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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头,好多逃难过来的和棚子户把还能用的东西都抢走了。”
“反正我也不用了。”
田丹涩涩地笑了笑。
“真可怜,现在住哪里?”
“还没有找到房子。”
田丹依然保持往日的礼貌。
“哎,要不要到家里坐坐。”
“我还要去圣母堂墓地挑石碑。”
“真可怜……”
邻居看这个姑娘的样子,发自内心地怜悯。但是在这样的年月里,灾难随处可见,怜悯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引位带徐天和小翠入座。
小翠左顾右盼地恨不得自己是全场中心,发现并没有人关注她之后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小翠大剌剌地挑了张椅子坐下,徐天用手拂了拂椅子,敛了袍子跟小翠坐在一桌,招手唤来报童,“有报纸吗?多拿几份。”
小翠犹豫了许久,看着徐天始终客气疏离的脸色,还是开了口,试探地问:“不高兴?”
“没有,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徐天态度很温和。
小翠坐直身体努力保持仪态,“省省钱,听就很好了。”
徐天也不坚持,接过报纸展开看。
小翠想了想,又试探道:“……我买票过来在弄堂喊你,不高兴?”
徐天再次重申,“真的没有。”
小翠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是不高兴了,自己也有点后悔,更多的是委屈,“我就是想让他们都知道,省得麻烦。陆宝荣喜欢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他死死心。”
徐天只顾看报纸。小翠还在一边解释,“但是你放心,前天你要我不要跟别人讲的事,我谁也没有讲。”
“什么事?”
徐天从报纸里把头抬起来。
“你说前天下午也和我一起来这里听评弹啊!”
徐天又把头埋在了报纸里,“噢……”
小翠看他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着急,“我谁也没说,说了有什么意思?你晓得我的。”
“晓得。”
“哎,要小吃!”
小翠抻着脖子看。她的目光落在后面扎着堆的一些人身上。
徐天根本听不见小翠讲了什么,心思都放在了报纸上,台上的苏州评弹正唱得热闹:
“银烛秋光冷画屏,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佳人是独对寒窗思往事,但见泪痕湿衣襟。曾记得长亭相对情无限……”
离天兴书院不远的教堂一侧堆着不少墓石坯子,有青石的、汉白玉的,墓工正帮着田丹挑拣墓石,“这块行不行?”
田丹也不知道什么行什么不行,光木木地点头。
“隶书正楷挑一种,把字写纸上,工人刻上去。”
“我想工人师傅刻我的字。”
“介么写到石头上。”
田丹蘸了墨直接在石坯上写:“父田鲁宁 母张美莲 女田丹 立”
。
“今作寒灯独夜人,谁知你一去岭外音书绝,可怜我相思三更频梦君。翘首望君烟水阔,只见浮云终日行。但不知何日欢笑情如旧,重温良人昨夜情……”
徐天听痴了,他蓦然想起田丹,她的家人都留在上海,那么她应该是同爱人一起离开上海,她戴的是订婚戒指,所以应该是未婚夫。如果他们还在一起,那么自己会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够照顾她,不至于孤身一人,相爱却不能相守,实在是最折磨人的事情。徐天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连报纸落在地上都不知道。引位过去踢到报纸,徐天才恍惚过来,扭头发现小翠不在。
小翠在评弹馆后面被人骗了,大呼小叫的,人都围过去了,连评弹也不唱了,徐天无奈起身过去。
骗局由五大三粗的金刚主持,猜一只扣到碗中的色子数。
小翠急赤白脸地跟金刚嚷嚷:“还我两块五!”
金爷是托儿,慢条斯理,“没有道理叫人家还,一开始你还赢了人家两盘一块钱,我也输了一块,要还你的我也要还。”
金刚圆瞪环眼,金爷了,缩了缩脖子,眼睛到处转着。
“愿赌服输,不服再赌。”
金刚人高马大,生的一副蠢力气。
小翠还想着回本翻盘,“就再来一次。”
金爷在一边敲边鼓,“想翻本赌大一点,三块钱一次,赢了还赚五角。”
小翠回头看徐天已在身边,凑过去悄悄依在他身边,软了声音似乎在撒娇,“翻不翻本?”
徐天不着痕迹地错开身子,摇了摇头,“算了。”
小翠“啪”
地把钱搁在桌上,“三块。”
徐天烦闷地直想离开,这次众人随小翠都押大钱,色子在碗里转。猜数,开宝,众人全杀,只有金爷一人赢了。
小翠一扁嘴要哭了,“还我钱,骗子。”
金爷收起钱,“哎呀算了算了,不玩了。”
金刚的把戏徐天早看在眼里,徐天取了个茶房的铁托盘,过去揭开碗,铁托盘晃了晃,一粒色子飞起来吸到铁托盘底,再把铁托盘往金刚的袖子靠,抬起金刚的手,那托盘跟长在金刚手臂上一样。
徐天面对金爷,态度谦和,“这位小姐的五块五角钱请还给她。”
金爷手一摊,表示这事儿跟他没关系,“跟我说做啥?”
参赌的人炸了,掀了桌子,“两个一伙的,骗子!”
金刚和金爷狼狈抱头,小翠趁机夺了一把钱,书院里登时乱成一片,有巡捕吹着哨子过来。
徐天看了看还在兴奋的小翠,示意她应该离开这里了。徐天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也比旁人要快,他不等小翠反应就先走出书院,小翠只能小跑跟着徐天,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
徐天走了两步停下来,“小翠,你自己回去。”
“你到哪里?”
小翠仰脸凑到徐天跟前。
徐天不落痕迹地退后一步,“我一个人走走。”
小翠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忘了观察徐天脸色这一回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跟你走。”
“……我到一个地方看看,你不喜欢去的。”
“越晚回同福里我越喜欢,到哪里无所谓。”
小翠此时只想跟在徐天身边,只要不是赴汤蹈火刀山火海,她都愿意陪着。
徐天无奈地看着雀跃的小翠,“你这么开心做啥?”
小翠乐不可支地示意手中钱,叽叽喳喳的,“一共七块二,多了一块七,请你吃梨膏糖。”
徐天更加无奈,肩膀微微一垮,“……不用。”
小翠扁了扁嘴,徐天没有办法,只能把小翠带到麦琪路,一路上徐天都没有什么话,小翠也渐渐觉得无趣。田家的屋子外表已经被烧成了黑色,看着很显眼,小翠撇撇嘴不愿接近,远远站在废墟外沿,百无聊赖。徐天在和田家那个邻居说话,然后怔怔地走回来。
小翠没话找话,“和这家认识啊?怎么着的火……”
徐天想起邻居方才说田丹的父母葬在圣母堂墓地,愣了一会儿,拔腿就跑,小翠在后边“哎”
了一声赶紧追上去,小翠为了好看,把平常不穿的高跟鞋穿了出来,跑起路来歪歪斜斜的。
田丹离开墓地之后,直接到了广慈医院,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院门里进进出出都是日本人,有军人有伤兵。田丹心里的愤怒多于悲伤,她暗暗下定决心,要为父母报仇,如果可以,她希望杀死这座医院里所有的日军,如果她不能,就连悲伤都不能表现出来。田丹极力控制着自己情绪,用力到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
影佐自打前一天晚上离了同福里就一直昏迷不醒,几个中国大夫围着昏迷的影佐忙乎。
大夫扶了扶眼镜,非常惶恐,“病人需要输血。”
长谷阴狠狠地盯着大夫,大夫鼓足了勇气又解释了一句,“血库没血了。”
长谷抽了大夫一个耳光,大夫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医院里都是你们的伤兵。”
长谷卷起袖子,“用我的血,快!我给先生输过,血型符合。”
田丹往里走,医院里乱哄哄有很多伤兵,她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经过一个大急救室时,看到里面有很多伤兵。一个军官正在揍那位高度近视的秦大夫,秦大夫好容易站稳,眼镜掉了,田丹过去捡起递到秦大夫手里。
秦大夫戴上眼镜才看清,“田医生,你不是走了?不要怕。”
田丹浑身隐隐颤抖,“……医院怎么了?”
“医生护士跑掉好多,消毒针头不够用,日本人叫我消毒。”
“叫你来消毒?”
秦大夫眼睛被揍青一块,“没办法,你还回来……我去拿蒸馏水。”
田丹低头继续往里走,转出候诊室有高高一堆箱子被人来人往撞得摇摇晃晃,箱上写着医用酒精;有一条向下坡度的走廊,走廊中段有一扇弹簧门,被木楔子在门脚下塞住,敞开着;门另一侧有一支断脚的木头输液架,木架后是刚才候诊室的玻璃窗。田丹看在眼里,一路与日军伤员磕碰推跌,她咬着牙狠着心继续往里。
徐天跑到墓碑石材加工地,一块一块查看寻找,直到看到那块汉白玉上,“田丹”
两个字,他压住心中的狂喜,近前去,凑近,小心用手指碰了碰字迹,墨迹没有干透。
小翠气吁吁赶上来,徐天回头,小翠看见徐天脸上焕发着异样的欣悦光彩。
“……她没走。”
小翠从没见过徐天这样高兴,站在原处特别疑惑,“啥人?”
徐天忘记了小翠根本不知道这茬事儿,欣喜若狂,“田丹!”
小翠四周看了看,倒退了一步,拍拍胸口,“不要吓人哦……田丹是哪个,你喜欢的女人?”
徐天眼里根本没了小翠,小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看徐天的表情,心里头委屈得很,扭身就走。徐天忘记了跟在身边的小翠,快步行走,间或小跑。他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那张划过眼前的便条是广慈医院的,字迹是随手在慌乱中的记录,便条必定随手可得,上面有半个广慈医院的标志,那她是在医院工作,他有预感,田丹一定会去那里。想到这里,他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翼,恨不得立刻见到田丹,迈开大步往广慈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