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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弄这急煞火的事,的,前天昨天,连住两天两夜给话剧团装台,今晚再给秦腔团装一夜,几天都没睡过囫囵觉了,还不把人挣失塌了。”
“猴子,你甭扰乱军心,咱就吃的这碗装台饭,不想熬夜了你喝风把屁去。都少撂干话,快上台。”顺子说着先进后台了。
猴子在后边还嘟哝说:“那中午给大家一人加个鸡腿吧。”
顺子说:“我还给你加个鸡巴要不要。”然后就吩咐了起来,“墩子,你几个吊软硬片景。大吊,你四个还装灯,瞿团长说了,要按去北京调演的灯位装,六十四台电脑灯,一百二十个回光,一个都不能少。”
大吊说:“这么短的时间,肯定装不起来。”说着,大吊还把一个灯箱狠狠踢了一脚。顺子回过头来,冲着大吊说:“装不起也得装,人家加了钱的。猴子,上去放吊杆。”说完,自己先驮起一个灯箱,往耳光槽走去。那灯箱至少也有百十斤重,他双腿明显有些打闪,但还是颤巍巍地驮到耳光槽里去了。大伙也就跟着嘟嘟囔囔地干了起来。
顺子是这十几号人的老板,但从来也没人叫过他什么老板。顺子有个口头禅:咱就是下苦的。谁能下苦,谁就跟咱干,下不了苦,就趔远。这世上七十二行里,还不包括装台,装台是新兴行业,如果能列进第七十三行,在顺子们看来,大概就算最苦的一行了。基本上没明没黑,人都活成鬼了,人家演出单位,基本都是白天上班排练,舞台就得晚上装好。到了白天,你也闲不下,还得在一旁伺候着,那些导演们基本都是脏嘴,开口骂人就跟家常便饭一样,连女的都是那样一副德性,开口“操你妈”,闭口“我操你姥姥”,有时直接还给你个中指:“啧!”不过说的都是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而已。好多装台的,不仅受不了苦,而且也受不了气,干着干着,就去寻了别的活路,唯有顺子坚持下来了,并且有了名声。现在,整个西京城,只要有装台拆台,给文艺团体装车卸车的活儿,全都找到他顺子头上了,别人想插手都插不进去。这样,自己身边就聚集了一堆吃饭的人。也有不少人建议,让他成立个文化公司什么的,他也到工商部门办了执照,但从来不让人喊他经理老板什么的,一喊,他就说是糟践他呢,他说他就是个下苦的。
顺子手下也没有中层这些架构,就是相对固定几个招呼人,分几个组,管管灯光,管管软硬片景,多数时候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反正啥他都带头干,账也分在明处,人家剧团给多少钱,大伙心里,其实都明得跟镜一样,活儿都是靠他的名头揽下的,他多分几个,大家也都觉得是情理中的事。何况顺子也不贪,总说有钱大家挣,因此,跟着他的人,有好多也都是七八上十年的老人手了,他们把这一行干得精到的,连使一个眼色,都知道是要钳子还是要锤子,是上吊杆还是下吊杆。瞿团长老说:“我看顺子这帮人手,个个都能评高级舞台技师了,比咱团里那帮不吃凉粉占板凳的人强多了。”顺子害怕引起团里那些人的嫉恨,就赶忙圆场说,咱们就是下苦的,这点手艺,也还都是人家团上那些老师手把手教下的。反正啥事都只是下苦干,不抢人家任何人的风头。瞿团长就常常笑着说:“你别看顺子,也算是天底下第一号滑头了。”顺子也总是笑着回应:“下苦,咱就是个下苦的。”
他们刚吊了几片软景,灯光还都没运到位,瞿团长就来了。行话说:要怄气,领班戏。剧团领导多数就长了个挨骂的相,活脱脱一个受气包。但瞿团长这个人却有些例外,不仅在大面上没人敢胡来,就是背后,顺子他们也很少听到有人骂他的,最多说他“耳朵根子软”、“爷”多,“奶”多,“姨”多而已。所谓“爷”、“奶”、“姨”,就是那些难缠的男女主演,行里叫“角儿”。这些人物,不光是瞿团长缠不直,搁在哪个领戏班的人手上,也不好缠。瞿团长是个作曲家,团里好多戏都是他写的曲子,据说他对外写一本戏的曲子,能挣二三十万,但自他当了团长以后,就只给本团写,再没接过外面的活儿,并且也没拿过团里的稿酬,大家也由此对他有了一分敬意。
剧团人有个习惯,爱把所有领导职务后边的“长”字都简化掉,比如刘科长,叫刘科,南队长,叫南队,赵股长,叫赵股,瞿团长,自然就叫瞿团了。好像这样平等一些,大概是也亲切一些吧,顺子也就跟着这样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