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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险,又能成?……”
“震卦深不可测,卦象有借鬼神之力而后成之意,请壮士留心。”
“先生器局不凡,能否留下姓名,日后在下或可于先生张目。”
“我乃旧韩人,姓张。足下知我姓氏足矣,告辞了。”
红衣人走进了霏霏细雨,趟进了没膝泥水。吴广愣怔地站在廊下凝望红衣背影片刻,又猛然大步趟进了泥水。红衣人回身悠然一笑:“壮士还有事么?”吴广一拱手道:“敢问先生,若有人想成天下大事,何等名号可用?”此话原本问得唐突,内中玄机只有吴广明白。吴广难忍一问,却又没指望红衣人回答,只朦胧觉得该有如此一问,否则心下不安。不料红衣人却站住了,似乎丝毫没觉得意外,只仰面望天。
任雨水浇到脸上。良久,红衣人吐出了两个字一句话:“张,楚。楚地楚人,张大楚国也。”吴广愣怔间,红衣人已经哗啦哗啦去了。
回到乡亭营地,吴广与陈胜就着昏黄的烛光,喁喁低语直到四更。吴广说了红衣人的占卜话语,陈胜也是惊喜莫名。两人依着各自所知道的全部消息与听来的全部知识,精心竭力地谋划着有可能最见功效的法式,决意要以鬼神之力撬动这九百人了。
次日天色如故,乱雨冷风使人浑然不觉是七月流火之季。虽说昨夜吃了一顿热和饱饭,屯卒们还是纷纷挤到了屋檐下望天叹气,渐渐地,有人开始哭泣了。正在此时,庭院外有人突然惊叫起来:“快来看!天上下鱼了!天上下鱼,快来看也!”
廊下吴广一边大喊着胡说,一边冲出了大庭院。吴广素与屯卒们交好,这一跑一带,百无聊赖又郁闷之极的屯卒们一哄而出,纷纷攘攘地一齐冲到了乡亭大门外。
门外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显见是当地大泽乡人。此人身旁的车道沟已经积成了一片雨水池塘,水中游动着一条大鱼,金红色鳞光闪动,似乎在惊惶地挣扎。斗笠人操着楚语高声比画着:“晓得无?怪也!我正趟路,大鱼嗖!啪!从天上掉进了水里!大泽乡水面,没有过此等金红怪鱼!”一屯卒大喊:“分明天鱼也!开个水道,放它游到河里去!”众人立即纷纷呼应:“对对对!天鱼!放了天鱼!”有人正要跳下水刨开池塘,吴广大喊一声不对,又连连喊道:“天降大鱼,定有天意!我等月余不见荤腥,上天赐我等炖鱼汤!拿回去炖了!”屯卒们立即又是一片呼应:“屯右说得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炖鱼汤!”更有人大喊着:“对也!没准这天鱼肉永世吃不完!我等不用挨饿了!”在屯卒们的哄笑中,吴广对斗笠人道:“兄弟见得天鱼,给你两个半两钱如何?”斗笠人连连摇手道:“莫莫莫!你等外乡客,天鱼降在你等营地,便是你等之天意!我是地主,如何能要钱了?”说罢一拱手,趟着泥水去了。
于是,那个要刨池塘的屯卒连忙捞起了天鱼抱在了怀里,被众人哄笑着簇拥着回到了庭院。
“庄贾杀鱼!”一进庭院,吴广喊了一嗓子。
“来也——!”一个系着粗布围腰的年青炊卒提着一把菜刀跑了来,兴冲冲看着已经在陶盆中游动的红鳞大鱼,抓耳挠腮道,“只是这鱼,咋个杀法耶?”众人一片哄笑中,一个屯卒过来高声道,“来来来,我杀!我家住水边,常杀鱼哩!”叫做庄贾的炊卒连连摇头大嚷:“不行不行!全营就两把菜刀,炊兵不能交人用。”“闷种你!”
那个屯卒笑骂着伸手夺过菜刀,“都快死的人了,还记着律令,蠢不蠢!”边说边从陶盆中抓起大鱼,“看好了,鱼从这里杀……”切开鱼腹,那个屯卒突然一怔,“哎!不对也!”
“看!鱼腹有红线!”
眼见鱼腹软肉中一丝红线,屯卒们惊讶了,没人说话了。杀鱼屯卒一咬牙,菜刀一用力便将鱼腹剖开,却见一团红色在鱼腹中蠕动着大是怪异。杀鱼屯卒小心翼翼地伸手一挖,不禁一声惊诧:“怪也!鱼腹红绫!”屯卒们大是惊愕,有人便大喊:“屯右快来看,鱼腹红绫!”吴广从廊下大步过来挤入人圈,惊讶道:“愣怔啥!快扯开!”杀鱼屯卒抓住红绫一角啪的一抖,三方黑块蓦然一闪。
“曲里拐弯!天书也!”
“不!是字!”
“对!三个官字!小篆!”识字者连连大喊。
“认得么?啥字?”吴广满脸惊疑。
“陈,胜,王……这,这是……”识字屯卒一脸狐疑。
“陈胜王?陈胜,不是屯长么?”有人低声嘟囔了。
“没错!陈胜王!”有人惊讶失声。
“陈胜王?陈胜王!陈胜王?陈胜王……”惊疑迅速在人群荡开了。
“兄弟们慎言!”吴广正色道,“虽说天鱼天意,也不能害了屯长!”
“对!谁也不许乱说!”炊卒庄贾恍然惊醒。
“不乱说,不乱说。”屯卒们纷纷点头。
“好。一切如常。庄贾炖鱼汤。”吴广做了最后叮嘱,屯卒们兴奋莫名地散了。
这天鱼天书之事原本并非人人知晓,可随着午饭的人人一碗看不见鱼的藿菜鱼汤,便迅速弥漫了每一间大大小小的石屋砖屋。屯卒们坐在密匝匝的地铺上,相互讲述着刚刚发生在清晨的神异,越传越神了。
及至天色将黑,“陈胜王”三个字已经成了屯卒们认定的天启,一种骚动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了。除了两名将尉与十名县卒,“陈胜王”已经成了屯卒们公开的秘密。黑幽幽的初夜,又下起了弥漫天地的大雨。雨声中,每间石屋的屯卒们都头碰头地聚相议论着,没有一个人睡觉了。天鱼天书的出现,意外地在屯卒们绝望的心田抛下了一个火星,原本死心一片的悲怆绝望,变成了聚相议论种种出路的纷纷密谋。三更时分,激烈的窃窃私议依然在无边的雨幕中延续着。
距离将尉住房最远的马圈里,五十多个年青屯卒尤其激烈,吵吵声与刷刷雨声融会成一片。突然,一个阳城口音惊呼道:“都莫说话!快听!弄啥声!”
“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黑幽幽夜幕雨幕中,传来尖厉的呜叫,似人非人,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令人毛骨悚然。一个屯卒大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马圈门口,刚刚向外一张望便是一个屁股蹲儿跌倒在地:“我的娘也!亭,亭门外啥光?蓝幽幽!……”几个人立即一起拥到马圈口,立即纷纷惊呼起来:“狐眼!狐子精!”“对!狐鸣!”“狐作人语!天下要变!”“对对对!没错!狐精在破祠堂门口!”纷纷攘攘中,屯卒们几乎一窝蜂拥出了马圈。立即,其余石屋砖房的屯卒们也纷纷拥了出来,雨幕中的大庭院挤满了赤脚光脊梁的沉寂人群。无边雨声之中,那尖利怪异的声音又随着蓝幽幽的闪烁飘了过来,一声又一声在人们心头悸动着:“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天也!”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满庭院屯卒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呼啦啦跪倒了。
“弟兄们,跟陈胜走,没错!”吴广在人群中低声喊着。
“对!跟陈胜走!”
“跟陈胜走!争个活路!”众人的低声呼应迅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