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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斯医生,我是菲比。”
我错了。“对不起。”菲比——我和她共事了快一年,她绝对不是年轻姑娘,“我没认出你来。你的声音。”
“没关系。我好像感冒了,所以听起来可能和平常不大一样。”她很体贴。典型的菲比。“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韦斯利在吗?”当然,菲比一向公事公办,应该称呼他为——
“布里尔医生。”她说道,“上午的诊疗已经排满了,但我可以让他晚一点给你回电。”
我谢过她,报出我的号码——“是的,就是存档记录中的那个号码”——挂断。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回电。
68
我走下楼去。今天不喝酒了,我下定决心,至少,早上是不喝了;我需要保持冷静的头脑,等待韦斯利·布里尔医生的回电。
第一件要做的事:巡视厨房,确定折叠梯仍在我放置的地方,卡在地下室门口。在火光般明亮的金色晨光中,梯子带着朦胧的反光,看起来脆弱、荒谬;戴维完全可以一肩撞翻它。在那个片刻,隐约的疑虑感泛上我的心头:没错,他的床头柜上有一只女人的耳环,那又怎样?你又不能肯定那是她的。埃德就曾这样讲过,他说得在理。三颗小珍珠——我自己好像也有这样的耳环。
我冷眼看着梯子,好像它会迈动纤弱的铝制细腿朝我走来似的,又瞥了一眼厨台上闪闪发亮的梅洛红酒瓶,紧挨着挂钩上那串房门钥匙。不行,不能喝。更何况,红酒杯肯定到处都是,散落在家里的每一个房间。(我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场景?想起来了,惊悚片《天兆》,电影一般,但伯纳德·赫尔曼式的配乐超级赞。电影里那个心思缜密的女儿在房间各处放上半满的玻璃杯,那家人最终发现了来自外星的入侵者。“如果外星人对水过敏,他们干吗来地球呀?”埃德边看边激昂陈词。那是我们第三次约会时的事。)
我分心了。那就带着另一个我,上楼去书房吧。
我在书桌边坐好,把手机摆在鼠标垫旁,插上连在电脑上的数据线,开始充电,查看电脑上的时钟:刚过十一点。比我想象得要晚。那罐安定胶囊真管用,让我睡得死沉死沉的。确切地说,不是一罐,也不是一颗,是好几颗。
我朝窗外看去。街道的另一边,米勒太太刚好走出前门——很符合她一贯的作息——再悄无声息地把门关好。我看到她今天早上穿了黑色的冬衣,嘴里冒出白色的哈气。我轻点手机上的天气图标。外面只有十二摄氏度。我站起来,到走廊上查看中央空调的恒温器。
我在想,丽塔的丈夫在忙什么?自从上次在镜头里替他捏把汗之后,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回到书桌边,我朝房间的另一边、公园的另一边望去,眺望拉塞尔家。从窗户看进去空空荡荡的。伊桑。我想起来了,我要找伊桑谈谈。昨晚,我明显感到他的情绪有大波动。“我很害怕”,他是这样说的,眼睛瞪大,眼神慌乱。极度苦恼的孩子。我有责任帮助他。不管简出了什么意外,不管她现况如何,我都必须保护她的儿子。
下一步怎么办?
我咬起了嘴唇。登录在线象棋论坛,我开始下棋。
过了一小时,已是午后,我这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把红酒杯放到唇边——又开喝了,反正已是午后——并继续思考。有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脑海里,都快变成背景音了:我怎样才能接近伊桑?每隔几分钟,我就瞥一眼公园那边,好像答案会自动浮现在他们家的外墙上。我不能给他家的座机打电话;他也没有自己的手机;就算我想出办法,从这边给他发暗号什么的,也很可能被他父亲——或那个女人——先发现。没有电邮地址,他对我说过,也没有Facebook账号。岂不是根本不存在?
他简直和我一样,与世隔绝。
我靠在椅背上,啜饮红酒,放下酒杯,望着正午的阳光在窗台上缓慢移动。电脑发出提示音。我让马跳了一步,让它在棋盘上转移方向,等待下一步行动。
屏幕上显示12:12。没有韦斯利的消息——他应该会回电吧?还是我应该再打一遍?我伸手拿起手机,滑开屏幕解锁。
电脑桌面上又响了一声,铃铛响——是Gmail的来信显示。我抓起鼠标,把光标从棋盘上移开,点击浏览器,用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凑到嘴边。红酒在阳光中闪着柔光。
我让视线越过酒杯边缘,看到空荡荡的收件箱里只有一条新信息,主题栏是空白的,发送者的名字加粗了。
简·拉塞尔。
牙齿磕到了杯沿。
我瞪着电脑屏幕。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稀薄了。
把酒杯放回桌面时,我的手在颤抖,酒在杯中不安地晃动。鼠标也在我掌心里上下跳跃。我已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光标移向她的名字。简·拉塞尔。
点击。
信件展开了,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只有附件的标志:一只小小的曲别针。我双击点开。
整个屏幕变成一片空白。
眨眼间,有张图片开始加载,很慢,一条一条地显示出来。粗颗粒的深灰色条状。
我呆若木鸡,无法动弹,还是无法呼吸。
一行黑色颗粒在屏幕上铺开,像窗帘般一点点落下。眨眼间,又是一行。
接着——
混乱交织的……树枝?不。是头发,黑色的,纠缠的,近距离拍摄下的头发。
弧线勾勒出的皮肤。
一只眼睛,垂直俯视,闭着的眼睛,睫毛勾勒出眼皮的边缘。
这是一个躺着的人。我在看一张熟睡中的脸。
我看到的是自己熟睡中的脸。
眨眼间,下半部分腾地跳出来,照片突然完全铺展开来——就是我,我的头,完完整整。一绺头发耷拉在眉毛上。我的双眼紧闭,嘴巴微微张开。半边脸淹没在枕头里。
我惊跳起身。转椅在我身后歪倒。
简发来一张我睡觉时的照片。我的头脑慢一拍才“下载”到这个想法,俨如这张照片加载的方式:一行一行,磕磕绊绊。
简晚上在我家。
简在我的卧室里。
简看我睡觉。
我站在那儿,惊呆了,陷入耳聋般的死寂中。接着,我看到右下角像幽灵一样的半透明数字,时间标记——日期就是今天,02:02 a.m.。
今天凌晨。两点。这怎么可能?我再定睛去看发送者名字旁边写在括号里的邮箱地址:
guesswhoanna@gmail. com
用户名是:猜猜我是谁,安娜。
69
也就是说,不是简。有人躲在她的名字后面做手脚。有人在讥讽我。
我的思绪立刻像支箭一样指向了楼下。戴维,在那扇门后面。
我紧紧抓住睡袍里的胳膊。思考。别慌。冷静。
他是否用蛮力顶开了门?没有——我明明看到折叠梯还在原位。
所以——抱住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我倾身向前,把两条胳膊放在桌上——所以他偷偷复制了我家前门的钥匙?那晚我们上床后,我听到走廊里有动静;是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从厨房里偷走了钥匙吗?
然而,仅仅一小时前,我亲眼看到钥匙挂在挂钩上,他离家后不久,我亲手挡上了地下室的门——也就是说,他没有办法再次溜进来。
除非——当然,还有一个进来的办法:他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只要他复制了钥匙,替换了挂钩上的原配钥匙。
但他昨天出门了呀,去了康涅狄格州。
反正,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看着屏幕上的那个我,半月形的眼睫毛,上唇后面露出的牙齿边缘。那个我毫无知觉,毫无防备。我浑身发抖。嗓子眼里冒出酸酸的味道。
猜猜我是谁,安娜。不是戴维的话,又会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暗示我?这个人,不仅潜入我家,进了我的卧室,拍下我睡着时的照片;还想让我知道这件事。
这个人,知道简的事。
我用两只手去拿酒杯,喝下一口,一大口,吞下去,再拿起电话。
利特尔的声音轻柔又沙哑,让人想到枕套。也许他刚刚睡醒。无所谓。
“有人在我家里。”我对他说道。现在我站在厨房里,一手拿手机,一手拿酒杯,盯着地下室的门;当我把那些听起来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大声讲出来时,我的声音没有起伏,无法让人信服。缺乏真实感。
“福克斯医生,”他好像挺高兴,“是你吗?”
“有人在半夜两点进了我家。”
“别急。”我听到他换了手,把手机移到了另一个耳朵上,“有人在你家?”
“半夜两点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早点报警?”
“因为我那时在睡觉。”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显然认为发现了我的漏洞:“那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有人在你家?”
“因为他拍了一张照片,用电子邮件发给我了。”
一阵停顿。“什么照片?”
“我的照片。在睡觉。”
他再次开口时,好像离话筒更近了:“你确定?”
“是的。”
“这——好吧,我不想让你感到害怕……”
“我已经害怕了。”
“你能肯定,现在,家里没有别人吗?”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福克斯医生?安娜?”
“我在。”当然没有别人。否则这么半天我肯定会发现的。
“你能——你可以走到外面去吗?”
我差点放声大笑。但还好,我忍住了:“不行。”
“好。那就——待在家里。别——就待在那儿好了。你希望我不要挂电话,再陪你聊一会儿吗?”
“我希望你过来一趟。”
“我们这就赶来。”我们。也就是说,诺雷利会和他一起来。很好——我希望她这次在场。因为这件事真真切切。有据为证,无法否认。
利特尔仍在讲话,电话里能听到他的喘息声:“安娜,我希望你照我说的做,好吗?走到前门口。以防你需要离开那里。我们很快就能到你家,几分钟而已,但万一你要……”
我朝门厅门看看,走了过去。
“我们已经上车了。很快就到。”
我慢慢地点点头,望着那扇门,慢慢靠近。
“福克斯医生,你这两天看电影了吗?”
我无法迫使自己拉开那扇门,无法让自己立于那个阴暗的门厅。我摇摇头。头发甩在了脸颊上。
“那些惊悚老电影?”
我又摇摇头,开始用语言回复他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拿着酒杯呢。不管有没有侵入者——我觉得现在真的没有——我都不能这样子去应门。我得把酒杯拿走。
但我的手抖个不停,现在,红酒都洒到睡袍的前襟上了,留下一块血红色的污渍,刚好在心脏上方,看起来很像伤口。
利特尔仍在我耳畔喋喋不休——“安娜?你还在听吗?”——我又回到厨房,手机压在太阳穴上,把酒杯放进水槽里。
“一切都好吗?”利特尔在问。
“很好。”我回答他,然后打开水龙头,脱下睡袍,只穿着T恤和家居长裤,再把酒渍凑到流水下冲洗。酒渍在冲水后溶解,好像伤口渐渐停止了流血,颜色变淡,变成淡粉色。我又搓了搓,指尖在冷水下变得苍白。
“你可以走到前门吗?”
“可以。”
关掉水龙头,我把睡袍从水槽边拎起来,拧了拧水。
“好的。就待在门口。”
把睡袍抖干的时候,我才发现没有纸巾了——纺锤形的纸巾架上空空如也。我拉开放亚麻餐布的抽屉,结果,又一眼看到自己的脸——就在叠成四方形的一摞餐巾布的最上面。
不是近距离的沉睡中的脸,不是陷在枕头里的半张脸,而是带着笑容的正脸,头发拢在脑后,眼神明亮而热切。那是用纸笔画出来的我的肖像。
绝妙的小把戏,我这样称赞过。
简·拉塞尔原创作品,她这样讲过。
然后,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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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在我手里微微颤动。我看着最下角斜体字的签名。
我差点有了怀疑,差一点就去怀疑她,但铁证在手:那个消失的夜晚留下了纪念物。记忆。死亡的警告。记住你终有一死。
记住。
我是记住了:记得象棋和巧克力;记得香烟、红酒,在我家的参观。最重要的是,我记得简,健谈又贪杯,生龙活虎;记得她补过的牙齿;也记得她靠在窗前眺望她家的模样——好地方,她曾这样喃喃自语。
她来过这里。
“我们马上就到你家。”利特尔在说话。
“我找到——”我清了清嗓子,“我找到——”
他打断了我:“我们已经转到……”
但我没听见他们转到了哪条街,因为这时,我刚好透过窗户看到伊桑从他家前门出来。他肯定一直都在家里待着。整整一小时,我时不时就朝他家飞快地瞄几眼,像打水漂一样,目光从厨房跳到小客厅再跳到卧室;我不知道怎么会没看到他。
“安娜?”利特尔的声音变轻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我低头一看,发现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垂到腰胯了;也发现睡袍堆在我脚边。接着,我把手机搁在厨台上,把画像放在水槽边。我用手掌去拍玻璃窗,用力拍打。
“安娜?”利特尔又叫了我一回,我没理他。
我一直用力地拍打玻璃。伊桑已经转弯,走上了人行道,朝我家的方向走来。很好。
我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手指抓住窗格。指尖用力,抓紧,弯曲手指,闭上眼睛,往上抬。
凛冽的空气一下子裹住我的全身,那样生猛,那样粗暴,我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寒风吹动薄薄的衣裳,布料在我身上剧烈颤抖起来。寒风灌入我的耳朵。寒意汹涌,充满了我。
但我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一声大吼,两个音节,冲破我的嘴巴,像枚炮弹一样飞向外面的世界:伊桑!
我听得到寂静四分五裂的声音。我想象飞鸟振翅,行人停下脚步。
然后,我用尽第二口气,最后一点气力:
我确定。
我确定你妈妈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女人。我确定她来过我家。我确定你们在撒谎。
我用力地把窗户压下来,关死,额头抵在玻璃上,睁开眼睛。
他还站在人行道上,一动不动,穿着大一码的羽绒服,牛仔裤倒是很合身。一绺头发在风中飘摇。他望着我,面前有一团云雾般的白色哈气。我也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大概已有时速九十英里了吧。
他摇了摇头,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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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走出我的视野。肺叶恢复了正常收缩,肩膀耷拉下来,厨房里的寒气还未消散。那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有效的招数。至少,他没有逃回家。
但还没完。没完。两个警探马上就会上门来。我找到了画像——在那儿,面朝下,被刚才的大风吹落到地板上了。我弯腰拾起那张纸,再抱起睡袍,它摸起来还是湿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