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八:风暴季节 第十八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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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站在一张矮凳上。一个裁缝,嘴里叼着别针,正在调整马裤的尺寸。国王身旁侍立着王家司仪,还有个穿黑衣的,多半是公证人。
“结婚庆典一过,我就立刻宣布,”贝罗恒说,“我合法娇妻今天为我怀上的儿子是继承人。这能确保她对我一心一意,言听计从,嘿嘿,还能给我争取到一段时间的平静与安宁。大概再过二十年,那小崽子才能长到搞阴谋诡计的年龄。
“但只要我想,就能随时废了他,另选一人继承我的王位。”国王做个鬼脸,又朝王家司仪眨眨眼睛,“毕竟这是贵庶通婚,后代一般不能继承头衔,对吧?谁知道我对她的兴趣能维持多久?这世上就没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了?看来有必要拟定相应的文件,比如婚前协议之类。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嘿嘿嘿。”
仆人递给国王一只堆满珠宝的托盘。
“拿走。”贝罗恒皱起眉头,“我才不会像花花公子或暴发户一样用珠宝装饰自己。我只戴这个。我未婚妻的礼物,小巧却有品味。一枚刻有我王国标志的徽章,我戴这个正合适。这是她的原话:王国的标志在我胸口,王国的利益在我心中。”
又过一会儿,贴墙站立的杰洛特才把所有线索联系到了一起。
用爪子拍打徽章的猫。链子上的金色徽章。珐琅上的蓝色海豚。金色做底,水平游动的蓝色海豚,纹章,金链,徽章,脖子……
等他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他甚至来不及叫喊或发出警告。他看到金链突然收紧,仿佛绞索般勒住国王的脖子。贝罗恒涨红了脸,张开嘴巴,却无法呼吸,也叫不出声。他用双手抓住脖子,试图扯下徽章,至少把指头插到链子下面。可他办不到,因为链子已深深埋进他的血肉。国王摔下凳子,手脚乱挥,撞到了裁缝。裁缝蹒跚几步,喉咙突然梗住,多半是把别针吞了下去。他又撞上公证人,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与此同时,贝罗恒脸色发青,两眼凸出,躺倒在地板上,蹬了几下腿,然后绷紧身子,不再动弹。
“来人!国王摔倒了!”
“医师!”王家司仪喊道,“叫医师!”
“诸神啊!怎么了?国王怎么了?”
“医师!快!”
费朗·德·雷天哈普双手扶额,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那是逐渐理解状况之人才有的表情。
众人把国王放到一张躺椅上,医师花了很长时间检查。虽然离得不远,但杰洛特没法挤进人群旁观。即使如此他也知道,那条链子早在医师赶来前就已经松开了。
“中风。”医师站直身子,宣布说,“窒息导致中风。有害气体进入他的身体,毒害了体液。持续不断的暴风雨提高了血液温度,这就是罪魁祸首。医学已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仁慈而慷慨的国王已经故去,辞别了这个人世。”
王家司仪双手掩面,哭号起来。传令官用双手抓紧自己的贝雷帽。有个廷臣啜泣起来。其他人跪倒在地。
走廊和前厅突然回荡起沉重的脚步声。门口出现一个巨人,身高足有七尺,身穿卫兵制服,但军衔很高。一群戴头巾、穿耳环的家伙跟在巨人身后。
“诸位请到王座厅去。马上。”巨人在一片沉默中开口。
“什么王座厅?”王家司仪暴躁地反驳道,“去干什么?德·桑蒂斯大人,你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知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不幸?你明不明白……”
“去王座厅。这是国王的命令。”
“国王已经过世!”
“国王万岁。请到王座厅去。所有人。马上。”
王座厅里聚集了十来个人,头顶是描绘着男人鱼、美人鱼、海马的天花板画。有些人戴着五颜六色的头巾,有些戴着缎带装饰的水手帽。他们的皮肤饱经风霜,还都戴着耳环。
不难猜测,他们是雇佣兵。三帆舰“鬼面天蛾号”的成员。
一个黑发黑眼、鼻梁高挺的男人坐在高台的王位上,同样饱经风霜,但没戴耳环。
伊尔蒂珂·布莱考坐在旁边临时搬来的椅子上,依然身穿雪白的礼裙,浑身依然饰满钻石。她不久前还是国王贝罗恒的宠儿与未婚妻,此时却用爱慕的眼神盯着那个黑发男人。杰洛特花了一点时间猜测事情的起因与可能的发展,并将事实与线索联系到一起。到了眼下这一刻,就连傻子都能看出伊尔蒂珂·布莱考认识这个黑发男人——他们很熟,显然已经认识好久了。
“维拉克萨斯大人,凯拉克的王子,不久前还是王位与王冠的继承人,如今已是凯拉克之王,国家的合法统治者。”名叫德·桑蒂斯的巨人用洪亮的男中音宣布。
王家司仪率先躬身行礼,随后单膝跪下。继他之后,传令官也表示效忠。王室管家们也有样学样,深深鞠躬。最后一个行礼的是费朗·德·雷天哈普。
“国王陛下。”
“暂时还是‘殿下’。”维拉克萨斯纠正道,“等加冕礼过后再用这个称呼好了。反正加冕礼也不怎么耗时间。越快越好,对吧,司仪大人?”
周围一片寂静,就连某个廷臣的肠胃蠕动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父王去世了。”维拉克萨斯说,“他已前往可敬的历代祖先身边。不出所料,我那两位弟弟都被控参与谋反。审判将按先王的意愿执行,他俩都将被判有罪,并按法庭判决永远离开凯拉克。他们将搭乘我雇下的三帆舰‘鬼面天蛾号’……由我强大的盟友与赞助人护送离开。我知道,先王并未留下有效的遗嘱,也未就继承人一事颁布任何旨意。若有类似旨意,我愿遵从先王的意愿。可惜,没有。因此王位继承权只能属于我,这顶王冠属于我。在场可有任何人反对?”
没人反对。在场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判断力与自我保护的本能。
“那就准备加冕礼吧,还请诸位各司其职。加冕礼将与我的婚礼同时举行,因为我决定,恢复凯拉克诸王的古老传统,一条于几个世纪前制定的法律——新郎若在婚礼前亡故,未婚妻将与新郎血缘最近的未婚亲属成婚。”
伊尔蒂珂·布莱考容光焕发,不难看出,她已经迫不及待要遵从这条古老的习俗了。其他人默然不语,想必是在回忆:究竟是何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制定了这条法律呢?另外,凯拉克王国的历史尚且不足百年,为何却在几个世纪前发展出了这种习俗呢?不过廷臣们苦思冥想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他们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尽管加冕礼尚未举行,尽管维拉克萨斯还只是“殿下”,但他本质上已经是国王了,而国王永远都是正确的。
“快走,猎魔人。”费朗·德·雷天哈普把杰洛特的剑塞进他手里,“带上朱利安一起。你俩快点消失。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别让任何人把你俩跟这些事联系到一起。”
“我能明白,”维拉克萨斯的目光扫过聚集的人群,“也能理解,对某些人来说,眼下的状况着实令人震惊。对某些人来说,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事态发展未免过快。我也不能排除,对某些人来说,事情没能按照他们的预计发展,让他们对现状很不满意。然而,德·桑蒂斯大人却能立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向我宣誓效忠,希望在场诸位都能跟他学学。”
维拉克萨斯点点头。“就从先王陛下忠实的仆人们开始吧,还有听命于我兄弟、企图谋害我父王之人。王家指控官费朗·德·雷天哈普,由你开始。”
指控官鞠了一躬。
“你将接受调查,”维拉克萨斯警告道,“由此揭露你在两名王子的阴谋中扮演的角色。阴谋失败了,证明策划者极其无能。我可以宽恕过错,但没法容忍无能。身为指控官,法律的维护者,无能更是不可原谅。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们先从眼前的事开始。过来,费朗。希望你能对我效忠。跪在王位前,亲吻我高贵的王家之手。”
指控官顺从地走向王位。
“离开这里,猎魔人。”迈步之前,费朗又低声说了一遍,“消失得越快越好。”
广场上的聚会依然热火朝天。
丽塔·尼德立刻发现了杰洛特衣袖上的血迹。玛赛珂也发现了,但与丽塔不同,她直接脸色煞白。
丹德里恩从经过的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两杯酒,一口气喝个底朝天。他又拿起两杯,递给两位女士。后者谢绝了。丹德里恩又喝一杯,这才把剩下那杯不情不愿地递给杰洛特。珊瑚眯眼看着猎魔人,显然十分紧张。
“发生了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钟楼里响起不祥、阴郁且无比哀伤的钟声。宾客们很快安静下来。
王家司仪和传令官走到那座绞刑台似的平台上。
“怀着无上的惋惜与悲痛,”司仪在寂静中开口,“我要告知各位尊敬的来宾,令人爱戴的国王贝罗恒一世,善良而高尚的统治者,突然离世而去。无情的命运之手击倒了他。但凯拉克的君王永远长存!先王已死,新王万岁!维拉克萨斯国王陛下万岁万万岁!他是已故先王之长子,王位与王冠之合法继承人!国王维拉克萨斯一世!让我们高呼三次:国王万岁!国王万岁!国王万万岁!”
谄媚者、哈巴狗和马屁精们异口同声欢呼。王家司仪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维拉克萨斯国王满心悲痛,整个宫廷满心悲痛。宴会取消,请各位来宾有序离开宫殿与广场。国王将在近期举办自己的婚礼,届时,宴会将重新开始。为免浪费,国王下令将食物搬到城区,置于城镇广场,同时赠予巴尔米拉区的黎民百姓。凯拉克即将迎来幸福与繁荣的时代!”
“哎呀呀,”珊瑚理了理头发,“新郎这么一死,婚礼庆典也就彻底乱套了。贝罗恒不是没有缺点,但历史上也不缺比他更差劲儿的国王。愿他安息,并在地下得到安宁。走吧,反正宴会也开始无聊了。天气晴朗,咱们就去露台散散步、看看海好了。诗人,劳烦你伸出手臂,让我学生搀一下好吗?我要跟杰洛特散个步,因为我觉得他有些事想告诉我。”
正午刚过,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很难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