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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没情谊,下午说过了。”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敲门声忽起,徐妈妈端着茶水进来,“喝茶,嗑点葵花瓜子,好好说话啊,天儿。”

徐天看了一眼满心担忧的母亲,刚才满心的火气忍了又忍,“姆妈,放这里就好,等一下他就走了。”

徐妈妈看了看徐天,又看了看影佐,试探地问:“……不在这里吃饭?有菜。”

影佐恢复了刚才客气的模样,“说几句话就走,不打扰。”

徐妈妈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忧心忡忡守着做好的饭菜。长谷直接推门进来,看了一圈堂屋。

徐妈妈指了指楼梯,长谷上去,徐妈妈踮着脚到楼梯拐角提了心听着。影佐出阁楼和长谷说了几句话,徐妈妈使劲听也没听清,长谷下来,经过前堂间看也没看徐妈妈,走出去,连门都没关。

影佐走回阁楼,端起茶杯饮尽杯中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饮尽。

“是我的部下长谷,听到我们说什么了?……我失血过多,口渴。”

徐天不吱声。

“都有心情听评弹了?还是和同福里的女人。”

徐天怕他瞧出破绽,不愿就此事多聊,换了个姿势,“请求你一件事。”

影佐来了兴趣,“说。”

徐天同他对视,虽是请求的语气,眼神却不见躲闪,“不要再来同福里,不要再来我的家。”

影佐笑了,“我是要回国一段时间,但再到上海还是免不了找你。”

徐天挪开眼神,“我惜命,你不要再来。”

影佐笑出声音,“……惜命?还是有亏心事?”

徐天正色道:“对你我永远谈不上亏心,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当我的面杀人放火,见多了我怕忍不住跟你拼命,而我又没有与你抗衡的能力……我有老母亲,我怕死。”

影佐笑得玩味,“这样说话有点当年的样子了。”

“当年我什么样子?”

“出类拔萃,性格软弱。”

“再出类拔萃也是书本和教习课的东西,我没杀过人,不像你。”

影佐笑着,“还是晕血,红色盲?”

徐天不语。

影佐显然话里有话,“多看看血就知道红是什么颜色了。”

徐天继续不说话,影佐觉得有些无趣,起身离开。徐妈妈起身牢牢拴上门,又反复确认,松了口气。

影佐出了徐家门便软下来,两个便衣架着他,长谷跑前去开车。老马和陆宝荣一众居民递次伸出脑袋,探出身子。

老马瞅见陆宝荣,讶异地问:“哦哟,老玻璃你的脸怎么破了?”

陆宝荣“砰”

地关上门。

徐天从阁楼的窗户看到影佐一行人出了弄堂上了车,从书架里抽出田丹那条围巾,用手指上包扎的纱布同围巾在一起比了比,纱布上有沁出来的血迹。

在徐天眼里,纱布上的血和围巾都是灰的。

教堂墓地里,起了一座新坟,田丹身后站着方长青和方嫂。墓工平上最后一锹新土,絮絮叨叨,“其实两座坟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人都不在了墓碑这点钱就不要省。”

田丹将钱递过去,墓工放下铁锹,“摆摆手介许多?用不了……”

田丹疲惫不堪,说话的声音更加轻了,仿佛一阵风来就会被吹散,“我有钱,本来逃难路上准备用的,拿好。”

墓工接过钱,田丹似是在自言自语,眼神落在坟头上,“一块碑,我爸爸和妈妈不想分开。”

“晓得了,介么石碑的钱付是付过了,要天亮以后才好挑石头,定碑上头写什么。”

田丹调转目光看着墓工,“我再来。”

墓工啰里啰唆地嘱咐:“教堂坟地不兴烧纸钱点蜡烛啊!”

方长青忍不住了,“好了,我们站一下都不行!”

墓工转身走开,方嫂上前揽住田丹的肩膀,“田丹,想哭就哭出来。”

方长青站在一边忿不过,“哭,教堂坟地总不会哭都不让哭。”

田丹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神直直的,“哭过了。”

“这是你妈妈爸爸身上的遗物,房子全烧了,里面东西我们没进去收,过几天再去找找看。”

田丹接过方嫂手里的一个布包。

方长青问田丹:“刘唐走之前不是说带你一起去武汉?”

田丹低声应了,听到刘唐的名字,心里头已是波澜不惊,“嗯。”

方长青又问了一句:“没走成?”

田丹“嗯”

了一声,“没走成。”

方长青还一直在问,“那刘唐呢?”

“他走了。”

田丹的语气好像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方嫂明了地点点头,“这么乱,也难怪你们俩没碰到一起。”

“见到了。”

方长青有点想不明白了,“见到了,你没走成他顾自走了?”

方嫂埋怨方长青,“想都想得到,老婆不管逃命要紧,你这个朋友这种事情干得出来。”

田丹纠正方嫂的话,“我和他没结婚。”

方嫂一棍子打翻了一船的人,“订过婚就不是老婆?你们男人都这样。”

方长青冤枉得很,“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嫂扫了方长青一眼,恨恨地说:“说你的朋友刘唐。”

方长青无力辩白,“就是比较熟,他也不算我朋友。”

田丹忽然开口:“长青哥,我可以在长青药店住几天吗?”

方长青忙不迭地答应:“住,一直住都可以,要不然……”

方嫂碰了长青一下。

“……要不然就住几天,要不让你到哪里去?”

田丹全都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去人家借住,自是诸多不便,抿嘴笑了笑,“谢谢方嫂方哥。”

天色已经全黑了,徐天和母亲两人在堂屋吃饭,徐妈妈看着徐天低落的样子,没话找话,“菜要不要再热一热。”

徐天摇头。

“那个叫啥影子的日本人没听你提过,从前认识的?”

徐天点头。

徐妈妈搁下筷子,十分担忧,“到家里来找我们晦气?还是想要你帮他们做事?”

徐天抬头看着姆妈,心下无奈,“想到哪去了,日本人怎么会叫我做事。”

“以前你不是在他们那里留学过。”

“以前全中国的陆军学校,十间有八间都是日本学制。”

徐妈妈感叹道:“……是啊本来大家都相熟的,好端端他们到中国来打仗。”

“姆妈,你不要乱说。”

“总之你爸爸死那年,你回日本改学问绝对有眼光,要不然现在打起来你还不知道在哪头呢!”

徐天也放下筷子,“我们是中国人,要真那样打起来我也是在中国这边。”

“姆妈的意思是,你没改学问,现在说不好天南地北在哪里打仗呢!你就知道犟,刚才这心七上八下的还没放平,姆妈就你一个儿子……”

徐妈妈想起这件事来,还是心有余悸,眼见着又红了眼圈。

徐天心疼姆妈,拾起筷子给徐妈妈夹菜,“……姆妈吃菜。”

“日本影子不会再来了?”

徐天拍了拍姆妈的手背,软言安慰,“不会来了。”

徐妈妈擦了擦眼睛,“答应姆妈一桩事。”

徐天点着头,乖巧地应道:“我答应以后平平安安过日子。”

徐妈妈语重心长,絮絮地又嘱咐一遍,“凡事不要强出头,我们平头百姓,打仗杀日本人有当兵当官的做,自己家里事管好。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徐天往嘴里塞菜,“各人都管自己的家,还有谁去当兵打仗。”

徐妈妈听徐天这么说,刚才才放下的一颗心,又吊得高高的,“……家里总要有人的。”

“有国才有家。”

徐妈妈端着碗站起来,有些生气,“姆妈说不过你。”

徐天停下筷子,没抬头,“我心里有数。”

徐妈妈的眼泪在眼眶里挂着,摇摇欲坠,“你的心就还是不定!明年开春之前说什么都要成个家,要不然天天上班下班家里只有我这么个老太婆,是没啥能挂得住你。等到哪天我前脚一走,后脚你就跑出去学你那短命的爸爸杀杀打打,再把自己的命弄没了,姆妈黄泉路上还能把你再推回来啊?”

徐妈妈动了真气,徐天放下碗筷,扯了扯徐妈妈的袖子,“姆妈,我错了。”

徐妈妈停了片刻,“……小翠到底行还是不行?”

徐天十分泄气,放下手,搭在桌沿上。

“那你吃饭之前去找她说什么话?”

徐天心里头特别无力,啼笑皆非,“没说什么,我怎么能跟小翠在一起过日子。”

徐妈妈开始自言自语:“这个我也知道,你倒是有个别人,带来我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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