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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闪过一阵阴霾,随即又恢复自然。

她说:“震中,你爹等你呢。”

“他怎么知道我要来?”我又诧异。

“我告诉他的,”她站起来,“本来我们早就该见面了,可是因身体的关系……”

“震中——”父亲哈哈的笑进来。

我的心狂跳,不祥的预兆。

“震中,你见过你的继母了?”父亲说。

我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

耳边只余下嗡嗡的声音。

我看到父亲张着嘴在说话,满面笑容:“……”

但是我完全听不到他说些什么。

阳光好像转为绿色,我眼前金星点点。

父亲拍着我肩膀:“……。”

我听不见。

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死了,我已经死亡了。

我转脸,看着我梦幻女郎美丽的脸。

毒药,命运的毒药降临在我身上,血蛊,我明白了,老庄,我明白了。

我跌坐在丝绒沙发里。

父亲探身过来:“……。”他的表情很是关怀。

我闭上眼睛,纷乱悲愤绝望,这一刹那我巴不得可以死去。

“震中,震中,你怎么了?”

继母。我怎么会这么笨。

继母,我早该想到。这里还有什么女客?可不就是我继母。

呵上天,你让我过了廿多年舒服日子,何苦忽然把宠爱在我身上夺去,为什么要把如此的惩罚降诸我身上?我睁开眼睛。

“震中,你可是不舒服?”父亲问:“脸色忽然转白,叫医生来瞧瞧好不好?”

我呆呆看着爹,说不出话来。

我继母过来说:“医生马上来,震中,你可是病了?”她声音充满关怀。

我低下头。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疲倦但平静。

呵这是我的声音吗?怎么如此陌生呢?“不用了,我想是太早起,且又空肚子的原因。”

继母马上说:“难怪,我马上替你去热杯牛奶。”她匆匆的出去。

爹关切的说:“震中,你并不太会照顾自己呢。”

我苍白的笑,不知道笑些什么,呵命运,我一直不相信的命运来惩戒我了,它将它神秘的大能展露在我眼前。

父亲喜气洋洋问:“她是否很美?”父亲像一个孩子,得到他最喜欢祈求的礼物般。

“是。”我说。

“而且她是那么纯良,”父亲说:“简直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的神智渐渐恢复,“是。”我说。

“我不是不知道你们不大赞成我这次的婚姻。”爹搓着双手,“可是……我简直像复活了。”

我虚弱的问:“我该怎么称呼她?”

“叫她名字好了。”爹说。

“她叫什么?”

“她叫玫瑰。”

我点点头,“爹,我想回去了。”

“震中,喝了牛奶再说。”她回来了。

“不,”我摇摇头,“我走了。”

“你走到哪里去?”

我站起来,脚步浮浮。

爹说:“他一向是有点孤僻,随他去。”

她笑,“都说三少爷最最调皮捣蛋,爱说笑作弄人,我还恐怕他会把我整得啼笑皆非,结果却是个文弱书生。”她笑脸若一朵芙蓉花般。

我的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不停绞痛,我再说声“我走了”,就自长窗原路走出花圃。

“震中!”她在身后叫我。

我大步踏开去,又没见到荷花池,整个人再次掉进水池中。

她娇呼一声,继而大笑。

忽然之间我忍不住悲愤,也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爹在一边说:“荒唐,荒唐。”笑着伸手来扶我。

我自池中湿淋淋爬起,也不打算换衣服,就坐进跑车,不再顾他们在身后叫我,就开车走了。

一路上我把车子开至最高速度,赶回老屋。

黄妈来开门,看到我那模样,大吃一惊,我整个人簌簌的抖,却不是因为冷。

庄国栋正在吃早餐看报纸,见到我这个样子,连忙说:“你怎么了?你怎么脸如金纸?”

他走过来。

我如遇溺的人见到救星,扑住他双臂,颤抖着嘴唇,却又说不出话来。

“快换衣服,有什么慢慢说,快换衣服。”他说。

黄妈赶快把干浴袍放在我手中。

我脱下湿衣服,披上浴袍,老庄将一杯拔兰地交在我手中,我正需要酒,呵酒,一口而尽,辣得喉咙呛咳。

“你怎么了?”老庄再一次问。

我哽咽的说:“她,她……”

“什么事啊?”他又问。

“怎么会这样?”我颤声问:“她竟是我的继母,庄,她是我的继母。”

“上帝。”老庄说:“上帝。”他的脸色也转为灰白。

“庄,我等了她一生,她竟是我继母。”我欲淌出血来。

“啊震中,可怜的震中。”

我躺下,瞪着双眼看着天花板。

“震中,忘掉整件事,你唯一可做的,便是即刻忘记整件事。”

我大声嚎叫,“忘记,忘记,你叫我怎么忘记?你为什么不忘记十五年前的情人?茱丽叶何不忘记罗蜜欧?但丁何不忘记庇亚翠丝?”我疯了似,“你们滚开滚开滚开!我不需要你们,走开!”

他并不走开,他坐在我面前。

老黄妈闻声过来看,我一只水杯朝她掷过去,她被庄拉在一旁,才避过灾难。

庄大声喝道:“你文疯还是武疯?你个人不幸的遭遇与别人有什么关系?你想嫁祸于谁?

你还算是受过教育的人?”

黄妈躲了出去。

我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真是公子哥儿,”庄冷笑,“死得那么容易,你不是不信命运吗,现在你可以拿出力量来斗争了。”

我看着庄,眼泪忽然汩汩而下。

“我明白了,”我说:“庄,为什么你会说没了这个人,以后的日子活着也是白活,为什么你接了一封信,整个人会发抖,为什么你朝思暮想,了无生趣,为什么一个大男人,竟会淌眼抹泪,我现在完全明白了,庄。”

老庄不出声。

隔了很久很久,“震中,你随我返伦敦,忘记整件事。”

我痛哭。

又隔了很久,他问:“她是否长得很美,震中?”

我简直不懂得回答,美丽,她何止美丽!我狂叫起来。

黄妈再一次探头进来,“庄少爷,我去请个医生。”

庄说:“不妨,黄妈,这里有我。”

他待我痛叫完毕,还是那么冷冷地看着我。

“你比我勇敢,你至少敢叫出来。”他说。

我告诉他:“我不会跟你到伦敦去。”

“你留在这里干吗?”他反问:“跟你老子抢一个女人?”

听了庄的话,我忍不住大声哭泣。

庄厌恶的说:“你这种少爷兵,平日理论多多,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一到要紧关头,没有一点点用,马上投降,痛哭流涕,看了叫人痛心。”

我掩脸饮泣。

“我知道你难过,震中,你总得想法子控制你自己,我们像兄弟般的感情,我总是帮你的,来,振作起来,我们回伦敦去。”

我呜咽说:“我们不该回来。”

他黯然说:“你说得对,我们不该回来,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走吧。”

我与庄就如此收拾行李离开。

父亲对于我这种行为非常生气,因我临别连电话都不肯与他说。

上飞机的时候,是庄挟着我上去的,我整个人像僵尸般。

父亲皱着眉头,叫庄多多照顾我。

我为了不使他太难过,编了一个故事来满足他。

我吞吞吐吐地说:“爹爹,是为了一个女孩子的缘故,她催我回伦敦……她寂寞。”

父亲略有喜意,仍板着脸,“是吗?”他问:“为何不早说,带她一起回来?是中国人还是洋妞?”

“中国人,家里颇过得去,因此有点小姐脾气,不敢带回来。”

爹爹放心了,“她折磨你,是不是?”呵呵地笑,“女人都是这个样子,一会儿天使,一忽儿魔鬼,否则生活多乏味,下次带她回来,说爹爹要见她。”

“是。”

我与庄终于上了飞机去。

庄说:“你爹爹多爱你。”

爹爹们都一个样子。总希望儿子成材,给他带来重子重孙。

我闭上眼睛说:“他现在是最爱他的新太太。”

“那也是很应该的事。”

我开始喝酒。我从没有在飞机上喝过酒,但这次我索性大喝起来。

庄并没阻止我。

飞机是过很久才到的,我喝得七荤八素,呕吐了许多次,差点连五脏都呕了出来。

“呵,呵,”我痛苦地掩着胸,“我就要死了。”

庄冷冷的说:“放心,你死不了。”

“老庄,人家喝醉酒,不过是略打几个噎,然后就作滚地葫芦,为什么我这么辛苦?”

“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他像一块冰。

“唉。”我靠在他身上。

肉体的辛苦使我暂时忘记了心灵的痛苦。

“天旋地转,”我呻吟:“我像堕入无底深渊,救救我,救救我吧。”

庄半拖半抱地将我搬下飞机,幸亏我们记得通知姊姊们。

大姊冲过来,“怎么了,震中……庄先生,震中怎么了?”

大姊的声音中充满关怀,我听了悲从中来,“大姊……”

庄喝止我,“你少动,你扑过去,她可扶不住你。”

大姊问:“是喝醉了吧?”

“是,开头调戏全飞机的空中小姐,随即呕吐,令全机的侍应生服侍他,他这条机票花得值得。”

在我眼中,大姊既温柔又爱我,她的脸渐渐变幻成母亲的脸——“妈妈,妈妈!”我嚎叫着。

他们把我塞进车厢里。大姊怜惜地问:“怎么叫起妈妈来了?”

“要紧关头,谁都会想起妈妈,战场里的伤兵,血肉模糊地躺着,都忽然念起妈妈的好处来了。”庄说。

“庄先生!”大姊吃惊地掩住嘴。

“往哪里去?”庄问道。

“往舍下先住几天,然后找间公寓安顿你与震中,牛津那边……”

我转呀转呀,身子轻飘飘地坠进一个无底洞里,完全无助,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辛苦地哽咽,但终于失去了知觉。

我并没有醉死。

或是心碎而死。

我只是睡着了。

真可惜。

醒来的时候,在小姊姊家客房里。

客房一切作粉红色,非常娇嗲,像小女孩闺房,我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天花板上那盏小巧的水晶灯,暗暗地泛着七彩光华。

我想起了妈妈,也想起了玫瑰,我内心痛苦,头痛欲裂,双重煎熬之下,简直死无葬身之地。

我大声叫人。

小姊姊进来,“醒了吗?吓死人,替你准备好参汤了。”

“拿来,”我说;“参汤也将就了。”

“你想喝什么?”小姊姊瞪眼问。

我说:“三分人心醒酒汤。”

“罗震中,你干嘛不醉死了算了呢?”

我叹口气:“你咒我,你咒我。”其实我何尝不想,只是这件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我问:“老庄呢?”

“人家到伦敦分公司报到去了,像你?”小姊姊说。

“他倒是决定洗心革面,”我惘然说。“新年作新人。”

“你几时也学学他呢?”

“我?我何必学他,他发一下奋,他儿子好享福,我不发奋,我儿子也好享福。”我喝了参汤。

“新年了,也不见你狗口里长出象牙来。”小姊姊接过空碗。

我呆了一会儿,问她:“小姊姊,你恋爱过吗?”

“当然恋爱过,不然怎么结的婚?”

“不不,不一定,”我说:“小姊姊,恋爱与结婚是两回事。”

“震中,你在说什么啊?”小姊姊埋怨。

我抬头,不响。

“起床洗把脸刮胡髭,来。”

我转个身。干嘛我还要起床?这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太阳不再眷顾我,照在我身上,我起床也是枉然。

“震中,你怎么了?”小姊姊起了疑心。

倘不是为了爹爹,为了姊姊们……

“震中。”

“我这就起来了。”

“震中,你住在我这里,好好调养身子。”

“知道。”

“你怎么告诉爹爹,说在英国有女朋友?”

“在英国找个女朋友,也不见得很难。”我淡淡说。

“到时爹爹叫你带回去见他呢?”小姊姊说道。

“大把女人愿意陪我回去见罗德庆爵士。”我还是那种口气。

“咄!你倒是很有办法,不再挑剔了吗?”

我忽然微笑起来,“不,不再挑剔了。”

“你倒是快,回一次香港,思想就搞通了。”

“是,”我简单的说。

事后庄国栋轰轰烈烈的做起事来,而我,我发觉自己渐渐向浪子这条路走去。

有一夜醉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添张来探访我。

我明知他是个死人,却不怎么害怕,我只是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他面色铁青铁青地,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他身体一直不那么好。

“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你内心痛苦。”

“是,”我说:“我非常痛苦。”

“你这样喝酒不是办法。”他说:“我教你一个办法,来,跟我来。”

“你要我学你?”我心境非常平静。

“来。”

他悠悠然飘开,而我,我之脚步滞呆,我忽然有点羡慕他。

“你呢?”我问:“你不再痛苦了?”

他微笑,“不,不再痛苦了。”

我们行至一座大厦的顶楼,高耸云霄,飘飘欲仙,我觉得冷。

“跳下去。”添张说。

我生气,“客气点,你在找替身,我知道,骗得我高兴起来,说不定就跳下去。”

“我是为你好,”他冷冷地,“免除你的痛苦。”

我想到黄玫瑰,心如刀割,落下泪来,握住他的手,答曰:“我跟随你,我跳。”

一身冷汗,我自梦中惊醒,我惨叫。

我竟见到了添张!

添,添,你竟找到了我,我浩叹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并不迷信,但是难道我心中已萌了死念,认为大解脱,才是最佳办法?

我可怜自己,大好青年,一旦为情所困,竟然萌了短见。

从那时开始,我开始冶游。

在伦敦,男女关系一旦放肆起来,夜夜笙歌,也是平常事,但我从不把女人往家中带。

姊姊们见我老不回家睡觉,开始非议,我与老庄商量,要搬到他家去。

他自然是欢迎的,咱们还有什么话说。

庄说:“天天换一个女人,也不能解决你的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抬起头。

“我都经历过,我是过来人,我不知道你的苦楚,谁知道?”

“可是我要证明自己。”我说。

“把头埋在外国女人之骚气中,你证明了自己?”

我不答。

“把胡髭刮一刮,找份工作,好好结识个女朋友。”

我不响。

“要不回家流血革命,与你老爹拚个你死我活。”

“跟罗德庆爵士争?”我问:“他现在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人有人,我拿什么跟他比?”

“女人跟我走,也不外是因为我是罗某的儿子,我还借他的荫头呢,我去与他争?鸡卵碰石卵。”我说。

“那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忘记那女人。”庄说。

“你若见过她,你就会知道,天下没那么容易的事。”

“这种‘懿’派女郎一生难逢一次,你认命算了。”

我没精打采,“什么叫‘懿’派?”我问。

“慈禧太后叫懿贵妃,懿字拆开是‘一次心’,见一次,心就交与她了。”

“啊。”我真遇上了知己。

“那个女郎叫什么名字?”老庄问。

“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分别?一朵玫瑰,无论你叫她什么,她仍是一朵玫瑰。”

“是是,”庄说:“一朵玫瑰……”他沉吟着。

我们这两个千古伤心人,早该住在一堆。

“你现在跟什么人走?”庄问:“你两个姊姊很担心。”

“跟金发的莉莉安娜贝蒂妮妮南施。”

“她们是干什么的呢?”

“不知道,”我自暴自弃,“大概是学生吧。”

“她们可知道你的事?”

“我为什么要跟她们说那么多?”我搁起双腿。

“你是存心堕落,我看得出。”庄说,“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

我仰起头,干笑数声,“你还不是一样?”

“我倒已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我大大惊异,这个意外使我暂时忘记了心中的痛苦。

“你,庄国栋?你找到女朋友?”我说。

“是。”

“你一定要让我见见她。”

庄笑,“我已在安排。”

“你不是胡乱找一个就交差吧?庄,告诉我,她长得好不好?”

庄苦笑。

“比起你以前那一位呢?”我问。

“完全不同。我以前那一位——她是独一无二的,而这一位……她则是同类型中最出色的,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这一位跟一般女子般,也爱打扮,爱享受,不过表现得含蓄点,她也喜欢在事业上大施拳脚,占一席位置,出风头,轧热闹,精明中又脱不了女人的傻气,她的聪明伶俐是很浮面的。一方面作有气质状,另一方面又斤斤计较对方的家底身世……但我们到底是活在现实的世界中,她仍不失是一个可爱的女郎。”

我又点点头。

“可是我以前的情人,她是不同的,她心中完全没有权势、名利、物质得失,她全心全意的爱我,她心中只有我。”他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明白。我说:“或许那是因为她当时十分年轻的缘故,你知道:棒棒糖、牛仔裤。”

“不、我知道她这脾气是不会变的,她爱我,她爱我。”

“是是,她爱你,她爱你,”我无法与他争,“你比我幸运,至少她爱过你。”

庄苦笑,点起一支香烟。

“至少你现在有了新人,”我说:“小王子说的:‘时间治疗一切伤痕。’”

“可是自她别后,时间过得太慢太慢。”庄说。

“总在过。我们说说你的女友。”我说。

“啊是,”庄的表情又温柔起来,“她很好,很噜苏,脾气很臭,很倔强,非常爱我,愿嫁我为妻,逼我戒烟,劝我上进。”

“我明白——一般女子中最出色的。”

“是。劝我戒烟,笑死我,脱不了那个框框。”

“我知道,”我接上去,“换是以前那位,你就算抽鸦片,她爱你也就是爱你。”

“对了。”庄拍案叫绝,“震中,你是我的知己。”

我默然,像黄玫瑰,她嫁我父亲,可不是为他是亿万富翁,他有爵士衔头,她是个完全不计较的女人,只是爱他,所以当日就嫁他了。而父亲,父亲值得女人仰慕倾心的质素实在太多,无论人们怎么想,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这样的女人太少了,幸运的父亲找到了她。

老庄深深抽烟。

现在的女人,一有机会便蠢蠢欲动,与男人争地位,事事要平等,男人是不准娶妾侍了,可是你让她拿出一半的家用来减轻男人的负担,她又不肯,你不给她做事呢,她又没安全感,处处要表示她有生产能力,生产价值,家里面婢仆如云是一件事,她拚死命要坐写字楼做妇女界先锋,非搞得丈夫要汤没汤、要水没水不显得她重要。

现在的女人!

逼得男人陪她们鬼混,不兴结婚之念。

只有一个女人是不同的,她叫玫瑰。起初令我们震惊的是她的美貌,随即令人念念难忘的却是这种失传的美德。

“我请吃饭,我们到夏蕙去。”我说:“我们开香槟庆祝,我穿礼服。”

“谢谢你,震中。”

“老庄,我这辈子,注定再没机会震撼中华了。”我拉住他的手臂说。

“你是个懦怯鬼。”

“那总比做跳楼鬼好。”我悲哀的说。

“说的也是。”

那一日,我履行诺言,把最好的小礼服取出来,约好了庄与他那一半,订了位子,据案大嚼。

庄的女朋友是位非常时髦的小姐,穿得漂亮,有学识,中英文都不错,又会得一两句法文,运用得非常滑溜,什么“红楼梦是一本ron a clef——曹雪芹的piece de resistance”,而“香港不适久居,年期满了不知如何,只好当它是pied-a-terre”之类。

多么闷的一个女人。

俗死人,丝毫没有灵魂,活着就是为摆一个时髦的款。她太清楚她自己的优点在什么地方,拚命炫耀,以致失去一切优点。

我抱着相当愉快的心情出来,但一边吃龙虾汤一边深深的寂寞与悲哀。

这种女人在香港是很多的,赚个一万八千就以女强人自居,呵呵呵,她们何尝不担心嫁不出去会变成老姑婆,强人!

这顿饭的下半局我便静寂了。

市面上若只剩下这一类女人,那我还不如返璞归真,到唐人街去挑选,至少她会为我生四五个儿子,不会唠叨身体变样子。

我伤透了心。

老庄点起了香烟。

那女子白他一眼,自以为很幽默的说:“你这个坏孩子,整天吸烟,像支烟囱。”

我忍不住闲闲的说:“男人吸烟也算不得坏习惯,你们女人总非得男人为你们做圣人不可,他若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会独身至今了。”

“你认识庄那么久,总知道他的过去。”她非常有兴趣,“他到底结过婚没有?四十岁的人了。”

“他是老处男。”我说。

她:“别开玩笑。”

我:“谁开玩笑。”

她:“我不相信。”

我:“过去之事何必计较,你嫁也只能嫁他的现在与充其量他的将来,过去与你没有相干,并且这年头生活检点的王老五多得很,我也是个不二色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个女人。”

她:“你,心中只有一个女人?”(不置信地)

我:“若果我心中有第二个女人,叫我一会儿出去,立刻被车撞死。”(悲惨地)

她不响了。

饭后侍者取来拔兰地,我学着洋酒广告中人的语气说:“整瓶搁下。”然后咕咕的笑,啊,只有微醺的时候最开心。

老庄似乎比我醉得更快,他乐乎乎的,份外凄凉,“喂,震中,你没听过我唱歌吧,我唱你听。”他的兴致高得很。

“是洛史超域吗?我只听洛史超域的歌,哈哈哈。”

“不不,你听,这是一首时代曲。”他张大嘴唱:“有缘相聚,又何必长相欺,到无缘时分离,又何必长相忆,我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心中没有我,又何必在一起。”

啊,听得我呆住了。

老庄的声音居然十分温柔动听,抵死缠绵。

唱完了他伏在桌子上。

他女友皱上眉头:“怎么会醉成这样?”

我下了断语:“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女友说:“我们回去吧。”

我伸手入口袋掏钞票,掏半日摸出一叠廿镑钞票,交予她,“你付,你付,我与他先走。”

“你们俩不如回家睡觉吧,我开车送你们。”她忽然变得很大方,并没有生气。

是,老庄说得对,她有她可爱的地方,我忽然感激她起来。

我们三人苦苦挣扎,到了家里,老庄已不省人事,我则可以勉强大着舌头说话。

我跟她说:“你睡我房间,我到客厅沙发去睡,你也别回去了,天都快亮了。”

我拖了电毯子往地上一躺,进入黑甜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闻到咖啡香。

我刚在想,有个女人在家真不错,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庄国栋。

“老庄,”我揉着眼睛,“你女友呢?”

“上班去了,你还想她做咖啡给你喝?”他笑。

我自地上爬起来,“你要与她结婚吗?”

他叹口气,“或者再过一阵子。”

我坐到早餐桌子上去,巴不得用咖啡洗脸冲身。

“可是你不爱她。”我说。

“这有什么稀奇,”庄朝我瞪着眼,“你跑出去街上站着,叫爱妻之人举手,你会看到一只手才怪。”他停一停,“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我看着天花板。

“看开一点。”他说道。

他自己也并没有看开过。

庄去上班后没多久,小姊姊驾车来看我。贵妇,戴大钻戒,披银狐,浓妆。

我探头过去看她的脸,问她:“脸上这些粉是永久性的吗?会不会剥落?”

她以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我一眼,“罗震中,大姊说你近日来生活非常荒唐。”

“是。”我直认不讳,“又不上班,天天吃喝嫖赌。”

“你这样下去怎么办?”小姊姊问。

“没怎么办。”我说道。

“不打算改正?”

“改什么?”

“震中!”

我低下头。我为什么还要找工作?我不再稀罕,我心目中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小姊姊,我觉得累,我希望休息一下。”

“你姊夫们从来不需要休息。”

“他们是老婆奴,我是人。”

“震中,你虽然神情萎靡,但仍不失幽默感。”她叹口气,“你放假是你的事,但不要过份。”

“你怕我混了梅毒回来?”

“狗口不出象牙!”她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隔了一会儿我问:“爹爹那边有消息吗?”

“有,他说你的朋友庄国栋确是个人才。”

“还有呢。”我渴望知道玫瑰的近况。

“他对你失望。”

“还有呢?”

“他自己生活很愉快。”

“还有呢?”

“没有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迟疑一下,“你始终没见着他新太太?”

“就快我可以见到了。”

“什么?”

“爹爹要带她过来,两个人往欧洲度假呢,由爹爹驾车,逐个国家旅行,你看爹爹是不是宝刀未老?猜也猜不到他竟会这么懂得享受的。”

“她要来?”我的心又强力地跳动起来,失去控制。避都避不开,我避不开她。

“他们要来?”小姊姊更正我。

我又去斟酒喝,我快要中酒精毒了。

“震中。”

“什么?”

“你见过黄玫瑰,她是否真的很迷人?”

我点点头。

“三十多四十岁的女人,还怎么迷人?”小姊姊问。

“因为她从来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说:“她也从来不妒忌的。”

“去你的。”小姊姊说:“又借古讽今。说真的,她到底怎么漂亮?”

“她不漂亮,不不,一个女人漂亮,是代表大方、有学问、有见地、拿得起、放得下、够潇洒,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不明白。”

“你见了她便会知道。”

“大姊也这么说。”小姊姊说:“她比起我们怎么样?”

“我不敢说。”

“死相!”小姊姊娇嗔地。

我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笑出来。每个女人都要做美女,颠倒全世界的男人,天天对牢魔镜问:“谁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谁?”

呵!女人。

只有黄玫瑰是除外,她可不觉得她自己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朵玫瑰。

现在她要来了,我躲不过了……我有想过要躲吗?也没有,我渴望见到她,现在我得到藉口,名正言顺的可以再睹她的风采。

要避开一个人总不是办法,最佳的解脱是可以做到心中没有此人。

我做得到吗?

小姊姊说:“你过了年来瘦了不少。”

“辛酉年与我时辰八字相克。”

“你又来了。”

“小姊姊,你别理我,她几时来?”

“他们月中到。”

“住哪儿?”

“萨克彻斯郡的房子,”小姊姊向往的说:“温默斯哈代小说中女主角的家乡……黛丝姑娘的悲剧……”

我没有接上去。

她要来了。

我怎么样面对她?(以沉默的眼泪。)

我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如何控制我自己呢?

难题,都是难题。

小姊姊去了。

我的心一直跳得像要在喉头跃出来。

我希望老庄快下班,我要把这件紧张的事跟他说。

看看钟,才三点,该死的钟竟像停止了似的,我踱来踱去,度日如年,终于忍不住,开车出去找庄国栋。

他在公司里忙得不可开交,女秘书与女助手以爱慕敬仰的语气看着他说:“是,先生,是,是。”老庄的工作美发挥到无极境界。

我吞吞吐吐的对他说明来意。

他坐下抽烟,笑说:“到巴黎去避一避。”

“我不想去。”我说道。

“既然想见她,那么顺其自然。”庄说。

“好,可是我害怕。”我说。

“真是矛盾,你这个懦弱的人!”

我反问:“如果你知道你要见到那个她,你会怎么样?”我急急问:“你会比我好过?”

他不敢出声了,脸色变了变。

我抓到了他的痛脚,“是不是?嘴巴不再那么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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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神级鉴定师

四盏淡酒
秦栋一朝梦醒,重生到了八十年代,还意外觉醒鉴定系统。当秦栋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有客人突然到访。什么?你叫吴三省?当客人报上姓名后,秦栋赫然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年轻版的三叔。原来,他竟然穿越到了盗墓世界。为了价值连城的宝物,为了获得传说中的神器。秦栋给吴三省指了一条明路,下地考古。吴三省又一次侥幸脱险后,秦栋突然收到一封信。发信人是……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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