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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花脸獾跟玉宅的这赶车的,共坐在一条板凳上,谈得很投缘。这人很喜爱花脸獾的鼻烟壶儿,简直是爱不释手。花脸獾奉承着他,由他指点了哪辆车是鲁宅的,原来今天鲁宅来了轿车两辆、马三匹。

待了一会儿,那常子赶着车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两辆车,一辆是德宅福子赶着的,另一辆就是邱府的。鲁君佩先下车,恭恭敬敬地将邱广超请进饭庄里,德啸峰也随之下车进内。外面这些人就都说:“这就好了!只要把邱广超的大驾一请到,鲁府丞再敬两盅谢罪的酒,也就烟消雾散了!”又都冲着手里的鞭杆还没放下的常子说:“喂!以后你们宅里一定没事啦!你们可以放心睡觉啦!”常子却摇头说:“不是那么容易吧?”玉宅的赶车的也说:“这些事本来没有邱侯爷什么相干,正经我看倒是得叫鲁府丞请请罗小虎跟那一朵莲花!”

大家又乱谈着,沙漠鼠还蹲在骡子的肚子底下去捡粪,花脸獾就过去驱赶,说:“喂!你还没捡够吗?捡那么些个马粪你是拿回家去吃的吗?”追过去要抬脚踢,沙漠鼠却央求着说:“捡完这一堆粪,我就走!花脸獾瞪着眼睛,悄声告诉他说:“那辆,北边第三辆,还有那辆刚回来的,那边两匹马,都是!认清楚了没有?”沙漠鼠用眼色表示出来全都知道了,花脸獾又喊了一声:“快滚!”沙漠鼠答应一下,就溜开了。

此时饭庄里有一批请客的已然散了,门前一阵乱,车辆走了少一半沙漠鼠就趁着这忙乱之间,由粪筐子里取出来个小家伙,在骡马丛中钻过来,走过去,已施用毕他的伎俩。鲁宅的赶车的常子和一个叫吉三的正跟大伙儿在那边谈天,没想到会发生什么事。花脸獾混在里边也跟许多人都熟了。

此时天色已渐黑,又散了几起客,德啸峰与邱广超也都给鲁君佩送出来,各自上车走了。又过了些时,主人鲁君佩就又出来了。原来鲁君佩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人,仆人共上一辆车,他自己坐一辆;车后随着两匹马,马上的人全都带着刀,在夜色渐厚之下往西走去。

常子跟吉三打起精神来赶车,可是走了不远的路,前面吉三赶的那骡子就站住不走了,把后面的车也阻碍住了。鲁君佩在车中惊诧着问说“是怎么回事?”常子跳下车去,到前面去问,吉三却着急说:“骡子出了毛病啦!”说着用鞭死力地抽,不料咕咚一声,骡子竟跪下了,在车里坐的两个仆人险些没滚出来。

鲁君佩看外面的天色太黑,他心中恐惧,就赶紧大声叫道:“常子不要管前面的车,你快来!赶着这辆车送我回宅,快!”常子疾忙跑过来跨上车辕,驱骡速走,车轮之声辘辘的响。不料才跑了不远,啪嚓一声这个骡子也倒下了,整个把鲁君佩摔出车来了。

两个骑马的人赶紧下来将他搀起来,问说:“大人觉得怎样?”鲁君佩跛着腿走了两步,连说:“快!快!赶紧叫一辆妥实的车来,先送我回去,快!快点儿!”一个随从的人骑上马就去找车,但天已这么晚,街上哪里还有空闲的车呢?另一随从的人是一手搀着府丞,一手已抽出刀来。两辆残破的车相距着又很远,那边的人喊叫着说:“快来帮帮呀!再来一个人帮帮就行啦!”常子赶忙又跑回去,帮助那边的三个人,一齐用力把骡子抬起来。骡子倒是站稳了,人可还不敢坐上。那吉三啪啪响着鞭子,嘴里喊着:“哦!哦!”骡子倒是又走了几步,可又跪下了。

吉三依然用鞭狠抽,骡子是死也起不来,常子就把吉三拦住,说:“别打啦!打死它,更不能走啦!这一定是有缘故,后面那骡子索性躺下啦,把少爷摔得不轻。不知是哪个狗子掏的坏,成心要摔咱们俩的饭碗!”说着,疾忙跑到车后边摘下来纸灯笼,到前边去照着查看;怪不得这骡子要跪下呢,原来前腿直流血,后面那个骡子就更不用说了,当时把大家全吓得脸白。

忽然听得咕噜咕噜一阵车轮子响,声音非常之清脆,从后面又来了一辆骡车;赶车的人悠闲自在地跨着车辕,拿嘴唇吹着山西梆子。搀着鲁君佩的那个人早就喊起来了,说:“是辆车来了吗?”这里的常子也疾忙把这辆车截住,问说:“是空车吗?好啦!我们这辆车不知为什么,都犯了毛病啦!”这车上的人止住了口哨,却笑着问说:“怎么回事呀?我知道你们大人是谁呀?有多大呀?”

常子听出来这赶车的声音,并看出那顶特别的纬帽,就说:“你不是李侍郎家的吗?你也才由福海堂回来吧,李大人没在车里吗?”车上的花脸獾说:“我们大人跟韩御史坐着一辆车走了,叫我到阜城门里陈宅去接我们太太;那儿今天是办寿,唱大戏,我还想听两出去呢!福海堂门口儿的马鳖多,你们的牲口一定是叫马鳖给鳖着了,拿凉水拍拍就好了。”说着,他赶着车仍旧往前走。

前面的鲁君佩就亲自喊着问说:“是哪儿的?”常子又追着车跟花脸獾商量,说:“你顺便把我们大人送回去就得啦!你还能得一份赏钱!”花脸獾摇头说:“不行!我们太太嘱咐过,这辆新车不许外人坐。”鲁君佩叫那随从的人搀着,一跛一颠地走过来,问明了这辆车是李侍郎宅的,他就说:“李大人跟我有交情,把车停住,我一定要坐!明天我去见他跟他说。”说着,那随从的人已把车拦住,就怔搀着鲁君佩上了车,并吩咐说:“快些走!”花脸獾还直叹气,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鲁君佩在车里半坐半卧,急急地说:“快赶着走!赶到我宅里,我多给你赏钱!”花脸獾就答应了一声,摇起鞭子,这骡子就跟惊了似的,拉着车飞跑。那随从的人上了马跟随,并呵斥着说:“慢着些!”花脸獾说“不能慢!我送完了这位大人回宅,还接我们太太去呢!我不能耽误了正差事!”

车仍快走,马仍追随。忽然,这匹马长嘶了一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把头一扬,四足跳起,整个将那随从的人摔下了马去,人晕了,马也跑了。鲁君佩在车中闻声更惊,便嘱咐花脸獾说:“快走!”不想花脸獾反倒跳下车去,揪住骡子不走了。此时忽有一条大汉跳上车来,将头钻进车里,同时一口短刀已搁在鲁君佩的脖子上。鲁君佩惊得大叫一声,花脸獾却又跳上车来,赶着骡子跑得更快。

车子颠动得十分厉害,鲁君佩的肥胖身躯被大汉用力按着,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浑身发抖。这大汉把刀一动,刀环就哗啦一声响,可是并没伤着鲁君佩的皮肉,只听这大汉说:“我就是半天云罗小虎,你们强逼玉家的大少爷写了一张字据,挟制玉娇龙,我不能服气!”鲁君佩战战兢兢地说:“我知道你是侠客!我求你别杀我!那张字据我拿出来给你就是!”罗小虎说:“到你家里再说!反正今天你我的两条命已系在一块了我死了你也必不能活!”

花脸獾把车紧紧赶着,忽然他说:“后面有马追上来啦!”罗小虎探出头去,向车后一看,就见果然有一匹马追来。罗小虎取出弩弓,将箭上好,嘣的一声射去,黑雾里的那人便从马上滚下。罗小虎催着花脸獾快赶着走,花脸獾就连连挥鞭,鞭声像成串的爆竹劈啪劈啪乱响;车轮咕隆咕隆,像放了绳的马匹,又如连续不断的春雷。鲁君佩却如一口猪似的趴在车上,罗小虎又说:“当着玉娇龙的面,认准了那张字据把它烧成灰,我才能饶你的性命!”鲁君佩喘吁着说:“都行!”

这时已来到鲁宅的门前,车停住了,罗小虎把鲁君佩扯下车来,花脸獾赶着车又疾疾地走了。鲁君佩一下车就坐在了地下,罗小虎用胳膊把他架起来,连推带揪地走进了大门。门房里出来几个人,一见这情景齐都大惊,有的且抽出刀来。罗小虎随手一箭,一个人就应声而倒,鲁君佩连忙摆手说:“别打!也别射!”罗小虎吩咐说:“关上大门,无论是谁叫门也不准开!”鲁君佩也依样吩咐了。

鲁宅里的仆人、打手,还有一个新请来的镖头,虽都怒目瞪着罗小虎,但却投鼠忌器,怕他一反手就杀死鲁君佩;并且又都知道他的宝刀实在难惹,他的冷箭更是难防,就只得遵命把大门咣当一声关上。鲁君佩并且哀求似的向他雇用的这些人说:“你们不要声张!罗侠客也不能杀我,只办点事,他就放开我了!你们若一惊慌,那我的命可就不保!”

罗小虎拉着他一直进到里院。里院各处的风灯早已点上,打更的已爬着梯子上了房,梆锣才敲了一下;一见这情形,全都大慌,更夫就紧紧敲锣,当当乱响起来。罗小虎把宝刀就挨近了鲁君佩的脖颈,鲁君佩大声嚷嚷说:“别敲啊!别惊慌啊!”

屋中也跑出两个仆妇来,鲁君佩几乎跟哭是一样了,连连摆手说:“没有什么事呀!别大惊小怪!来的这是罗侠客,罗君,是我请来的。你们……你们快到老太太屋里,跟老太太要过来那张字据,就是少奶奶的那张字据,快拿来!就完了!”罗小虎说:“带我到玉娇龙的屋里!”鲁君佩连声答应着“是”,罗小虎用力揪着他,手指把他的肥胖胳膊都抠破了。

鲁君佩一跛一跛的就把罗小虎带到了西小屋,原来今天他将受了伤的玉娇龙由娘家接了回来,又逼迫她另换了一间屋子居住。一进这屋,床上的玉娇龙推开锦被翻身坐起,她鬓发蓬松,面色憔悴,脸上现出一种莫大的惊疑。罗小虎把鲁君佩一推,令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把手向玉娇龙一摆,说:“别怕!只要他肯听我的话,今天绝闹不出人命来!按理说,他施用手段,买通了匪人将你捆到这里来,令你与他成亲……”鲁君佩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说:“我……我并没跟她成亲呀!罗侠客,你可以问她本人。”

罗小虎愤愤地说:“但你也够狠毒的了!把她捆绑着,叫她的哥哥写下字据,凭着字据你就可以随便虐待她,她也不敢惹你。你最狠毒的是买出个女贼来假充俞秀莲,去伤了人家的幼女,惊了人家的老娘!”

鲁君佩面如土色,跪下来说:“那真不是我做的!”罗小虎一脚踢去,厉声说:“谁能信你这狡赖?你是故意做出这事,以便激怒了玉娇龙!你并且放虎归山给了她宝剑,叫她去与俞秀莲拼杀,你坐山观虎斗,要看她们两败俱伤,这事还瞒得过谁?”鲁君佩趴在地下,战栗无语。

罗小虎扭头又看了看玉娇龙,只见她脸色发紫,双眉腾起来煞气罗小虎微微冷笑,说:“这件事我不管!他伤的是你玉家的人,他该死不该死,将来你再想办法,你再定主意。我自从新疆洗手之后,从不枉伤一人。今天你只把那张字据逼索过来,毁了它,我就算对你尽了心!”

此时字据已然取来了,是个男仆拿着,可是那人不敢进屋。罗小虎推开了门,把字据得到手里,又把门关上。他先交给玉娇龙看,玉娇龙就着灯光,把这张束缚她的恶毒字据反复地看了半天,然后就点头说:“对!不错!就是这张字据!”罗小虎又问说:“你认准了?”玉娇龙点头说:“认准了!”罗小虎又说:“再没有了吧?”玉娇龙摇头说:“再没有了,只有这一张。”罗小虎点点头,将这字据放在烛台上点着,呼呼的起了一片火光。待了一会儿,整张的纸就变成了片片的飞灰,一个字迹也没留下。

罗小虎又把鲁君佩拉起来,叫他坐在椅上,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笔墨纸砚,都放在桌子上,说:“你该给我写一张字据了!你们念书的人心眼毒辣,我得学学你们!”他就着桌上碗里的残茶,泡开了笔,研了墨,把宝刀向桌上一拍,说:“来!写!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写错了一个字都不行你别欺我认识的字有限,写!笔拿稳些!你是翰林,写字还费难吗?”遂一脚蹬着凳子,把刀在鲁君佩的头上一晃,逼着鲁君佩写道:

立字人鲁君佩,我本与大盗半天云是结义弟兄。玉娇龙乃闺阁贞节小姐,她嫌我貌丑,不愿嫁我,但我必欲得之而后甘心,因此乃唆使绿林中人碧眼狐狸混入玉宅,诱他家小姐未成,我又使人打死蔡九。我在外胡造谣言,诬赖玉宅家门不严,强迫着将玉小姐娶到我家,并将她凌虐成病,将她的丫鬟也毒得不能说话。我是人面兽心,虽文官而实大盗,我盟兄半天云本是好汉子,他不惯我所为,因与我反目。最近我又派女盗……

罗小虎把宝刀向鲁君佩那冷汗淋淋的头上一拍,说:“那假俞秀莲的名字叫什么?”鲁君佩头乱颤着说:“听说……她外号叫女魔王!”罗小虎冷笑着说:“好!就写上!” 鲁君佩就又写道:

女魔王假冒侠女俞秀莲之名,到玉宅中杀伤幼女,吓坏老夫人,这实是真事。我实该死,如今半天云叫我立字据,也是我自愿,半天云非罗小虎,罗小虎是真正男儿,半天云乃绿林豪杰也。谨此立字,交我盟兄收执,一朝犯案,俱不能脱。

写完了,鲁君佩的身子都瘫了。罗小虎微笑着,把这纸字据又拿给玉娇龙看了,玉娇龙只是落泪点头。罗小虎又去叫鲁君佩画了押,他便将纸叠了叠收在怀里,拿刀又轻轻拍了鲁君佩一下,说:“你别怕!只要我不犯案,也绝拉不上你。”又过去向玉娇龙说:“我走了!我已心满意足了!我也放心了!”玉娇龙却不住地落泪。

罗小虎悄声说:“我晓得你,虽然我已替你这么办了,你一定还不愿跟我走。你是舍不得离开家,你也不能受外边的苦,我又怎能勉强你?”叹了口气,又说:“你记得早先在沙漠里咱们说的话吧?也许你早忘了!”玉娇龙瞪起眼睛说:“我凭什么忘?只是,现在我母亲还没死,我哪儿也不能去!”低着头又呜呜痛哭。罗小虎拍着她的柔肩,说:“不要哭!哭还是什么英雄?”

他发了一会儿怔,又说:“我走了!昨天你住的那座庙,那老道士是我的好友;无论我往什么地方去,我也必把我的去处告诉他。将来,哪怕在十年之后,你若想起来找我,就可以去问他,我们就可以会面了!现在这事已然算完,我再去为我的父母报仇。那件事再办完,我纵不死,我可也必心灰意懒了。你放心,我不能再胡为,也不能再鲁莽了,可是,我也绝不能做官!我也不想做官了!好,如果有缘,咱俩再见。你记住了,你纵使变了心,我罗小虎这生这世也绝不能变心!”说完一笑。

望着玉娇龙悲泣的神态,他心中一阵犹豫,但又一顿脚,提刀闯门而出。身后还听得玉娇龙焦急而凄惨地叫着:“小虎!你回来!”罗小虎倒退了一步,一手横刀防御住外面的人攻袭,扭头又向玉娇龙去望;就见玉娇龙已下了床,扶着床慢慢地走过来了,灯光斜照着她蓬松的云鬓,照着她涕泪交流的脸儿。她扯住了罗小虎,就悲哽着说:“你放心吧!我永远是你的,无论迟早,咱们还能见面!”

罗小虎叹息道:“好!我永远等你!”又扭头看了看瘫在桌椅之间如泥胎似的鲁君佩,努了努嘴说:“那个人可还要防备,想法儿……”他做个手势,又狠狠地说:“那才好!”

玉娇龙擦擦眼泪,点点头说:“我都知道!”叹了口气,又说:“我向来是心高气傲,一点亏也不吃的,可是如今要不是你替我想法子,我还随着人欺凌摆弄呢!我只惭愧到现在我还不能跟随你走!”

罗小虎说:“其实你现在就跟我走,也没什么,字据已经烧了,他还能将你家里的人奈何?”

玉娇龙摇头说:“不!你还是不深知道我,我却知道我自己;我不该生于宦家,我又不该跟你……你的遭遇是太可怜了!也被我害了这许多日可是,我望你还得自强、上进,不可以灰心!”

罗小虎脸色变了变,烦恼又气愤,摆摆手,说:“别说了!这里不是咱们谈话吵架的地方。今天的事已办完,我走了,也许我走不出这座宅子我就得死!”

他一抡刀,重又出屋,见院里院外已拥满了人,灯火照如白昼,刀枪光芒耀眼。罗小虎大喝一声:“你们要怎样?难道要叫我再进屋中结果了鲁君佩,再出来与你们厮杀吗?”他大声喊着,声如霹雳。

这时鲁君佩急急地从屋中出来,举着两只胳膊乱摆手,连声嚷着说“别打!别打!快放这位罗侠客走!”罗小虎微微冷笑,一回手又扭住了鲁君佩,说:“顶好你送我出门!”当下他就一手持刀,一手扭住鲁君佩往外去走,一路无阻。到门前叫人开了大门,罗小虎又回身瞪了鲁君佩一眼见鲁君佩浑身乱抖,也很可怜,便一声冷笑,说:“你大概也都明白了,以后你有什么毒计,自管再使去吧!”鲁君佩连连摇头说:“我再没有了!明早我就叫玉小姐回家,以后我不管她!”罗小虎一松手,鲁君佩随之瘫坐在地上,罗小虎便于夜幕之下,独自昂然走去。

鲁宅里虽然闹出了一件惊人之事,但距此不算太远的隐仙观内却十分凄凉。那前院的松柏被风吹得发出萧萧之声,屋子里地下放着个纸灯笼,沙漠鼠是早就回来了。他虽然疲倦,但是躺在炕席上却睡不着觉,心里想着:刚才把那两头骡子的腿弄伤了,不知有效没有?老爷也不知怎样了?今天能够得手不能?又回想起来昨夜下着雨的时候,老爷把太太玉娇龙背到这炕上来,那股得意的劲儿,真叫人看着眼馋。可是又想起那时自己在窗外偷听,突然有个人把一口冰凉的宝剑贴住了自己的脖颈,却又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那人的武艺恐怕比玉娇龙还要高,不然怎么一转眼间他就没有了踪影?而且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想到这里,他害怕得简直躺不住了。

待了一会儿,花脸獾又来了,他是把骡车赶回了宣武门内他的家,又赶紧跑到这里来了。他手里也提着个灯笼,还有一包酒菜,腰里揣着一把砂酒壶。俩人凑在一块儿,沙漠鼠的胆子就大了;同时两只灯笼凑在一块儿,屋子也显着亮了,两人就喝着酒儿谈着闲话。又不多时,他们的老爷就回来了。

罗小虎一进屋,他们齐都下了炕。只见罗小虎身上并无伤,头上也无汗,像是没经过争斗的样子,气也似乎是消了;可是精神上却显得十分倦怠,两只眼仍带着忧愁之态。他的腰带上插着雪亮的带铜环子的宝刀,衣内怀里却露出来一角纸,就是白天买的那张纸,这时上面可有字迹了。罗小虎把剩下的半壶酒两口喝尽,就命花脸獾、沙漠鼠二人回去,他也不多说话,倒在床上便睡,一夜就慢慢地过去了。

第二天,花脸獾与沙漠鼠又来到庙里听候差遣,却见罗小虎正同着本观的老道士谈话,声音很低,他们都不敢在旁听。可是待了一会儿,罗小虎就叫花脸獾回去收束行李、套车,并嘱咐务必摘下那绿色的车围,他说:“咱们即日就走!离开北京,事情现在都办完了!”沙漠鼠却暗自吐舌头,心说:来了一趟北京,闹了多少日子,到现在老爷还是个光棍儿呀?怎么事情就算完了呢?花脸獾却欢跳起来,拉了他的伙伴一下,说:“老爷一定是带着咱们回新疆!不是还去贩马,就是再上红云岭。”当下他就跑走了。回去收拾了他们的那箱子金银、行李,套了车,就又来到;沙漠鼠也由庙后院将马牵了出来。

罗小虎又换了一身很阔绰的衣裳,就出了庙,上了车,放下了车帘;花脸獾赶着车,沙漠鼠的两只红眼胡乱张望,他是骑着马,当下就走了。他们混出了城去,就往西走,但花脸獾大失所望,原来罗小虎不是要回新疆,却是听庙中老道士之劝,往西陵五回岭去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隐仙观的老道本来是专心清修的人,虽然也会武艺,但来到京城十余年从不显露。他把罗小虎招到庙里头,原是怕罗小虎在京城闹事惹祸,并且常劝罗小虎应当恢复道家原来的面目,或回武当山,或至五回岭隐仙观下院去。

老道士本来晓得罗小虎这样闹,第一是为与玉娇龙的私情,第二就是他要报父母的仇恨,因此就对他说:“你到五回岭去,我师弟慎修他能帮助你报仇。慎修他原名徐继侠,是四川人,入道不过十余年。他早年曾云游江湖,尤以在中州一带行侠作义的时期最长;想他能晓得你父母早先被害之事,及贺某等人的下落。但无论如何,你总在武当山上受过三清的戒条,为父母雪恨虽可,只是不要杀戮过惨。至于你与玉家之女的私情,更应当视之如镜花水月、云烟梦影;既然不能再相结合了,只好割绝。在清静中自有真乐趣,那比俗世中的功名爵禄、儿女私情,还要强胜得万分。”

这些话罗小虎虽都觉着不大入耳,可是他此时确实已有些心灰意懒、精疲力尽了,愿意找个清静的用不着担心的地方去歇一歇,所以他便带着他手下的两个伙计走了。他这一走,京城里顿然少了一个行迹诡异的人,鲁宅、玉宅省却了许多担惊,但,却又有另外的一件事发生,竟惹起了几场刀枪拼杀,千里风尘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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