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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拖着行李沿着走廊——官网承诺的“诸多便利设施”并不包含行李搬运服务——进了套间。壁炉两边饰有野鸡图案,两个床上都堆着厚厚的被褥。奥莉薇亚径直进了洗手间,没有关门;她很害怕陌生的卫浴间。
“挺不错的。”我嘟囔了一句。
“莉薇,”埃德提高嗓门,“洗手间怎么样?”
“冷。”
“你想睡哪张床?”埃德问我。度假的时候,他和我总是分床睡,反正奥莉薇亚早晚会挤上我们的床,这样睡反倒宽松点。有时候她会先和埃德睡,再到我这儿睡一会儿,再回到埃德那儿去,犹如雅达利游戏机里在两条横杠间弹来弹去的小球;埃德因此戏称她为“小乒乓”。
“你睡窗边吧。”我坐在另一张床上,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最好确保窗户锁好。”
埃德把他的行李袋甩到床垫上。我们默默无语地开始收拾东西。窗外,大雪纷飞,暮色在阴沉的天色里显得灰白。
过了一会儿,他卷起一只袖子,抓了抓手臂:“那个……”我抬头看他。
马桶冲水声响起,奥莉薇亚突然一蹦一跳地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去滑下来?”
晚餐是预先打包的PB&J、分装果汁,当然,我还在毛衣里藏了一瓶苏维翁白葡萄酒。酒已经变成常温的了,但埃德喜欢喝“特别纯特别冷”的白葡萄酒,他总是这样要求餐厅侍者的。我拨通前台的电话,要了一桶冰块。“制冰机就在你们房间外的走廊里。”玛丽回答说,“用完后务必用力盖紧。”
我从电视机柜下的小吧台里拿了冰桶,去了走廊,没走几步就看到塞在壁龛里的那台嗡嗡作响、老掉牙的卢玛牌制冰机。“你这动静听起来像床垫。”我冲它抱怨了一句。拉开盖子时,我使足了劲;盖子一开,冻人的冷气迎面扑来,活像超强劲薄荷口香糖广告中的演员喷出的白色口气。
没有冰铲。我用手胡乱地抓起来,不顾掌心和手指的刺痛,把冰块扔进冰桶。冰块都粘在我手上了。老卢玛还真厉害。
埃德就是在那儿找到我的,我弯着腰,半个身子埋在制冰机里。
我没发现他出来,冷不丁看到他就在我身边,靠在墙上。但我先是假装没看到他;只管盯着制冰机里面的冰块,好像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东西,然后继续抓冰块,满心希望他能走开,也希望他能给我个拥抱。
“有意思吗?”
我转身对着他,不想费神故作惊讶。
“听我说。”他开口了,但我已在心里揣测他要说什么了。也许是,我们再考虑一下吧;或者更好的,是我反应过度了。
谁知,他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那段日子他的感冒一直没好,派对夜就开始咳了。我耐心地等。
终于,他说下去:“我不想这样做。”
我抓了一把冰块。“做什么?”我的心也凉了。“做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这样。”他短促地回答我——听得出嗓子有些嘶哑——然后扬起手臂一挥,“全家欢乐度假,过了圣诞节,我们就……”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手指冻得失去知觉:“那你想怎么做?现在就告诉她?”
他一言不发。
我把手从制冰机里抽出来,按下翻盖。没有“非常用力”,它果然卡在中间不动了。我把冰桶靠在胯骨上,用力去拽盖子。埃德抓住扳手,猛地一压。
冰桶从我身边滑下去,咣当一声滚落在地毯上,冰块颠出来,散落一地。
“妈的。”
“算了吧。”他说,“反正我也不想喝酒。”
“我想。”我跪在地板上,把冰块拢进桶里。埃德只是低头看着我。
“别捡了,你要这些冰块有什么用?”他问。
“难道眼看着它们在这儿融化吗?”
“对啊。”
我站起来,把冰桶搁在制冰机上:“你真的想现在就挑明?”
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到这儿了。我们已经……”我指了指套间的房门。
他点点头:“我考虑过这一点了。”
“你最近考虑的事可真多啊。”
“我以为,”他继续说,“你……”
他不作声了,我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动静,一扭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从走廊那头朝我们这边走来。她腼腆地微笑着,眼神躲开我俩;挑没有冰块的地方下脚,然后走进了大堂。
“我以为你想立刻开始治疗。你一定会对病人这样说。”
“别——请别告诉我我会说什么,不会说什么。”
他又不作声了。
“我也不会那样对孩子说的。”
“但你会对孩子们的父母这样说。”
“不用你教我怎样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眼下,她一无所知,没什么需要治疗的。”
他又叹了口气,抹了抹冰桶上的一个污点。“事实上,安娜,”他再次开口,我看得到他凸起的眉骨下面沉重得几乎无法自持的眼神,“我只是撑不下去了。”
我垂下眼帘,盯着已经在地板上融化、变软的冰块。
我俩都一声不吭。我俩都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我发现自己轻声说:“她生气的话,你不要怪我。”
一阵停顿后他的声音响起:“我就是要怪你。”语气比刚才柔和了点,他慢慢地呼气,吸气,“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女孩。”
我强打精神让自己坚持住。
“可现在我几乎不敢看你。”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残余在空气中的冰凉气息。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并非我们结婚当日的情景,也不是奥莉薇亚出生的那晚,而是我们在新泽西摘草莓的那个清晨——奥莉薇亚脚踩长筒防水靴,又是叫,又是笑,浑身涂满了防晒油;天幕低垂,我们沐浴在九月的阳光下;鲜红色的草莓星星点点,如同浩瀚的海洋围绕着我们。埃德的掌心里装满了草莓,眼睛明亮如星;我紧紧牵着女儿那只黏糊糊的小手。记忆中草莓地里的泥水升到大腿那么高,好像要淹没我的心,冲进我的血管,从我的眼底升腾而出。
我抬起头,直视埃德的双眼,那双棕黑色的眼睛。“再普通不过的眼睛。”我俩第二次约会时,他这么说过,但在我看来,那是很美丽的眼睛。依然很美。
他与我对视。制冰机在我们中间轰鸣起来。
接着,我们回屋,对奥莉薇亚坦白。
31
医生在此:接着,我们回屋,对奥莉薇亚坦白。
我停下来了。她还想知道什么?我还能告诉她多少?我早就有了心痛的感觉,整个胸腔都痛得颤抖。
过了一分钟,依然没有回复。我开始纳闷,对莉齐来说,这样解释是不是太让人心痛了?我在讲述自己怎么和丈夫分手,但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爱侣。我在想——
莉齐奶奶离开了聊天室。
我瞪着屏幕。
这下可好,我只能独自回忆故事的下半段了。
32
“你一个人待在这儿不孤单吗?”
从睡梦中恍惚醒来时,我听到有人在问我,男人的声音,语气平淡。我睁开眼睛。
“我大概生来就很孤单。”现在是女人在讲话。醇厚的女低音。
眼前光影晃动。《逃狱雪冤》仍在播放中——鲍嘉和白考尔正隔着咖啡桌眉目传情。
“所以你才去旁听谋杀案庭审?”
我自己的咖啡桌上残留着今日的晚餐:两瓶见了底的红酒,四瓶药。
“不。我去,是因为你的案子和我父亲的案子如出一辙。”
我用力地按下身边的遥控器,又按了一次。
“我知道他没有杀害我的继母……”电视机黑屏了,起居室也随之一起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