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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小声嘟囔道:“……我心里有人。”
徐妈妈一下子来了精神,“啥?”
徐天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又不说话了。徐妈妈上前去扒拉一下徐天的肩头,“你刚才说什么?”
徐天举起自己的手,“姆妈,这是不是血?”
徐妈妈目光转向儿子手指上的纱布,心疼不已,“是……又出血了?”
徐天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带着笑意,“那就是红颜色的了……”
方氏夫妇将田丹带至自家药房。长青药房临着街,前边是店面,后边有库房,楼上还有一间卧室,田丹站在库房中间,有些无措地看着方氏夫妇来回忙乎,自己又不知道怎么插手帮忙,只能不时移换位置躲让。
方长青小心翼翼地在陡峭的楼梯上来回,从上往下拿床单被褥。楼梯底下的一扇小门开着,方嫂半个屁股撅在外面,身子在里面铺床。
方嫂一边收拾一边说话:“委屈一点凑合几天,从前有个伙计也住过这里,小是小一点。”
方嫂看见长青递到她眼前的东西,抬头看他,“拿这床单子?”
“只有这床。”
方嫂有些不乐意,“我们结婚时候用过一次再没用了。”
长青也觉得有点别扭,“那你说用哪床?”
方嫂扯过床单,“算了算了拿都拿来了。”
方长青回头歉意地冲田丹苦笑,方嫂拍了拍手,退出来,“好了,过来看看。”
田丹走到楼梯间小门边,往里看,里面紧紧巴巴就够放一张小床。她礼貌地微微弯了弯腰,“谢谢方嫂方哥。”
她说着进入楼梯间,将方长青夫妇俩关在了外面。
方嫂快人快语,“哎我铺了半天也不说一声好还是不好。”
长青捅了捅方嫂,示意她别再说了,“刚刚家破人亡,未婚夫又自己逃了,你说话注意一点。”
方嫂想到这茬儿,叹了一声,“……也是真苦命。”
方长青上前敲敲门,方嫂扯了扯他的衣服袖子,“你做啥?”
“田丹,里面的灯拉线在床头左边。”
田丹也不开门,就隔着门答应了一句:“知道了。”
方嫂白了眼长青,方长青脸上有点尴尬,“都是小日本害的,有点同情心。”
田丹解开那个布包,露出父母亲的遗物。一块怀表、一根发簪、钥匙……还有那本红色的册子。田丹拿起册子随便翻了翻那上面的人名,然后拿起那块怀表。怀表发出自鸣的声音,田丹拉灭灯,将怀表贴在脸边,她的眼泪又下来了。白天的佯装镇定已经耗费了她的大半力气,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家破人亡又被未婚夫抛弃的孤女,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她有理由脆弱流泪,她只允许自己痛哭这一晚上,明天的太阳一出,她还是要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孑然独行。
同福里的弄堂又恢复了夜晚的安静,只有弄堂口的灯光颤巍巍地亮着,卖馄饨的敲着竹梆子经过。
小翠想起了傍晚的事情,思前想后的,从被窝里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到裁缝店前敲门。
“宝荣叔……”
小翠放轻了声音,唤着。
“宝荣叔。”
屋里没有反应,小翠又唤了一句。
陆宝荣就睡在剪裁和烫衣服的工作台上,他竖起耳朵听清是小翠的声音,呼地坐起,迅速而又细致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装作很惺忪的样子拉开门,探头出去。“干啥?大晚上的让人看见多不好……要不要进来说?”
上海的冬夜凉意沁沁,小翠抱着胳膊有点发抖,“就两句话。”
陆宝荣有些失望,“噢,明天说都来不及,介要紧非要叫我起来。”
小翠跺着脚,“徐先生交代过我……”
“啥?”
陆宝荣满心期待又假装不耐烦地看着小翠。
“徐先生叫我不要把听评弹的事体跟别人说,我忍不住跟你说了,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说来说去,他答应这几天和我……和我再去听评弹,他要一不高兴不想去了,宝荣叔我真的就要怪你了。”
陆宝荣愣了好半晌,“翠翠,这么晚了,你又是专门来伤我心的是?”
小翠也看了他半晌,“宝荣叔,你老是这么说,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开啥玩笑?”
“你对我有啥心好伤。”
“翠翠,你拿一把剪刀把我的心剪一下好了,本来都睡着了……”
宝荣的心又一次碎了,这次直接碎成了灰,他摔上了门。
小翠站在裁缝铺门口,愣了片刻似有所动地往回走,里弄静了片刻。斜对面理发店拉开一条缝,老马伸头出来幸灾乐祸。
上海又迎来一个日出,老铁提着大饼油条稀饭之类的早点回来,经过乱哄哄的人群,人群里各种口音交杂,老铁问了身边的邻居,“怎么回事,这么多外地人?”
“都是租房的,老铁你们家就两个人,三间房租一间出去不少钱。”
老铁摆了摆手,一瘸一瘸地往家里去,“我不缺这两个钱。”
老铁关了门,拿起那支警棍,往后堂间走,到儿子铁林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铁林?”
老铁索性推门进去,儿子果然睡着没动,老铁用那支警棍敲儿子。
铁林跃起来,抱怨地看着老铁,“很疼的好?”
老铁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喏,这是你昨天不要的,我捡回来了,从今天起打算不做巡捕,我等下出门去茶楼的时候顺便当垃圾扔掉,要还想做巡捕,就起来带着它到老北门捕房上班。”
铁林赌着气说:“我这个巡捕去不去也是摆设,连巡捕房都是摆设。”
老铁叹口气,“要怎么跟你才说得通?你爷爷正四品捕头,到我到你,从前清到如今,官官相护老百姓都晓得的事情,当巡捕更要心知肚明,不然怎么办?大事我们管不了,起码街上小偷小摸强盗骗子要有人管吧?都像你一样为轮不到头上的事情空担心,巡捕没人做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铁林起身往前堂间,老铁捏着棍子跟着,在身后絮絮叨叨:“上班五六年,老北门捕房都改叫麦兰捕房了,你还是个巡街。平时我没少在料总前头说好话,要换成别人不是巡官也升个巡长做捕头了,你倒好,我这张面子给你闯祸补漏刚刚好。”
铁林回过头来又跟老铁瞪眼,“官官相护是吧?”
老铁一边说一边把买回的早点摊开,无奈又习以为常地说:“从来都是咯。”
铁林到底是少年心性,一说起这件事情就心头火起,“日本人什么时候在我们头上当官了?”
老铁不知道从何反驳。
“自古再官官相护也不容明目张胆杀人放火。”
老铁又叹了一口气,“世道变了。”
铁林往椅子上一坐,四仰八叉,“昨天的事我想不通,没脸出门巡街。”
老铁苦口婆心地跟铁林讲道理,“儿子你就这么想,你不巡街,连个抓他们的人都没有,好歹你还把那帮杀人放火的抓起来揍了一顿。”
铁林心里头还是想不通,“爸,做巡捕的道理你们从小给我讲,可每次讲得都不一样,一次一次变,越讲道理越乱越复杂,乱到中间讲什么都记不住了,我只记得爷爷最早讲的道理简单,做捕快就是公正严明,杀人偿命犯罪伏法!”
“儿子,不是爸爸要把道理说乱,是世道乱到快没道理讲了。”
铁林又泄了气。
“介么再听听我这回的道理好不好?”
铁林抬头看着父亲。
“爸爸老了,再也讲不出做巡捕的道理,但儿子你又是天生做巡捕的材料。如果坐在家里不出门,从我这里怕是一辈子听不到新道理了。上海滩能人多,你出去走走,说不定以后巡街就碰上个人告诉你新道理,把你说明白了。”
铁林沉默了,老铁摘下警服,递上那支警棍。
长青药店已经开门了,方长青夫妇正在配药接待顾客,大多数顾客是带着医生药方来配药的。
方长青看了看表,“都十点多了,她还没有出来?”
方嫂醋意又上来了,“都问多少次了,喜欢看见她?”
“什么话!”
“两天多没睡觉,家里出那么大事,正常人都挺不住何况一个姑娘……”
方长青横了方嫂一眼,“知道我担心什么了?”
方嫂拍了一下大腿,“不会吧!”
“你去看看。”
方嫂吓得心脏突突直跳,敲了敲楼梯间的门,“田丹,田……”
门从里推开了,田丹穿戴整齐地出来,手里搭了一块毛巾和一只香皂盒。“方嫂。”
方嫂担心地看着田丹,有些心疼,“起来了?”
田丹眼睛红肿,微微垂着眼睛,“嗯,请问哪里可以洗澡?”
“……老虎灶,公共浴室。”
“我说错了,哪里可以洗脸,我想洗一洗才能出门。”
“你要到哪里去?长青。”
方嫂扬声唤着方长青。
方长青跑进来,“啊?”
“到后面打一盆水进来。”
“前面有顾客要阿司匹林,药方在夹子上。”
方家夫妇一前一后错身而去,一会儿长青打了水回来,“温水,泡泡眼睛。”
田丹心中感激,“谢谢方哥。”
“柜子里有包子稀饭,你嫂子留的……”
田丹将几张钱放到柜子上,方长青推却,“这是干什么?”
“我尽快找房子,这是这些天在这里住的钱。”
“这种时间还说钱,把我当什么人了。”
田丹声音怯怯的,还带着些许嘶哑,“总没有白吃白住的道理,再说嫂子那里也好说一点。”
“还是不要了。”
田丹很坚持,“方哥,我身边带了钱的。”
方嫂又在前面唤,“长青。”
长青看了看田丹,摇了摇头往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