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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一下就走。”
“还有事?”
“要回家做饭,姆妈等着。”
“这是大事,不能叫母亲大人担心。料总吩咐外面准备一些饭菜送到同福里徐先生家。”
“去,挑好的,快一点送过去。”
徐天无奈地看着便衣离开,包厢门被合上,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影佐似笑非笑,“不管分别多久,徐先生家住在哪里我都记得住,现在可以安心坐一坐了?”
“……可以。”
徐天敛眉静坐,周身锋芒隐隐。
“记得去年分别,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徐天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语气淡淡,“不记得了,要往脑子里记那些事,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
影佐饶有兴致地盯着徐天,“没想到我这么快回来吧?”
徐天抬起头来,眼神依旧温和无害,“连想都没去想过,真的。”
“徐天,老朋友不要这么拒人千里之外,你的记忆力推断力判断力从前在特训课是公认的。”
“什么特训课,不记得了。”
“说实话,去年我一上船就后悔了,肩膀上的枪伤发炎,到东京半年才算好得差不多,后半年总是做噩梦。”
老料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影佐先生做什么梦?”
影佐看着徐天,话却是对老料说的,“一年前有一个人把我搞得团团转,我像木偶一样在地狱里来回,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耻辱。”
“你们这么看着我,好像这个人是我似的,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有那个本领。”
徐天叹了一声,“影佐……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我们说好了,不会跟你过不去的,回来你就是我的朋友。”
徐天缄默不语。
“上海滩有重庆的人延安的人,有外国势力本地龙蛇,比我预计的复杂,所以一年前吃了一个大亏。这次回来重任在身,又人生地不熟,有你的帮助,一年前那种亏我就不会再吃了。”
“你回来做什么?”
“为大东亚共荣筹备新政府。”
徐天无奈地笑了,影佐也跟着他笑了,“现在觉得可笑,十年后中国就会顺从在这个政府之下。战争不能完成征服,新秩序才能使新版图稳固,达到长久征服。”
“影佐,其实这一年我也在做噩梦。”
“是吗?我大概知道内容。”
徐天的神色带着疲惫,“当然,因为你是噩梦的男主角,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两个人,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扬长而去。”
“……对不起。”
影佐轻慢的态度使得徐天的眼睛里带着愠怒,他的语速渐渐加快,“如果我跑到日本去,也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两个朋友烧了他们的房子然后扬长而去,你一定不会只要一声对不起。”
“我会怎么样?”
徐天盯着影佐,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睚眦必报,取我性命。”
影佐知道,徐天这话虽是说他,也是在说徐天自己,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会。”
“而我只能坐在这里说些废话,心里要拒绝你,又想着不要让你动怒,因为我想早点回家看见你已经送过去的大三元美食。”
徐天的四肢百骸都充满着无力,若是十年前,他一定马上就掀了桌子跟影佐决一死战,可是现在不可以,他还有姆妈,还有田丹,想到这里,徐天深深地闭上眼睛。
影佐也死死盯着徐天不说话。
“影佐,我和从前一点联系都没了,只是个喜欢平常日子的百姓。”
“徐先生,你不给影佐先生面子,我的面子也不给吗?”
老料用眼神警告徐天。
“听起来料总的面子好像比影佐的面子要大。”
徐天眼风一扫,看着老料,老料却只觉得这一眼看上去莫名的深不可测。
“料总面子给的,治下平头百姓,顶头治安长官的话当然要听。”
徐天带上了笑容。
“那就答应影佐先生帮新政府筹备会做事,对你有好处。”
“料总的意思,是劝我帮日本人做事。”
“是。”
“当汉奸。”
徐天眼神坦荡,直言不讳。
“是……”
老料觉得自己答得太快了,答得有错又好像没错。
影佐盯着徐天,徐天嘴角笑意温和,“对不起,我是中国人,这句话一定要说出来的,好多人心里也是这么想,不会因为这句话杀我吧?”
“料总,徐先生的意思你是汉奸,嘿嘿……”
影佐哈哈大笑。
“我没有说料总,料总是法租界总华捕,吃法国人的饭。”
“人各有志,但你的志向太平常,辜负了年轻苦学天资聪明,也辜负当年我救你一命。”
“中国人讲一饭之恩终身相报,何况影佐君在我穷饿之时,给过三天饱饭。昨天见你之后,我就在想要怎样尽快偿还才好。”
影佐点了点头,“总有机会。”
“好,料总,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徐天慢慢站起,自己把门拉开,长谷邪笑着用日语骂了他一句,徐天置若罔闻,恍恍惚惚地走出来,顺走廊一路走出大三元。
徐天重新置身人间喧哗,夕阳落在他身上,他却没有觉得有温度。黄包车夫跟上来,“先生要车?大三元出来都要车咯,先生耳朵聋的?”
徐天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老料被徐天说了个面红耳赤,“影佐先生,何必非要拉一个菜场算账的来做事。”
“他可不是一个菜场算账的。”
“您说他多能干我没看出来,这些年在法租界也没听说有他这么个人。”
“那个铁林和他什么关系?”
“好像就是认识,铁林和仙乐斯的老金倒是拜了把子。”
“拜了把子?”
影佐听不懂。
“结义了,就是异姓兄弟。”
“有意思,姓金的那个人以后可以用。”
老料忙不迭地表态,“他听我的。”
“我不会马上公布新政府筹备,在这之前要肃清上海的反日势力,尤其是租界里的反日势力。”
“法租界您放心好了。”
影佐冷冷地瞥看他一眼,“放心?我不会像武藤君那么愚蠢。”
徐天走进同福里,他闻着弄堂里的烟火气,心里面暂时安定下来。徐妈妈端着个托盘,“小翠,小翠红烧鲫鱼也给你,小心刺,不过大三元的鱼好像刺不大多,天儿回来了,你吃过了?”
小翠接过鱼,“徐先生肯定是吃过了,还要叫人送介许多回来。”
徐天继续往里走,田丹在对面铺子端盘子给陆宝荣,“陆师傅红烧狮子头一共三只,你一只马先生一只,徐姆妈留一只到明天吃。”
陆宝荣笑着接过来,“不好意思,不过老马那只给不给无所谓的,他弄点草吃吃好了。”
老马已经在门口咬上狮子头了。徐天站在家门口,半侧着身,看着邻居与家人言笑晏晏,他把忧虑藏好,缓了缓心神,推门进去,看到堂桌上满满当当都是大三元的饭菜。
徐天转身进入自己房间关上门,徐妈妈从小翠那里回来,“天儿,到底啥人请客啦?介客气……”
徐妈妈敲着门,就是不见回应,“天儿!”
徐天的声音虚弱地传来,“姆妈我吃力了,睡一下。”
“吃老酒了!”
徐天四仰八叉地仰天躺在床上,“嗯。”
“哎呀!幸亏天气冷,不然介许多东西明朝都馊掉了。”
田丹看到徐天回来,同陆宝荣匆匆寒暄了几句就返身进来,徐妈妈拉着田丹的手,“田丹,你拿两样到楼上当点心。”
田丹笑着说:“不用,吃饱了,徐先生呢?”
“酒吃多了困了。”
徐妈妈小声说。
“哦。”
田丹朝徐天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轻轻上楼。徐天听着头顶响起脚步声,又听出来脚步徘徊在楼上,他取出怀里那封信,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铁林进门,到父亲房间里冒出个头,“吃过了吗?”
“吃了,今天法总有没有来?”
“没有,”
铁林把药递给老铁,“我给你拿水。”
“你等等,哪儿这么香?”
铁林不搭理顾自拿了杯水过来,放在老铁面前,老铁端详着铁林,“头发洗过了?洗澡怎么不换衣服!”
铁林进入自己房间,摔上门,一头扑到床上。他抚着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的头发,神情好像都柔软起来。铁林又突然烦躁起来,重重翻个身,将自己砸向床板。
梆子声顺着弄堂传来,馄饨担子经过清冷里弄,田丹打开窗户,轻轻唤了一声,一只绳篮从窗口放下来。徐天轻手轻脚地上楼梯,将那封信放到阁楼门口的第一级楼梯上。徐天想了想,听门里好像没声音,他又将信往门缝里塞,塞到一半门里一半门外时住了手。
田丹正在窗边往上拉馄饨,见到门底下伸伸缩缩的信封,停住了拉篮子的手。收了钱的馄饨贩子,抬头看着那碗悬在半空不动的馄饨,直到绳子重新动起来,收进去,窗户关上。
馄饨贩子离开,梆声又起,在悠长的青石板路上回荡。
田丹尽量轻轻地放下馄饨锅,关上窗,外头梆声一起,她立即停下动作。门底下那封信随着梆声一起,慢慢收了回去,田丹泄气地叹了口气。
徐天揣着信,轻步下楼,回到自己房间,徐天的门刚关上,阁楼的门就打开了,田丹端着刚买的馄饨下来,到徐天卧室门口,轻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