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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杰洛特打断他道,“你违反了自己签过字的合约。你违背了誓言!你撒了谎!这就是你欠我的,多尼!身为王子的你违背了誓言,而身为皇帝的你欠下了这笔债。外加可观的利息。整整十年的利息!”

“就这些吗?”

“就这些。因为这些才是属于我的,半点都不多,但也半点都不少!我必须等到那女孩六岁时才能去接她。我一直等到约定的日子,而你却想在此之前偷走她。真可惜,你口中的命运愚弄了你。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你试图对抗命运。现在你占了上风:你得到了希瑞,你自己的女儿——你曾经可耻地夺走了她的母亲,如今又想用无耻的乱伦婚姻让她生下后裔。你不奢求她的爱?呸,你根本配不上她的爱!告诉我一个人就好,多尼——你要怎么面对她那双眼睛?”

“只要目的正当,不择手段也无妨。”皇帝用单调的语气说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世界的未来。为了拯救它。”

“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拯救世界,”猎魔人抬起头,“那这个世界还是毁灭掉比较好。相信我,多尼:它还是毁掉算了。”

“你很虚弱,”恩希尔·瓦·恩瑞斯轻声说,“别激动,你看上去就要晕倒了。”

他离开橱柜,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猎魔人的确感到头晕目眩。

“那副‘刺猬’的模样,”恩希尔·瓦·恩瑞斯用平静的语气轻声道,“是强迫我父亲跟篡位者合作的手段。政变后,我父亲——也就是先帝——遭到废黜、囚禁和拷打。但他没有屈服。于是篡位者想出另一个办法——他雇了一个巫师,当着我父亲的面,把他唯一的儿子变成了怪物。那个巫师挺有幽默感的。在我们的语言里,‘恩希尔’就是‘刺猬’的意思。

“但我父亲仍不肯屈服,于是他们杀了他。为了嘲笑和侮辱我,他们放狗将我赶进了森林。幸好他们没有紧追不舍,因为那个巫师搞砸了:从午夜到黎明时分,我会变回人类的外形,这一点救了我的命。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幸好我还认识好几个值得信赖的忠实臣子。

“但即便如此,我也必须逃往国外。一个名叫沙斯希乌斯的疯子占星家推演星象,说解除魔法的手段只能在北方找到——也就是玛那达阶梯的另一端。成为皇帝之后,我送了他一座塔和上好的观星设备,作为替我效力的酬劳。而当时,他用的还是借来的设备。

“至于在辛特拉发生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而事实上,威戈佛特兹与这一切毫无关联。首先,我当时根本不认识他。其次,我依旧对巫师怀有很深的厌恶感。直到今天,我还是不喜欢他们。哦,顺便一提,在我夺回皇位之后,我逮捕了为篡位者效力的巫师,就是当着我父亲的面,把我变成怪物的家伙。而我,和当初的他一样,也表现出了幽默感。那个巫师名叫布拉森斯,在我们的语言里,这也是‘油炸’的意思。

“哦,闲话就说到这里,让我们回到正题吧。希瑞出生之后,威戈佛特兹才来到辛特拉,私下拜访了我。他说在尼弗迦德,有些人仍对我忠心耿耿,而他是那些人的朋友。他提议帮助我,也很快展现了他的能力。当我怀疑地问起他的动机时,他并不否认希望我知恩图报。他想得到财富和权势,而未来的尼弗迦德皇帝——也就是我——可以给他这些。我会成为统治半个世界的伟大领袖,而我的后裔将会统治全世界。他坦承自己想得到相当高的地位。然后他拿出一张用蛇皮系着的卷轴,让我看了其中的内容。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了预言,得知了世界未来的命运,也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这时我开始相信,只要目的正当,不择手段也无妨。”

“当然。”

“在此期间,在尼弗迦德,”恩希尔对杰洛特的评论充耳不闻,“我的事业也走上了正轨。我的支持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并将一批军官和士官生争取到了我们这边,做好了政变的准备。当然,我的出面是必要的。作为皇位与皇冠的合法继承人,作为恩瑞斯家族的正统后裔,我会成为革命的旗帜。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毕竟有很多革命党人对我怀有过度的期待,眼下还在世的那些更是对此耿耿于怀。

“呃,我又跑题了,继续说回正题。那时我必须返回家乡。梅契特的假王子和辛特拉的冒牌公爵多尼是时候取回自己的皇位了。但是,我并没有忘记那个预言。我必须带着希瑞一起回去。但卡兰瑟始终严密监视着我。”

“她一直都不信任你。”

“我知道。我想她对那个预言也有所耳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而辛特拉又在她的掌控之下。很明显,我必须返回尼弗迦德,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多尼,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希瑞是我的女儿。威戈佛特兹提了个建议:让多尼、帕薇塔和他们的孩子一同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场伪造的海难。”

“没错。在从史凯利格群岛乘船前往辛特拉途中,我们会被魔法带到塞德纳深渊海沟,而威戈佛特兹会把我们的船拉进漩涡。我、帕薇塔和希瑞会在设有特别保护的船舱里幸存下来。至于船员嘛……”

“他们全都得死。”猎魔人替他说完,“然后你们就可以跨过尸体,开始旅行了。”

恩希尔·瓦·恩瑞斯半天没说话。

“旅行开始得稍稍早了点儿,”片刻过后,他用沉闷的语气说,“因为我发现,希瑞不在船上。”

杰洛特扬了扬眉毛。

“唉,”皇帝用单调的语气说,“我低估了帕薇塔。那个阴郁的姑娘始终用沮丧的目光留意着我和我的意图。就在启航前不久,她把我们的女儿悄悄送回了陆地。我大发雷霆。她也一样。她歇斯底里的老毛病发作了。在扭打中……她掉下了船。没等我跳下去救她,威戈佛特兹就把船拉进了漩涡。我撞到了脑袋,失去了意识,还好被缆绳缠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我醒来时,身上已经缠满了绷带。我断了一条胳膊,还……”

“我很好奇,”猎魔人冷冷地说,“谋杀自己的妻子会是怎样的感受?”

“比癞皮狗还不如,”恩希尔立刻答道,“我感觉自己比癞皮狗还不如,就像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虽然我从没爱过她,但这改变不了我的感受。只要目的正当,不择手段也无妨。但我却为她的死感到后悔,我并不希望她死去,也从没有过这种打算。帕薇塔是意外身亡的。”

“你在撒谎,”杰洛特干巴巴地说,“这可不像个皇帝。帕薇塔是没法活命的。她肯定会告发你。她不可能同意你对希瑞做出那种事。”

“她本可以活下来的,”恩希尔反驳道,“活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帝国有很多偏僻的城堡……或许达恩·罗万堡就可以……我不会杀了她的……”

“‘只要目的正当,不择手段也无妨’?”

“不那么激烈的手段总是有的。”皇帝揉了揉额头,“还有很多别的选择。”

“并不总是。”猎魔人注视着他的双眼。恩希尔回避了他的目光。

“如我所料。”杰洛特点点头,“把故事讲完吧。时间不多了。”

“卡兰瑟把她的外孙女视为掌上明珠,严密地保护着她。我根本不可能偷偷绑架她……我和威戈佛特兹的关系迅速冷却,而我对其他巫师依然心怀不满……但军方和贵族却在敦促我开战,怂恿我去攻打辛特拉。帝国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间,人民也将这事视为一种考验,看我有没有当皇帝的资格。我决定来个一石二鸟。我要一次性地将辛特拉和希瑞都收入囊中。其他的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杰洛特说,“谢谢你跟我聊天,多尼。谢谢你为我抽出时间,但我们别再等下去了。我已经很累了。我的朋友们从世界彼端跟我来到这里,然后在我面前死去。为了拯救你的女儿。他们甚至不认识她,也没人见过她——卡西尔是个例外。他们来救她,是因为他们的内心高贵而可敬。可结果呢?他们都死了。我觉得这事很不公平。虽然没人想知道,但我并不满意。因为那种好人死了、坏人活命的故事就是狗屎。我没力气再说下去了,皇帝。叫你的手下进来吧。”

“猎魔人……”

“秘密必须同知情者一起消失,这是你说的。你别无选择。你也没别的办法。如果我逃出监狱,我会去救希瑞。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你很清楚。”

“我清楚。”

“你可以放过叶妮芙。她并不知道这个秘密。”

“她,”恩希尔严肃地说,“也会不惜任何代价夺走我的希瑞,并为你的死报仇。”

“的确,”猎魔人说,“我差点忘了她有多爱那个孩子了。你说得对,多尼。我们无法逃脱命运。但我有个请求……”

“我听着呢。”

“让我跟她们道别。然后,我任凭你处置。”

恩希尔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黑色的城堡大门。

“我没法拒绝这样的请求。可是……”

“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跟希瑞说。如果我把你的身份告诉她,她会很受伤。而我不想让她受伤。”

漫长的沉默过后,恩希尔将目光从窗户转向猎魔人。

“也许我确实欠你的,”他转过身,“所以听好我接下来的提议。很久以前,当人们依然重视事实、荣誉和尊严的时候,他们遵守诺言,害怕的只有蒙羞。至于如何让被判死刑的人免于蒙羞,就是给他们一把匕首或剃刀,让他们躺进装满温水的浴缸,然后割开自己的血管。你觉得……”

“去给浴缸放水吧。”

“你觉得,”皇帝平静地说,“叶妮芙女士愿意陪你一同入浴吗?”

“我确信,她愿意。但我得先问问她。她的性格相当叛逆。”

“我知道。”

*******

叶妮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循环完整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乌洛波洛斯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

“我不明白,”希瑞语无伦次地嘶声道,像只愤怒的猫,“我不明白,我干吗要跟他走?为什么?你们要去哪儿?”

“我的女儿,”叶妮芙轻声道,“这是你的命运。你会明白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你们呢?”

“至于我们,”叶妮芙看着杰洛特,“有另一种命运在等待我们。同样没有转圜的余地。到我这儿来,我的女儿。抱紧我。”

“他们想杀了你们!我不会允许的!我们才刚刚团聚啊!这不公平!”

“凭剑讨生活的人,”恩希尔·瓦·恩瑞斯用沉闷的语气说,“终究会死于剑下。他们和我抗争过,他们输了。但他们输得有尊严。”

希瑞迈出三步,站到他们面前,杰洛特无声地吸了口凉气。他听到了叶妮芙的叹息。活见鬼,他心想,谁都看得出来!黑甲军里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同样的态度,同样闪闪发亮的眼睛,同样的嘴唇动作,同样双手抱胸的姿势。幸好她继承了她母亲的银灰色头发。但就算这样,也只有瞎子才看不出她流着谁的血。

“你赢了。”希瑞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恩希尔,“你赢了。可你觉得,你赢得有尊严吗?”

恩希尔·瓦·恩瑞斯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看着愤怒的女孩。希瑞咬紧牙关。

“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就为了这种结果?他们都是怀着荣耀死的吗?死亡是种荣耀?只有畜生才会这么想。我曾近距离目睹过死亡,但我没变成畜生。永远不会。”

他没有答话。他看着她,仿佛看入了迷。

“我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她嘶声道,“我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碰我的。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就杀了你。就算你把我捆起来,等你睡着,我也会咬断你的喉咙……”

皇帝迅速打个手势,让窃窃私语的军官们安静下来。

“一切照常进行。”他慢吞吞地说着,目光不离希瑞,“和你的朋友们道别吧,希瑞菈·菲欧娜·伊伦·雷安伦。”

希瑞看着猎魔人。杰洛特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女孩叹了口气。

她拥抱了叶妮芙,与女术士耳语良久。然后希瑞走到杰洛特面前。

“真可惜,”她平静地说,“一切看起来才刚好转。”

“看起来是这样。”猎魔人说。

他们拥抱了彼此。

“拿出勇气。”

“他得不到我的。”她轻声说,“他得不到我的,别担心。我会逃走的。我知道一个办法……”

“别杀他。记住,希瑞。你不能杀他!”

“别担心,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你知道的,杰洛特,我已经受够了杀戮。这里的死人也已经太多了。”

“的确,太多了。再见,女猎魔人。”

“再见,猎魔人。”

“别哭。”

“说得轻巧。”

*******

恩希尔·瓦·恩瑞斯,尼弗迦德的皇帝,带着猎魔人和女术士走进浴室,来到一只硕大的大理石浴缸前,浴缸里装满了温暖而芳香的清水。

“再会了。”他说,“你们慢用。我先走了,但我会把手下留在这里,让他们执行我的命令。等你们准备好了,就大声叫人。我的副官会送刀子来。但我说过了,不用着急。”

“感激不尽。”叶妮芙严肃地说,“皇帝陛下?”

“我听着呢。”

“我恳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我不想在死去时想到她哭泣的模样。”

恩希尔沉默了一会儿——好长一会儿。他垂下头,靠着门板。

“叶妮芙女士,”最后,他开口道,脸上带着难以解读的表情,“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和杰洛特的女儿。我践踏过他人的尸体,在敌人的坟墓上起舞。我本以为,那是我人生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但你确实多虑了:我是不可能伤害她的。我现在才明白了这一点。感谢你们二位。再会了。”

他走出浴室,轻轻关上门。杰洛特叹了口气。

“我们该脱掉衣服吗?”他看着浴缸中升起的水汽,“我可不希望他们把我赤裸的尸体拖出来……”

“我觉得,那时候的样子根本无关紧要。”叶妮芙脱掉鞋子和袜子,又迅速解开裙子的纽扣,“就算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钟头,我也不要穿着衣服洗澡。”

她脱掉衬衣,跳进浴缸,溅起一阵水花。

“怎么了,杰洛特?干吗像雕像似的杵在那儿?”

“因为我忘记你有多美了。”

“你可真够健忘的。好了,到水里来。”

等他坐到旁边,她立刻搂住了他的脖子。他吻了她,抚摸着她在水面上与水面下的腰肢。

“在这种时候,”他郑重其事地问,“做这种事合适吗?”

“这种事,”她轻声说着,一只手沉入水下,抚摸着他,“什么时候做都合适。恩希尔重复了两遍,叫我们不用着急。要消磨我们最后的光阴,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吗?何必悲伤和悔恨?那根本是浪费时间。何必扪心自问?那种事愚蠢又无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水凉了,”他爱抚着她的乳房,喃喃道,“伤口会很疼的。”

“为了欢乐,”叶妮芙将另一只手也沉入水下,“用一点点疼痛做代价也是值得的。你怕疼吗?”

“当然不。”

“我也一样。来吧,坐到浴缸边上。我爱你,但我可不想——见鬼——在水里憋气。”

*******

“哦,哦……”叶妮芙侧过头去,让她的湿发离开脊背——她的黑发被蒸汽打湿,发梢翘起,仿佛小小的毒蛇。“呃哦……哦……”

*******

“我爱你,叶。”

“我也爱你,杰洛特。”

“是时候了。我们叫人来吧。”

“那就叫吧。”

他们大喊起来。猎魔人先喊一声,然后女术士也跟着大喊。见没人答话,他们开始同声高喊。

“我们准备好了!给我们刀子!嘿!见鬼!水要凉了!”

“那就出来吧,”希瑞把脑袋探进浴室,“他们都走了。”

“什么?”

“没错。他们都走了。除了我们三个,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穿上衣服吧。你们光溜溜的样子看着好滑稽。”

*******

穿衣服时,他们的双手在颤抖。两人都是。他们无比艰难地系上带扣、挂钩和纽扣。希瑞在一旁喋喋不休。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们。所有人都走了。他们带走了所有囚犯,上马离开了。没留下任何人。”

“没留下任何人?”

“对啊。”

“真令人费解。”杰洛特摇摇头,“我不明白。”

“你发没发现什么迹象……”叶妮芙清了清嗓子,“能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希瑞飞快地答道,“什么都没有。”

她在撒谎。

*******

起先,她装作一切如常。戴手套的黑骑士推搡她时,她骄傲地抬着头,面无表情,同时用大胆而挑衅的目光看着那些让她惊恐的头盔。但头盔上有银制装饰和白鹭羽毛的军官朝他们咆哮过后,他们就都不敢碰她了。

两排士兵护送她前往城门。他们的靴子踩出沉重的脚步声,链甲和武器叮当作响。

走了几步,她第一次回头看去。片刻过后,她又回头看了一次。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无论是杰洛特,还是叶妮芙。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念头一举打消了她伪装出来的勇气。希瑞皱起面孔,双眼含泪,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她用尽全力去忍耐,但只是徒劳。如同大浪冲毁了堤坝,泪水夺眶而出。

身披火蜥蜴披风的尼弗迦德人沉默地看着她,满脸惊讶。有些人见过她在楼梯上浑身浴血的模样,见过她跟皇帝对峙时的样子。这位背着剑的女猎魔人胆敢藐视皇帝本人。而此时此刻,他们看着啜泣的单纯女孩,一时不知所措。

她意识到了他们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像火一样灼热,刺痛了她的皮肤。她拼命忍耐,却只是徒劳。她越是想压抑泪水,就越是哭得厉害。

她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护送的队伍也停下了。但只是片刻而已。一个愠怒的军官用钢铁般的双手托住她腋下,将她抬了起来。希瑞呜咽着憋住眼泪,最后一次回头望去。军官拖着她往前走。她没有抵抗,只是哭得更加响亮,更加绝望。

皇帝恩希尔·瓦·恩瑞斯命令他们停下脚步,这个黑发男人的脸庞唤起了她陌生而困惑的回忆。他用尖锐的嗓音命令那军官松手。希瑞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拭去泪水。她看到皇帝朝自己走来,于是停止啜泣,骄傲地昂起头。但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多滑稽。

恩希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然后他靠近了些,朝她伸出手。换作平时,希瑞对这动作会本能地缩起身子,但令她惊讶的是,这一次,她的身体却全无反应。她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厌恶这个男人的触碰。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在清点银丝的数量。他摸了摸她的脸,指尖拂过那道伤疤。他拥抱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抚摸她的后脑勺。她身体颤抖,不由自主地哭泣着,却毫不挣扎。

“命运真是奇怪的东西。”她听到他轻声说,“再见了,我的女儿。”

*******

“他说什么?”

希瑞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说,Va Faill,luned.这是上古语,意思是:‘再见了,我的女儿。’”

“我知道,”叶妮芙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放开了我,转身走了。他大声下达命令,叫他们全部离开。他们从我身边经过,表情冷漠,脚步沉重,铠甲发出叮当的响声,走出了城堡大门。我听到马嘶声和飞奔的马蹄声。我不明白。不过仔细想想……”

“希瑞。”

“什么?”

“别去想。”

*******

“斯提加城堡。”菲丽芭·艾哈特重复一遍,修长睫毛下的双眼看着芙琳吉拉·薇歌。芙琳吉拉的脸没红。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制作了一种能作用于血管的魔法面霜。多亏了这种面霜,她的脸色才不至于涨红,也就没人知道她的羞愧。

“威戈佛特兹曾在斯提加城堡藏身。”艾希蕾·瓦·阿纳兴确认道,“那座城堡位于艾宾某座山中湖泊的边上。至于湖泊的名字,我那位士兵线人不记得了。”

“你说‘曾’在……”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提醒道。

“没错。”菲丽芭接过话头,“因为威戈佛特兹死了,亲爱的女士们。他和他的同伴都死了。这都要归功于我们的猎魔人好朋友,利维亚的杰洛特。很明显,我们低估了他。这点我们都一样。我们犯了错。这点也都一样。只是有些人错得比别人更离谱。”

所有女术士不约而同地看向芙琳吉拉,但她的面霜相当可靠。艾希蕾·瓦·阿纳兴叹了口气。菲丽芭一巴掌拍在桌上。

“尽管这话听起来像是借口,”她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但我们与那场战争有关的活动,为和谈所做的准备,以及我们协会未能在了结威戈佛特兹一事中出力的事实,都可视为我们的失败。类似的事不能再发生了,亲爱的女士们。”

整个协会——除了脸色白得像死人的芙琳吉拉——全都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菲丽芭说,“猎魔人杰洛特就在艾宾的某处。跟叶妮芙和希瑞在一起。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他们……”

“那座城堡呢?”萨宾娜·葛丽维希格插嘴道,“菲丽芭,你没忘记该怎么处理它吧?”

“不,我没忘。如果有传说流传后世,就必须选择合适的版本——对我们有利的版本。我要把这项任务交给你,萨宾娜。带上凯拉和特莉丝,处理好那座城堡。别留下丝毫痕迹。”

*******

爆炸的响声一直传到了梅契特。因为发生在夜晚,就连麦提那和吉索都看见了闪光。至于它引发的一连串地震,甚至更远处的人们都能感觉到——几乎直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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