佩兰大人……还有德·郎佛尔大人……”
他们相互鞠躬。
“我洗耳恭听。”杰洛特打破了沉默。他完全不打算等待十次心跳的时间。
“是这样的,”佩拉克-佩兰压低嗓音,提心吊胆地四下张望,“那个魅魔……出没于夜晚的怪物,就是公爵夫人和女士们要求您消灭的那一个。能告诉我杀死那头怪物的酬劳是多少吗?”
“抱歉,先生们,这是商业机密。”
“我们理解,理解。”纹章是十字架与百合花的骑士说,“我们面对的显然是个正派人。说实话,我担心这样的人会觉得我们的提议是种侮辱,但我不得不说,请放弃这份合约吧,猎魔人阁下。拜托别去伤害那个魅魔。我们不会告诉公爵夫人和女士们的。以我的荣誉起誓,我们陶森特的男人数量比女人多得多。我们的慷慨程度会让您大吃一惊的。”
“你的提议,”猎魔人冷冷地说,“的确与侮辱相去不远。”
“杰洛特先生,”帕尔梅林·德·郎佛尔的脸既严肃又认真,“我会告诉您,为什么我们敢于做出这种提议。因为关于您有个传闻。据说您只杀那些有威胁的怪物。真正的威胁。并非出于想象,也并非出于无知或成见。让我告诉您吧:那个魅魔没威胁过任何人,也没伤害过任何人。哦,她是会时不时地……拜访睡梦中的男性……来些小小的恶作剧……”
“但仅限成年人。”佩拉克-佩兰迅速补充道。
“陶森特的女士们如果知道这场对话,”杰洛特四下张望,“恐怕会很不高兴。公爵夫人也一样。”
“我们完全同意。”帕尔梅林·德·郎佛尔低声道,“所以我们建议您千万小心。没必要惹恼那些顽固的道德卫士。”
“给我在本地的某家矮人银行开个户头,”杰洛特缓缓又平静地说,“然后用你们的慷慨让我大吃一惊吧。但要记住,想让我吃惊并不容易。”
“我们会试试看的。”佩拉克-佩兰信心十足地说。
他们鞠躬道别。
杰洛特回到雷吉斯那边。当然了,后者凭借他的吸血鬼听力已经听到了一切。
“好了,”雷吉斯板着脸说,“你可以争辩说这是本能反应和莫名的冲动。但银行开户的事怎么解释?”
杰洛特看着柏树林上方的某个位置。
“谁知道呢,”他说,“也许我们会在这儿待上好几天。考虑到米尔瓦折断的肋骨,可能还不止。没准儿我们得待上好几周?如果在此期间,我们能保持经济独立,那也没什么坏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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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在锡安凡尼利银行的户头是这么来的。”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摇摇头,“哦,如果公爵夫人得知此事,后果将是一场地位变动和权力洗牌。哈,说不定我还能得到晋升?以我的荣誉起誓,你没去告密实在太可惜了。跟我说说那场让你愉快的著名宴会吧。我也想去宴会吃喝啊!可他们却派我去了边境的瞭望塔,去了冰冷灰白的群山之间。真令人失望,但骑士的宿命就是这样……”
“那场备受期待的大型宴会,”杰洛特说,“准备得非常努力和用心。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躲在马厩里的米尔瓦,让她相信出席宴会至关重要,甚至能决定希瑞乃至全世界的命运。我们强迫她穿上女装,然后让安古蓝发誓表现得像个彬彬有礼的年轻女士,尤其要避免使用‘妈的’和‘蠢货’之类的字眼。等到准备停当,为了确保一切顺利,我们喝了一杯酒。就在这时,甜点师勒·果夫出现了。他身上一股子糖霜味,看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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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司仪官,”勒·果夫喘着气说,“我向各位保证,在节庆宴会上,公爵夫人殿下安排的荣誉特殊席位只有寥寥几个,以免有人认为分配不公。但在陶森特,我们对传统和习俗尤其重视……”
“说重点,阁下。”
“宴会就在明天。我要根据出身和地位安排所有宾客的席位。”
“当然,”猎魔人严肃地说,“我们当中最重要的人物是丹德里恩。从出身和地位来说都是。”
“朱利安子爵大人,”宫廷总管皱起鼻子,“是位非同寻常的贵宾。因此,他会坐在可敬的公爵夫人殿下的右手边。”
“当然。”猎魔人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没说明我们的地位、头衔和丰功伟绩吗?”
“他说明了,”宫廷总管咳嗽一声,“但他只说你们是匿名旅行的高贵绅士与少女,因此不能透露姓名、地位与头衔。”
“的确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我必须知道!你们是我们的客人,也是子爵大人的同伴,所以你们会坐在靠近首席的位置……和男爵们坐在一起。但各位先生女士的地位或许更高,有权坐在离公爵夫人更近的位置……”
“他,”猎魔人毫不犹豫地指了指吸血鬼,后者正在不远处欣赏一块占据了大半墙壁的挂毯,“是位伯爵。但千万别说出去。这是个秘密。”
“我明白。”胖总管激动地喘着气,“这样的话……我会把他安排在诺杜娜伯爵夫人旁边,她是公爵夫人的姑妈,为人高尚又亲切。”
“你们不会后悔这么做的,无论是你还是那位姑妈。”杰洛特板着脸向他保证,“伯爵大人的艺术造诣与对话技巧无人可及。”
“这话真令人欣慰。至于您,利维亚的杰洛特大人,我会把您安排在可敬的芙琳吉拉女士旁边。这是传统。您把她抱到酒桶旁边,所以您就是她的……呃……骑士,因为……”
“我明白。”
“太好了。哦,至于伯爵大人……”
“怎么了?”吸血鬼出人意表地开了口。他从挂毯——上面描绘着人类与独眼巨人战斗的场景——那边走了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杰洛特笑着说,“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啊哈,”雷吉斯点点头,“不知二位注意到没有……这块挂毯上的独眼巨人,拿着木棒那个……瞧瞧它的脚趾。恐怕它长了两只左脚。”
“的确,”勒·果夫总管半点也不惊讶,“鲍克兰城堡里还有许多类似的挂毯。那位织工是个真正的大师。但他经常酗酒。艺术家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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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猎魔人努力避开在邻桌一边玩着占卜游戏、一边借醉意偷看他的女孩们的目光,“我们走吧,列那。付账,牵马,去鲍克兰城堡。”
“我知道你着急的理由。”骑士露齿而笑,“别担心,绿眼睛会等着你的。午夜还没到呢。跟我讲讲那场宴会吧。”
“讲完我们就走。”
“那就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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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马蹄状宴会桌显然在提醒他们,秋天已经结束,冬天即将到来。装着食物的碗碟之间,是盛着鹿肉和各类野味的大浅盘。其中有整只的野猪和鹿,还有火腿和粉红色的切片熏肉,以及馅饼。每道菜都装饰着调过味的蘑菇、蔓越莓和花楸浆果。还有秋天常见的鸟儿:松鸡、野鸡和鹌鹑,用加了榛子与槲寄生烤制的翅膀和尾巴作为装饰。桌上的菜肴里还包括鱼——从山涧捕来的鲑鱼与梭鱼。
尽管时值深秋,桌上也不缺少符合节日气氛的绿色。包括用新雪时采摘的生菜做成的沙拉。只是槲寄生替代了鲜花。
在马蹄形餐桌中央的荣誉席位那里——那是安娜叶塔公爵夫人和她的客人要坐的地方——放着一只大号银托盘,里面盛满了装饰菜。在花朵、柠檬片、洋蓟心和松露之间,有一条硕大的鲟鱼,鱼背上伫立着一只苍鹭。它抬起的鸟喙上固定着一枚金戒指。
“我向苍鹭起誓!”佩拉克-佩兰,那位纹章是公牛头的著名男爵站起身,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我向苍鹭起誓,我会维护骑士的荣耀,绝不抛弃职责!”
听到他的誓言,众人回以嘈杂的喝彩,然后开始吃喝。
“我向苍鹭起誓!”另一位骑士大喊道,他的小胡子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就像一把扫帚,“我发誓捍卫安娜·亨利叶塔殿下的边疆,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为了证明我的忠诚,我发誓会将苍鹭画在盾牌上,在一年之内隐姓埋名,自称‘白苍鹭的骑士’!祝我们的公爵夫人殿下健康长寿!”
“健康!幸福!干杯!公爵夫人殿下万岁!”
安娜叶塔略微点点戴着钻石冕状头饰的脑袋,表示感谢。她戴着那么多钻石,似乎单单从窗边走过都会划伤玻璃。丹德里恩坐在她旁边,傻乎乎地笑着。爱米尔·雷吉斯坐在稍远处的几位贵妇之间,身穿黑色天鹅绒夹克,看着就像个吸血鬼。他和贵妇们侃侃而谈,对方听得如醉如痴。
杰洛特拿过一只盛着鲈鱼和欧芹的大浅盘,递给坐在他左边的芙琳吉拉·薇歌。她穿着蓝色的绸缎礼裙,戴着一条漂亮的紫水晶项链。她用长长睫毛下的双眼看着他,举起酒杯,露出神秘的笑容。
“祝你健康,杰洛特。你能坐在我旁边真是太好了。”
“别在日落前赞美这一天。”他回以微笑,因为他心情很好,“宴会才刚刚开始。”
“恰恰相反。宴会已经开始这么久了,你还没赞美过我一句。我还得等多久?”
“你的美丽太过耀眼,让我词穷。”
“悠着点儿。”她大笑起来,而他发誓那句话出自真心,“照这个速度,天知道宴会结束时,我们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就先从……好吧,先从我的裙子很优雅,蓝色也很适合我开始吧。”
“蓝色很适合你。但我必须承认,我更喜欢你穿白色。”
他在她的绿色双眸里发现了挑战的神色。他不敢接受。他的心情没好到这种程度。
卡西尔和米尔瓦在桌子两侧面对面坐着。卡西尔坐在两位年轻贵族女性——或许是男爵的女儿——之间,她们一直在跟他说话。与此同时,和女弓手做伴的却是位上了年纪的贵族男性。他肤色黝黑,寡言少语,岩石般的脸上满是天花留下的疤痕。
安古蓝坐在稍远处,正在给年轻骑士们讲故事,不时引起一阵阵骚动。
“这算什么?”她挥舞着一把银刀子,尖叫道,“一把钝刀子?他们害怕我们在宴会上打架吗?”
“这些刀子,”芙琳吉拉解释道,“从卡罗琳娜·罗伯塔公主——也就是安娜·亨利叶塔的外祖母——的时代起就开始在鲍克兰城堡使用了。卡罗伯塔<a href="#annot3">[1]</a>最痛恨客人用刀子剔牙,从此以后,餐桌上用的就都是圆头刀子。”
“不会吧,”安古蓝露出顽皮的笑容,“幸好他们给了我叉子!”
她假装要把叉子放进嘴里,但杰洛特凶恶的眼神让她停了手。坐在她右边的骑士用嘹亮的假声大笑起来。
杰洛特拿起一罐花色鸭肉冻,端给芙琳吉拉。他看到两位年轻的男爵女儿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卡西尔,而他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平均分给二人。他看到年轻的骑士们在安古蓝周围东奔西跑,给她端来食物,为她愚蠢的笑话发笑。
他看到米尔瓦撕碎面包,盯着桌布。
芙琳吉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太不幸了,”她凑近身子,低声道,“我是说你那位不爱说话的朋友。好吧,安排座位时经常会发生这种事。骑士精神可不是德·特拉斯塔马拉男爵的强项。”
“或许这样更好,”杰洛特轻声说,“对她大献殷勤只会更糟。我了解米尔瓦。”
“你确定吗?”她瞥了他一眼,“你会不会在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她?说实话,你的标准有点严苛。”
他没答话,而是倒了些酒。他发现是时候弄清某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