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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到了,她得意地想。

但她立刻发现,现在得意还为时过早。她发现自己仍能听到怒吼和咒骂。失败的原因多半是弥漫于此、令人麻痹的邪恶灵气。她的确转移了自己,但距离很短。她甚至没能离开这条走廊。她和邦纳特的距离并不远。但他和他的剑已经无法触及她。至少暂时不行。

在他的怒吼声中,她转过身去,开始逃跑。

*******

她沿着又长又宽的走廊飞奔,雕像用毫无生气的眼睛目送着她。她转了一次弯,然后又转一次。她想迷惑邦纳特,让他失去方向感。更重要的是,她正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跑去。那里肯定有她的同伴。

她冲进一个圆形的大房间,房间中央耸立着一尊有底座的大理石雕像。雕像刻画的是一位戴面纱的女子,多半是某个女神。房间连着两条走廊,都挺狭窄的。她胡乱选了一条。她选错了。

“是那个女孩!”一个佣兵喊道,“我们找到她了!”

他们人数太多,就算是在狭窄的走廊里,跟他们战斗也太冒险了。而且邦纳特多半就快追上来了。希瑞转身逃跑。她跑回到有大理石女神像的房间,然后愣住了。

她面前伫立着一位骑士——对方手持大剑,身穿黑色外套,头盔上有猛禽羽翼状的装饰。

城市在燃烧。她能听到噼啪的火声,看到起伏的火焰,感受到火的热度,还能听到马嘶声和人们的尖叫……一只拍打着翅膀的黑鸟突然现身,遮蔽了一切……救命啊!

辛特拉,她心想,意识回到了现实。还有仙尼德岛。他追到这儿来了。他是个恶魔。来自噩梦的鬼魂和幽灵包围了我。邦纳特在身后,而他挡在前方。

她能听到尖叫声和沉重的马蹄声。

头戴翼盔的骑士突然动了。希瑞战胜了自己的恐惧,拔剑出鞘。

“别碰我!”

骑士后退一步。令希瑞惊讶的是,他的斗篷后面还藏了个手持弯马刀的金发女孩。女孩绕过希瑞,用马刀砍向一个佣兵。黑骑士也没攻击希瑞,反而挥出强有力的一剑,杀死了另一个佣兵。其他佣兵退回走廊里。

金发女孩跑到门边,却关不上门。她威胁地挥舞马刀,连声尖叫,想逼迫那些佣兵离开门口。希瑞看到一个佣兵用长矛刺向她,接着看到女孩跪倒在地。她也跳上前去,挥动手中的雨燕,在某个佣兵身上劈开一条可怕的伤口。黑骑士也过来了。跪在地上的金发女孩从腰间抽出一把斧子,掷了出去,命中某个佣兵的脸。然后她跑回门边,重重地关上门,骑士随即闩上门闩。

“呼!”金发女孩说,“包铁的橡木门!他们得花点时间才能进来!”

“他们不会浪费时间的。他们会另找一条路。”黑骑士用叙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他看到金发女孩腿上渗出的鲜血,突然皱起眉头。金发女孩摆摆手,表示没大碍。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骑士取下头盔,看着希瑞,“我是契拉克之子,卡西尔·莫瓦·迪弗林。我是跟杰洛特一起来的。为了救你,希瑞。我知道你很难相信。”

“我早就见识过更难以置信的事了。”希瑞说,“你们真是远道而来……卡西尔……杰洛特在哪儿?”

他盯着她。她在仙尼德岛上见过这双眼睛。深邃而漂亮的蓝色眼睛。

“他去救女术士了。”他说,“那位……”

“你是说叶妮芙吧。我们走。”

“对。”金发女孩给大腿系上一条绷带,“我们得找几个人教训一下才行!为了大妈!”

“我们走。”骑士重复道。

可惜,晚了。

“快跑,”希瑞看着从另一条过道跑来的那人,低声说道,“他是魔鬼的化身。但他的目标是我,不是你们……走吧……去帮杰洛特……”

卡西尔摇摇头。

“希瑞,”他温和地说,“你真让我吃惊。我跨越整个世界,只为见到你。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终于能偿还我的罪、拯救并保护你了。而你却要我逃跑?”

“你不知道那家伙的厉害。”

卡西尔戴上手套,脱掉斗篷,裹在自己的左臂上。他挥舞长剑,响起阵阵破空声。

“我会知道的。”

看到对面的三人,邦纳特停下了脚步。但只有片刻。

“啊哈,”他说,“你的救兵来了?女猎魔人,这些就是你的朋友?好哇,多两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希瑞突然想到了什么。

“跟你的人生告别吧,邦纳特!”她大喊道,“你的末日到了。你的对手就在这儿!”

毫无疑问,她在夸大其词。邦纳特听出她语气里的虚张声势,露出怀疑的表情。

“他就是那个猎魔人?真的?”

卡西尔扭转剑身,伫立在原地。邦纳特毫不动摇。

“哎呀哎呀,你的猎魔人比我想象的年轻。”他嘶声道,“瞧这儿,小子。”

他解开链甲衫,胸口露出三块闪闪发光的银徽章——图案分别是猫、狮鹫和狼。

“如果你真是猎魔人,”赏金猎人咧嘴一笑,“你的护身符很快也会加入我的收藏。如果你不是猎魔人,那你来不及眨眼就会死。所以,明智的做法是别挡道,赶紧跑。我跟你无冤无仇,我只找这丫头。”

“口气不小。”卡西尔冷静地说,“让我们瞧瞧,你都有些什么本事。安古蓝、希瑞,快跑!”

“卡西尔……”

“走吧,”他说,“去帮杰洛特。”

她们转身跑开。希瑞扶着一瘸一拐的金发女孩。

“你自找的。”邦纳特眯起苍白的眼睛,转动剑身。

“自找的?”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重复道,“不对。这是我的宿命!”

他们冲向彼此,激烈交锋。他们的剑刃相互碰撞,走廊里回响起金铁交击之声,令大理石雕像都开始震颤、瑟瑟发抖。

“不赖嘛。”他们各自退开一步,邦纳特喘息着说,“不赖嘛,孩子。但你不是猎魔人,那个小婊子想骗我。现在轮到你了。准备去死吧。”

“口气不小。”

卡西尔深吸一口气。刚才的交手让他明白,他获胜的机会十分渺茫。老杀手身手极快,力量也大得出奇。他唯一的不利因素是刚才为追赶希瑞而拼命奔跑了一阵子,而且精神极度紧张。

邦纳特再度发起进攻。卡西尔招架,回砍,俯身,跃起,抓住对手的手腕,将他推向墙边,并用膝盖撞上他的腹股沟。邦纳特抓住他的脸,将剑柄砸向他的侧脑,一下,两下,三下。卡西尔挡住了第三下攻击。他看到剑刃的反光,本能地举剑招架。

但他的动作太迟了。

*******

迪弗林家族有一条必须遵守的传统,就是死去亲属的遗体必须安置在城堡的军械库里,家族全体男人都必须去那儿守灵一日一夜。女性则聚集在城堡的偏远角落,免得打扰到男人,毕竟哭泣和晕倒会影响男人的心境和思绪。

在维可瓦罗的贵族阶层中,就连女性也不会随意哭泣和流泪。这会被视为很不得体,甚至是非常耻辱的行为。但迪弗林家族的传统有所不同,也没因世人的眼光而改变。应该说,他们完全没有改变的意思。

卡西尔十岁那年,他最小的哥哥艾尔里尔在那赛尔阵亡,遗体躺在城堡的军械库里。根据传统和习俗,当时只有十岁的他并非成年男人,也就没资格同其他男人一起站在敞开的棺木周围,但他们允许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祖父格鲁夫德、哥哥德尔兰,以及叔伯和堂表兄弟们身边。他们不准他去找祖母、母亲、三个姐姐、姨婶及堂表姐妹,免得他也跟着她们一起哭泣和晕倒。这点倒是不难理解,但小卡西尔更愿意跑到城墙外玩耍,或跟陪同父母前来参加葬礼的同辈们打闹。卡西尔热衷在城墙边打架。他打架的对象是同龄的孩子们——他们声称,在那赛尔之战中,他们哥哥的表现比艾尔里尔·爱普·契拉克更加英勇。

“卡西尔!儿子,到我这儿来!”

门廊边站着卡西尔的母亲莫瓦,以及母亲的姐姐西妮埃德·瓦·阿纳兴。哀悼死者让母亲的脸又红又肿,也吓坏了卡西尔。即使是母亲那样标致的女人,也会因哭泣而像个怪物一样,这点令他大为震惊。他在心里拿定主意,从此再也不会哭泣,哪怕一次也不行。

“记住,我的儿子。”莫瓦啜泣着,将她的孩子紧紧抱在胸前,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记住这一天。千万别忘记,是谁杀了你亲爱的哥哥艾尔里尔。是该死的北方人。他们是你的敌人,我的儿子。一定要憎恨他们。你这辈子都要憎恨那些谋杀犯,憎恨他们该死的王国!”

“我这辈子都会憎恨他们,母亲。”卡西尔答应下来,但心里仍有些吃惊。首先,他哥哥艾尔里尔光荣战死,这是每个战士都羡慕的、有价值的死法。那又何必替他们流泪呢?其次,艾薇瓦外祖母——也就是莫瓦的母亲——就是北方王国出身,这一点也并非秘密。父亲就不止一次在气头上骂她是“北方来的母狼”。当然了,他只在她背后说这话。

好吧,既然母亲想让他……

“我恨他们!”他满腔热情地大喊,“我恨他们所有人!等我长大了,有了真正的剑,我会上战场砍掉他们的脑袋!等着瞧吧,母亲!”

母亲深吸一口气,啜泣起来。西妮埃德姨妈搀扶着她。卡西尔攥紧了拳头,气得全身发抖。令他愤怒和憎恨的,是那些让母亲伤心、让她变得如此丑陋的家伙们。

*******

邦纳特的重击打破了他的鬓角、脸颊和嘴巴。卡西尔长剑脱手,身体摇晃。赏金猎人扭转身体,一剑劈在他脖子和锁骨之间。卡西尔倒在大理石女神像脚下,血液就像异教徒的祭品,汇聚到雕像的底座边。

*******

轰鸣声中,她们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一面装饰盾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希瑞抹了把脸。金发女孩的体重靠在她身上,仿佛一块磨盘。

“快点……再快点……”

“我跑不动了。”金发女孩喘着粗气,重重地坐在地板上。希瑞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腿上渗出的血。她的脸苍白得像个死人。

希瑞跪在一旁,迅速解下她的围巾和腰带,打算做成止血带。但那道伤口又宽又深,而且位于大腿上部,离腹股沟实在太近。血止不住了。

金发女孩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冷得像冰。

“希瑞……”

“我在。”

“我是安古蓝。我并不相信……并不相信我们能找到你。但我选择跟着杰洛特……因为我必须跟着他。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是个好人。”

“我们找到了你,救出了你……芙琳吉拉还嘲笑我们……告诉我……”

“拜托,别说话了。”

“告诉我……”安古蓝的嘴唇动得更慢,也更艰难了,“如果你是公主……辛特拉的公主……那我一定会得到奖赏,对吧?你会封我做……女伯爵?告诉我吧。别撒谎……你有这个权力吧?告诉我。”

“别说话了。别浪费力气。”

安古蓝叹了口气,突然身体前倾,额头靠着希瑞的肩膀。

“我就知道,”她清晰无误地说,“我就知道,还是在陶森特开间该死的妓院比较好。”

过了很久,希瑞才意识到,她抱着的金发女孩早已死去。

*******

她看到他朝这边走来,而在拱廊两边,那些大理石女像柱死气沉沉的眼睛都注视着他。她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她必须面对他。她别无选择。

但她还是害怕。

她拔出剑。“雨燕”离开剑鞘,发出歌声般的轻柔鸣响。她熟悉这首歌。

她退进一条宽阔的走廊。他跟在后面,双手握剑,大滴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下,落在地上。

“死了,”他跨过安古蓝的尸体,“很好。那小子也死了。”

希瑞感到自己被绝望压垮。她狠狠地握住剑柄,向后退去。

“你对我撒了谎。”邦纳特慢吞吞地说,“那小子身上没有徽章。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城堡里有人带着徽章。老家伙雷欧·邦纳特会在女术士叶妮芙身边找到那个人。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首先是你和我。还有我们的约定。”

希瑞下定了决心。她转动剑身,摆好架势。她开始在他身边绕圈,动作越来越快,迫使赏金猎人在原地不断转身。

“上一次,”他说,“这套花招对我毫无用处。你就没吸取教训?”

希瑞加快了脚步。她挥剑的动作轻柔而流畅,想以此让邦纳特失去方向感。

邦纳特回过身,转动手里的剑。

“这招对我没用。”他吐了口唾沫,“我也看烦了!”

他迈出两步,缩短了距离。

“起舞吧,奏乐!”

邦纳特向前一跳,发起攻击。希瑞原地扭身躲过,也跳了起来,左腿稳稳着地,立刻刺出一剑。但在她的剑与邦纳特的剑相交之前,她就从他身边绕过,水平地挥出一击。这次她毫不迟疑,出剑的角度也极为刁钻,手肘还弯曲到反常的程度。邦纳特举剑挡下,利用惯性从左侧挥出一剑。希瑞看清了他的动作,她的双膝略微弯曲,以毫厘之差避开利刃。她迅速展开反击,长剑又劈又砍。但早有准备的邦纳特以虚招应对。希瑞扑了个空,几乎失去平衡: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跳起,避开,但邦纳特的剑还是劈中了她的肩膀。她起先以为,他的剑只是劈开了衬垫,但片刻之后,她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流下。

大理石女像柱漠然地看着二人。

希瑞向后退去,但他紧追不舍。他弓起背脊,手里的剑左右轻甩,仿佛在挥舞一把长柄大镰刀。他就像个死神——希瑞在神殿里见过以此为主题的壁画。死神的舞蹈,她心想。他步步紧逼,就像死神。

她再次后退。温热潮湿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流到她的手上。

“第一滴血由我拿下。”他看着希瑞留在地板上的血迹,“我的公主,第二滴血会是谁的呢?”

她还在后退。

“看清楚。这里就是终点了。”

邦纳特说得对。走廊戛然而止,前方是一道深渊。城堡这一侧受损严重,地板已然坍塌,只留下基本结构——支柱、木板与横梁。楼下的地上洒满了碎片。

希瑞犹豫片刻,随后踏上一条横梁,继续与他保持着距离,眼睛却关注着邦纳特的一举一动。这一点救了她。他突然朝她冲去,跑过横梁,剑招虚实莫测。她清楚他的打算。只要一次格挡失误,或者犯下别的错误,她就会失去平衡,坠到下一层去。

这一次,希瑞没被他的虚招骗到。邦纳特老练地从右边劈来一剑。她注意到对手几分之一秒的迟疑,于是朝他的右手攻去,动作又快又狠,让邦纳特在横梁上摇晃起来。要不是他身体够重,恐怕已经掉下去了。他伸出左手,抓住头顶的一根横梁,保持住平衡。但他也短暂地分了心。对希瑞来说,这就足够了。她将右臂伸长到极限,用力劈出一剑。

雨燕伴着破空声,从他的左肩一直劈到胸口,但他毫不动摇,立刻以惊人的力道还击。要不是希瑞及时后跳,恐怕已经被这一剑劈成了两半。她跳到旁边的横梁上,跪了下来,将剑平举在头顶。

邦纳特看着自己的肩膀,抬起左手,一条鲜红的血线流了下来。他看着血水一滴滴落入深渊。

“哎呀呀,”他说,“现在我知道了,你也会吸取教训嘛。”

他的嗓音因狂怒而颤抖。但希瑞太了解他了。他冷静又专注,做好了杀戮的准备。

他跳上她脚下的横梁,转动剑身,仿佛风暴般朝她扑去。他信心十足,全无犹豫,甚至一次也没低头看向脚边。横梁嘎吱作响,灰尘洒向下方。

他发起猛攻,迫使她不断后退。他的攻势毫不停歇,让希瑞没法跳起或旋身躲闪,只能努力挡住攻击,或者设法避开。

她注意到他那对死鱼眼闪过的精光。她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迫使她退到背靠立柱的位置,就像蜘蛛把猎物赶进蛛网,好让她无处可退。

她必须做点什么。突然间,她想到了。

凯尔·莫罕。钟摆。

“你要做的不是挡开钟摆,而是挡开你自己。你要借用它的力道做出攻击。明白了吗?”

“明白了,杰洛特。”

她像捕食的蛇一样,骤然发起反击。雨燕划破空气,撞上邦纳特的剑。与此同时,希瑞借着反冲力道跳向旁边的横梁。她落在横梁上,奇迹般地稳住身体。她又跑几步,轻巧地再次一跃,跳回邦纳特所在的横梁,落在他身后。他及时转身,几乎盲目地砍向她落下的位置,剑刃与她擦身而过,而惯性让他立足不稳。希瑞的还击仿佛闪电,由突刺转为挥砍,然后再次俯身跪下。这一击精准而有力。

她的剑停在自己身侧。她看着他夹克上那道长而笔直的平整切口渗出了鲜血。

“你……”邦纳特颤抖着说,“你……”

他朝她刺出一剑。但他的动作既缓慢又笨拙。她向后跃去,避开攻击,而他失去了平衡。他单膝跪倒,随即脚下打滑,因为木板上沾满了他的血。他盯着希瑞看了片刻。然后,他坠下了深渊。

她看着他落向下一层的地板,扬起大片的尘埃和石灰,血花四溅。她看到他的剑落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摊开双臂,显得高大而瘦削。他受了重伤,看起来竟如此脆弱,但依然令人惧怕。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始移动和呻吟。他试图抬头。他活动双腿。他挪动双手。他爬到一根支柱旁边,靠着底座。他再次呻吟起来,用双手摸索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和腹部。

希瑞跳了下去,以蹲伏的姿势落在他几尺开外,就像猫一样轻盈。她看到他的死鱼眼因恐惧而睁大。

“你赢了……”他看着雨燕,用嘶哑的嗓音说,“你赢了,女猎魔人。可惜我们不在竞技场里……那里肯定会座无虚席……”

她没答话。

“那把剑是我给你的,还记得吗?”

“我什么都记得。”

“唉……”他呻吟道,“你不会杀了我,对吧?你不会这么做……你不会伤害无法自卫的人……我太了解你了,小希瑞……因为你太……高尚了。”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非常久。看到她弯腰的动作,他的死鱼眼几乎凸了出来。但她只是扯下了他脖子上的徽章——狮鹫、猫和狼头的徽章。然后她转过身,朝出口走去。

他掏出一把匕首,狡猾又恶毒地朝她扑去,动作轻巧得好似幽灵。只是在最后一刻,当他的匕首就快刺进她的脊背时,他才尖叫起来。叫声中充满了愤怒与恨意。

她旋身半周,避开他卑劣的攻击,然后跳到一旁。她立刻调整姿态,伸直手臂,刺出强有力的一击,同时扭动腰部来加强力道。

在破空声中,雨燕的剑尖切开了对手。邦纳特攥住自己的喉咙。他的死鱼眼凸出了眼眶。

“我告诉过你,”希瑞冷冷地说,“我什么都记得。”

邦纳特瞪大眼睛看着她,终于倒了下去。他仰天倒地,扬起一阵尘云。他躺在地上,显得高大而瘦削,仿佛一具骷髅。他用全身的力气捂住喉咙。但无论他捂得多紧,生命都在不断地渗出指间,他身下厚厚的灰尘也逐渐潮湿发黑。

希瑞站在他面前。她一言不发。但她要确保他能看到她。确保这幕景象会伴着他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用渐渐僵硬的双眼看着她。他在抽搐中仰起身体,脚踝用力压着地面。然后,他发出汩汩的声音,仿佛倒空的漏斗一般。

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

石墙颤抖,横梁碎裂,玻璃从窗框里倾泻而下。

“当心,杰洛特!”

他在最后一秒闪身避开。耀眼的闪电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无数锋利的彩色玻璃碎片在空中飞舞。另一道闪电击中了猎魔人躲藏的圆柱。柱子碎成三段,脱离了天花板,伴着震耳欲聋的响声散落在地上。杰洛特趴在地板上,双手抱头。他很清楚,面对坠落的碎石,这样的保护堪称可悲。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什么也没发生。等他跳起身,看到魔法护盾的光芒环绕住他的身体,这才明白是叶妮芙用魔法救了他一命。

威戈佛特兹又朝女术士藏身的圆柱投去一道闪电。他狂吼一声,尘云与烟雾同时扬起。叶妮芙灵巧地从中穿过,自己也放出闪电还击,却在巫师身上弹开,看不出明显的效果。威戈佛特兹回以一道威力巨大的闪电,将叶妮芙击倒在地。

杰洛特擦去飞进眼睛的灰尘,朝巫师冲去。威戈佛特兹将目光转向他,伸直手臂,手中喷出咆哮的火焰。猎魔人本能地转动剑刃。铭刻着符文的矮人利刃保护了他,将那道火焰之流一分为二。

“哈!”威戈佛特兹吼道,“了不起,猎魔人!那这招如何!”

猎魔人没能答话。一根无形的攻城槌撞上了他,让他向后飞去,落地后又继续滑行,直到撞上墙壁底部。又有一根圆柱四分五裂,脱离了天花板。这次他没有叶妮芙的魔法保护了。沉重的雕刻石料砸到他身侧,尽管并非正中,但痛楚仍让他无法动弹。

叶妮芙念出咒语,闪电接二连三攻向威戈佛特兹,但没有一道伤到对方,全都在巫师的魔法护盾上无害地弹开。威戈佛特兹突然张开双臂。叶妮芙痛呼一声,身体离地而起。巫师合拢双手,手指颤抖,像在拧块潮湿的抹布。女术士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扭动起来。

杰洛特忍着痛楚,咬牙爬起身,想要重新加入战斗。但雷吉斯抢在了他前头。

化身成巨型蝙蝠的吸血鬼不知从何处飞来,悄然扑向威戈佛特兹。没等巫师使出防御咒语,雷吉斯的爪子就划过了他的脸:只是他的爪子错过了威戈佛特兹那只小得反常的眼睛。威戈佛特兹大叫一声,吃惊地挥舞着双臂。摆脱了咒语的叶妮芙惊呼一声,落到一堆瓦砾上,鲜血从她口中喷出,顺着她的下巴和胸口流下。

杰洛特逼近了对手。他举起希席尔剑,准备挥出。但威戈佛特兹并没有投降的打算。他用一股强大的魔法能量推开猎魔人,然后释放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朝吸血鬼攻去。光线穿透了一根石柱,就像热刀子刺穿黄油一样轻松。雷吉斯敏捷地避开光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在杰洛特旁边现出身形。

“当心。”猎魔人嘟囔道,努力不去担心叶妮芙的状况,“当心,雷吉斯……”

“当心?”吸血鬼说,“我?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当心的!”

他飞身一跃,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巫师面前,抓住了他的喉咙。吸血鬼的獠牙闪闪发亮。

威戈佛特兹在愤怒和惊恐中尖叫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末日似乎降临了。但这只是大家的错觉而已。威戈佛特兹掌握着数量众多的魔法,足以应对任何状况,以及任何对手——包括吸血鬼。

巫师的双手抓住雷吉斯,像烧红的铁一样发烫。吸血鬼尖叫起来。杰洛特也高喊出声,他看到巫师正在撕扯吸血鬼。他冲上前去,想帮助他的朋友,但为时已晚。威戈佛特兹用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双手将吸血鬼按在一根圆柱上。

雷吉斯在尖叫。

他的叫声如此响亮,猎魔人必须用双手捂住耳朵。残余的窗玻璃也纷纷破碎,发出刺耳的噪声。那根圆柱熔化了。吸血鬼也随着它一同熔化,变成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玻璃。

杰洛特愤怒而绝望地咒骂起来。他跳上前去,挥出希席尔剑。巫师转过身,用魔法能量击中了他。猎魔人的身体飞到走廊另一头,撞上墙壁,滑落下来。他躺在那里,大口喘息,像条离水的鱼,心里想的不是哪里受了伤,而是哪里还完好无损。

威戈佛特兹朝他走去,手中现出一根六尺长的铁棒。

“我可以用咒语将你烧成灰烬。”他说,“也可以将你熔成一块玻璃,就像那个怪物的下场一样。但你,猎魔人,你会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死去。在搏斗中死去。也许不算公平,但仍是搏斗。”

杰洛特不相信自己还站得起来。但他确实站起来了。他从破裂的嘴唇间吐出一口血,攥紧了手里的剑。

“在仙尼德岛,”威戈佛特兹一边朝他走来,一边转动手中的铁棒,“为了给你留个教训,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但我发现,你什么都没学会。所以这次,我不会再留手了。我会打碎你全身的骨头。任何人都别想让你再次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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