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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报》顺子咋都是要看的,只要是好戏,他看一百遍都不厌烦。这天,台早早就装完了,放在平常,累成这样,他会在舞台背后找一个地方眯一会儿,等戏毕拆台就是了。可今天,他必须看演出。底下没处坐,他就把素芬带到耳光槽里,两人席地而坐,一边看,他还一边不停地给素芬做着剧透,也许是太累了,加之灯光槽又暖和,素芬看了一会儿,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等素芬再醒来时,顺子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顺子不仅把自己身上的纸擦成湿巾了,而且连素芬身上带的纸都擦完了,反正眼泪就是止不住。素芬就说,戏是假的,咋能把你看成这样?顺子说,戏是假的我知道,可里边演的情,都是真的啊。张继保这娃太不醒事,真是伤了两个老人的心了。素芬说,雷真的会打不孝顺的儿女吗?顺子说,那是戏嘛,可父母就是再伤心,恐怕也不忍心让天雷把儿女劈了。
戏毕了,顺子和素芬正说下去拆台呢,就听墩子喊叫说,后台打开了。他急忙下去一看,原来是刚在舞台上演出时,那个演张继保的小生演员飞起一脚,踢养父张元秀时,把假戏踢成真的了。演张元秀的老生演员把衣服脱下来,弓起腰让团长看,腰眼上,果真有一处紫乌紫乌的斑块,是小生演员拿厚底靴子踢的。团长一个劲说,回去一定处理,可那个演养父的咋都不行,就在后台大吵大闹起来。剧团这行当,不是师徒关系,就是师兄弟关系,再不就是亲戚关系,平常看着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一旦起事,阵线立马就分明了,有向着老生的,也有向着小生的,这个一脚,那个一拳的,事情就闹得有点不好收拾了。顺子还钻进去阻挡了一下,挨了几脚,就赶快钻出来了。最后是团长钻进去,任他们拳脚相加,咋都不退阵,才算把事情平息下来。拆台时,顺子听他们的人讲,这事的病,并不害在今晚,说祸早在半个月前,团上评职称时就种下了。那个小生想评一级演员,那个老生是评委,在会上说了小生的坏话,结果票没过半,被拉下来,祸根也就埋下了。相互过话传话的,矛盾早就拧成麻花,把好几个人都卷进去了,本来一路上早该爆发的,可都忍着,毕竟是出省演出,得注意影响,今晚总算演完了,祸事也就忍不住穿了头。那个团长被谁一拳,打出了一个青眼窝,等演员们都走了,他还在舞台上忙活着清点东西。顺子就上前安慰说:“我知道,这摊摊难带,不过,你带得也好着哩,我看你还是高,朝中间一站,事情还能挽笼住,那就是硬扎团长。这事我也见得多了,有些根本挽笼不住,最后都是派出所上手,才了了的。反正不管咋,戏是演成了,你没听观众那掌声,西京城的观众可是不轻易出手的,你们这回是真正把西京给轰动了。”团长也没好意思抬头,让他过多瞧自己那个青眼窝,就那样一直低头数着灯光、缆线,直到开始装车了才离开。
顺子他们把三车灯光、服装、道具、布景装完,已是凌晨四点多了。
账也结得很顺利,七天七夜,一共装了五本戏的台,拆了五本戏的台,来回还装卸车两次,总共给了两万块钱,团长在离开前,把字就签了,办事人直到他们装完车才付款。开始装第一个戏时,他用了十五个人,后来就减成八个了,拆台时活重,又增加了五个。等人家把车开走了,大家就跟着顺子,到剧场外边一个昏暗的路灯下,按老规矩,把钱分了。大吊、猴子一人拿了两千五,墩子、三皮这些干二类活儿的老人手,一人拿了两千,剩下的,还有拿一千五的,素芬给得更少些,一千二,但钱付得这样利索的也不多,就都很满意地别上钱,打着哈欠走了。顺子看见,连大吊这样身体硬朗的,上三轮时,腿都有些翘不上去了,确实疲乏到了顶点。顺子就喊了一句:“都别睡得太死噢,说不定明天还有活儿呢,定下来我就打电话。”十几辆三轮,就跟车队一样消失在黑夜中了。
大伙儿都走了,顺子让素芬上车,素芬让顺子上车,顺子就好奇地说,你又不会骑。素芬笑笑说:“试嘛。”顺子就上去了,狗还在车的拐角卧着,见顺子上来,抖了几下睡得乱糟糟的毛,一下就钻进了他怀里。素芬不慌不忙地骑上去,车头胡乱拐了几下,就被她稳住了,然后脚一加力,车就顺顺当当地开走了。顺子几乎有些不相信地问:“原来你会呀?”素芬只蹬车子不说话。顺子又问:“啥时学的?”“就这几天。”“啊,就这几天学会的呀?”“不行吗?”“行行,骑得好着呢。”原来素芬看顺子太劳累,每次半夜回家,还得把她带在车上,就有心想学。这次刚好剧场西边有个大场子,没人时,她就去偷偷练一会儿,好在过去骑过自行车,学起来倒不难,几次下来,就能蹬着满院子跑了。她也不想别的,就是能在每次半夜装完台,能把顺子蹬回家就成,顺子真的是太辛苦了。可今天顺子坐在上面,不仅没感到辛苦,而且还幸福得唱了起来,并且用尖嗓子,唱的是秦腔《十五贯》里那个小旦的戏:
我爹爹贪财把我卖,
我不愿为奴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