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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帮人马泾渭分明,一方举刀一方拿棍,僵持着。金爷青着脸重新对准铁林,大头蓄势待发,“这么多人,一枪打出去跑得掉吗!”
“我打这一个就够了!”
铁林定定地看着金爷朝向自己的枪口,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掉了他脸上的血迹。金爷的手放到扳机之上,眼瞅着就要扣动。
大头眼疾手快,一棍子自下而上砸向金爷胳膊,手枪顿时调转枪口,子弹射上天空,随即大头劈头盖脸一顿乱棍打向金爷。枪声点燃了怒火,众巡捕冲向混混,两方人马顿时陷入战局。小白相趁乱而逃,铁林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情况,又在人群中寻找金爷。
金爷抱着流血的头靠在墙角,铁林隔着人群同他对视,金爷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与杀机,铁林心灰意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慢慢地走到马路边坐下,一颗心冷得似要被冻住,他刚才在柳如丝家放了金爷一马,却没想到金爷会如此寡义薄情。不知过了多久,杀声渐低,街面上躺倒一片只余呻吟,大头下令将人通通铐走。
金爷被麻杆搡着路过铁林身边,金爷朝他啐了一口,铁林头都未抬。大头脸上也挂了彩,在铁林身边站定,铁林缓缓抬头,“……我可以走吧?”
大头蹲下身子,视线与铁林平齐,“我让一队押人回捕房,一队跟我送你去码头。”
“谢了!”
铁林的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大头站起来,朝铁林伸出手去,铁林愣了愣,也伸出手,被大头从地上拉起来。
上海的大街上奔驰过两辆黄包车,徐妈妈眼含热泪和田丹坐在一辆,另一辆放着行李。铁林一脸血痕,骑辆自行车护随左右,前后左右一圈骑车巡捕,大头一马当先,过往行人皆侧目而视。
码头上,汽笛长鸣,铁林身后一堆巡捕,都看着大船,船梯已经撤下,铁林用一块布擦着脸上的血迹,缄默不语。
“我们送你回去。”
“走吧,我等船开。”
“……金爷和小白相关多久?”
“我不晓得,麦兰现在你管事。”
“铁公子不要讲笑话,我是代管管的,谁也不服我。”
一只白鸥自江面掠翅而过,船笛再响,缓缓离岸,铁林嘴角噙着笑,看着船慢慢驶向远方的水雾之中,心中一松。
船舱中,田丹正在安置行李,徐妈妈一直透过舷窗往岸上看着,船身一动,徐妈妈慌张地站起来,“船怎么动了?开了!天儿呢?不是说在船上吗?”
徐妈妈四处跑开去,急急地找着,“在家里说他在码头,到码头说在船上,人呢!”
田丹抱住徐妈妈,不知如何解释,“姆妈!……是他叫我们先走的。”
徐妈妈一怔,继而奋力挣脱田丹的手往走廊跑,“骗我!”
田丹抓住徐妈妈的手,“真的,他说会来找我们。”
“到哪里找?他怎么晓得我们在哪里……他要到哪里去找我这个姆妈!”
“他知道。”
田丹软言安慰道。
“说老实话,你见到他了?”
“是他让我回来和姆妈一起走的。”
“天儿……”
徐妈妈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田丹俯下身子摩挲着徐妈妈的肩膀,轻声安慰:“姆妈,不找我们他还能到哪里去?”
“……说好一起走的。”
“他有事没做完。”
一个中年男人敲了敲房门,“是徐先生的母亲和徐太太吗?”
“……是。”
田丹看着来人,有些无措,中年男人和气地笑了,“我姓张,弓长张,徐先生的朋友向老师托我一路照顾两位。”
“谢谢张先生……”
“不要客气,是自己人。你们先休息一下,船已经开了。”
“自己人……”
徐妈妈茫然地拉着田丹的手,田丹心里已是知悉一切。中年男人礼貌地拉上门离开,徐妈妈仍是紧张得坐立不安。
已是日暮之时,柳如丝系着围裙,端菜上桌,铁林调整了心情,带着一身伤踏进家门,老铁和柳如丝惊讶地看着他。
老铁瞪着他,“打仗去了!怎么没拖一门大炮回来?”
铁林一屁股坐到桌前,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自顾自地说:“咸了。”
“我问你话呢!”
铁林同往常一样跟老铁抬着杠,“打架,没打仗。”
老铁嘴里念叨着:“不做巡捕以为总要太平一些,没想到更不太平了!”
铁林烦透了,无力地说:“求求你爸爸,活着回来不错了,还骂我。”
“……这是和谁?”
老铁气得直顿拐杖。
“日本人,青帮。”
柳如丝看着他的伤口无比心疼,“是姓金的吧?”
“嗯。”
“他呢?”
柳如丝盛了一碗饭送到铁林手边。
“关到巡捕房了!”
老铁和柳如丝松了口气,老铁颤着声音问:“为啥?”
铁林只埋头吃饭,“送天哥姆妈和田小姐上船。”
“送走了?”
“送走了。”
“那徐先生呢?”
“还在日本人手里,我明天再到同福里看看。”
“你算了吧,在日本人手里,还回得来吗?”
“他想回就能回……”
“我打死你我……”
老铁说着就要挥动拐杖,柳如丝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小声劝慰。
铁林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对柳如丝说:“真太咸了!”
“东北味道就是这样。”
“这里是上海,以后淡一点。”
柳如丝无奈地瞥看他一眼,嘴角浮着笑意,嗔道:“……做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
徐天从昏迷中醒过来,他撑起身子,望向小窗子外的光线,想到已经脱身的田丹,唇角笑意温暖。
徐天被宪兵带到了另一个牢房里,牢房里布置简单,像一个医疗室,影佐和王擎汉看着白褂日军有条不紊地忙乎。
“喝水,是一般的白开水,开始之后会有比较严重的脱水,先喝一些,也不要喝太多。”
徐天贪婪地大口喝着,军医把杯子拿走,徐天坦然相视,“……什么花样?”
军医看向影佐,影佐示意他告诉徐天。
“这是最新研制的药剂,专门用于刑讯,注射之后大脑浅皮层麻木放松,潜意识松懈开放,神志处于半清晰状态,可以接受问讯人的信息,并且提供真实回答,很难再抗拒掩藏说谎……”
“很难?也就是说还可以抗拒。”
徐天安然道。
“药剂在中国日本德国意大利做过一百多次试验,百分之七十二以上的人招供事实,甚至已经忘记的事都想起来。”
“还有百之二十八呢?”
“药物副作用,休克死亡。”
“把我身上的血擦一擦,我晕血现在就头晕,擦不干净会影响你的药剂效果。”
军医从未见过这样的囚犯,他只有帮徐天擦拭身上的血迹。徐天笑得孤峭,“……你们想问我什么?”
“同伙的姓名住址联络方法,今后的行动。”
“我要是没有同伙呢?”
“注射之后就有了,开始吧!”
“影佐,我可能会乱说话,你千万不要每句都当真。”
徐天认真地看着影佐,似真似假地笑。
“人的意志可以忍受疼痛不怕死亡,它是到你身体里消灭意志的,没有办法抵抗。”
影佐勾起嘴角,冷意森森。徐天不是常人,唯有摧毁他的意志方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王擎汉早已按捺不住,催促军医赶紧给徐天注射,军医看着眼前的这个单薄青年,压根不相信他会挨过这样的煎熬,“你会很痛苦,越抗拒越痛苦。”
徐天主动躺下,“来吧。”
白褂军医开始注射,徐天渐渐迷糊……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天色已晚,海面同天空俱是沉沉的暗色。船舱里,徐妈妈渐渐安静下来,靠着墙睡着了。田丹从包里取大衣给她盖上,大衣带动了徐天的书,书里夹着的信滑出来,田丹取出信,正是之前她想看未看,徐天寄出又收回的那封。田丹打开信封,徐天的字体绵里裹铁,刚柔并济。
“……写第一个字之前,下了一百回决心,如果天天能看到你,已经是今世最好的福气,这封信该是多笨的决定。田丹,我只能在纸上写我爱你,面对面说不出来。爱一个人要有理由,如果你问为什么?我只能说很多细碎的事情……四川北路第一次碰到,你不会相信,陪你一起租房,你也不会相信,回来看到你在家里的阁楼上,你也不信。可是每一次我都知道爱上你了,要是当面这么啰唆,你肯定不满意,所以下好了决心写。看见你就像看见我的性命,不知道还能怎样说更好一些。每天我都觉得亏欠你,想为你做任何事,浑身充满了气力。以前是埋头过日子,现在希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仗什么时候能停?你竟然就住在我的头顶,住在我的家里……”
被捆绑的徐天,极度痛苦。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伤口再度迸裂,血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沿着压制住他身体的皮带滴落在地。影佐示意加大剂量,药物又扎入徐天血管。徐天脱水湿透,牙关紧咬,耳边嗡嗡作响,眼角悬泪……
徐妈妈还在睡着,田丹借着灯光昏暗,继续看着信。
“……你回同福里的时候,我觉得同福里才像我今世的家。和你一起走在马路上,上海的冬天也暖和一些,如果你笑,觉得太阳会照到我心里。你是不是经常还想不认识我之前的事?你那么漂亮聪明,我只是普通的菜场小会计。告诉你我经常想的,我开始想二十年三十年,时间越久越好,就这样天天能看到你多幸运?一直想到如果哪天能娶到你,反而害怕起来。因为不确定自己有那种福气,万一你突然走了,再也听不到你上楼下楼的声音……田丹,我有娶你的福气吗?这封信像我的自言自语,寄出去就害怕不可知的判决来临。真怕打扰了你脆弱的平静,我知道父母去了,其实开心的时候也会更伤心,真的很对不起……”
田丹看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她用手紧紧地捂着嘴,多日以来的惊慌仓皇终于得到宣泄。
徐天看起来已经进入了迷幻状态,军医示意影佐已经准备就绪,影佐靠近徐天的耳边,低声问:“你叫什么?”
徐天双眼紧闭,“……不知道。”
“你是谁?”
“徐天。”
“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的?”
“不知道。”
徐天双唇翕动。
“你是共产党员吗?”
影佐紧张地看着徐天,徐天过了好久,缓缓吐出两字:“……不是。”
王擎汉已经陷入狂怒,“再打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