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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明天再去吗,哈利?我今天晚上排了一些节目,这个女人又只是失踪而已,没什么好急的。”
哈利看着啤酒泡沫满溢出来,像蛇一般沿着啤酒杯外缘盘绕而下。
“基本上……”哈利说:“这件事急得很。”
约翰尼·卡什的歌声逐渐淡去,一个肩宽膀圆的身影走出大门,酒保惊讶地看着吧台上动也没动的啤酒和一张五十克朗纸钞。
“希薇亚不可能就这样离开的。”罗夫·欧德森说。
罗夫很瘦,换句话说,他简直是皮包骨,身上穿一件法兰绒衬衫,扣子扣到领口,领口上冒出枯瘦的脖子。他的头让哈利联想到涉水的长腿水鸟。他的一双手十分窄小,从袖子里突出来,长长的手指骨瘦如柴,不断地卷曲、扭转、绞拧,右手指甲被锉得又长又尖,有如爪子。他的眼睛大得很不自然,脸上戴着一副朴素的钢质圆框眼镜,镜片颇厚,这种眼镜在七十年代的激进分子间广受欢迎。他家中墙上贴了一张芥末黄的海报,里头是印第安人扛着一条蟒蛇。哈利认出那张海报是加拿大歌手约尼·米切尔的唱片封面,属于嬉皮石器时代。海报旁挂着一张墨西哥女画家弗丽达·卡洛著名的自画像复刻板海报。一个受苦的女人,哈利心想。那是一张女人挑选的海报。地板铺的是未经加工的松木,屋里的光线来自老式石蜡灯和褐色陶土灯,灯具看起来似乎是自制的。墙角倚着一把尼龙弦吉他,哈利心想那应该是罗夫的指甲之所以锉成那样的原因。
“你说‘她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是什么意思?”哈利问。
罗夫在面前的客厅桌子上放了一张妻子和十岁双胞胎女儿欧嘉与埃玛的合照。希薇亚有一双睡眼惺忪的大眼睛,像是戴了一辈子的眼镜,却突然决定改戴隐形眼镜或去做激光手术。那对双胞胎有妈妈的眼睛。
“她要离开一定会说一声,”罗夫说,“或是留个话。一定是出事了。”
罗夫虽然陷入绝望,声音却依然柔和。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捂在脸上。他的脸又窄又苍白,鼻子显得异常地大。他擤了擤鼻子,发出一声有如小喇叭般的响亮声音。
麦努斯从门外探进头来:“警犬队来了,他们带了一只寻尸犬来。”
“那就开始吧,”哈利说,“你跟邻居都谈过了吗?”
“对,没有线索。”
麦努斯关上了门,哈利看见罗夫的眼睛在眼镜后头睁得更大了。
“寻尸犬?”
“大家都习惯这样叫啦。”哈利说,暗暗记住必须提醒麦努斯多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
“你们也用寻尸犬来找活人?”罗夫的口气近乎哀求。
“当然啰。”哈利扯了个谎,没告诉罗夫说寻尸犬是用来嗅出尸体位置的,它们不会被用来寻找毒品、失物或活人,只专门用来寻找死人,不找别的。
“所以你今天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四点的时候,”哈利说,低头看着笔记本,“那时候你跟女儿去镇上,你们是去镇上做什么呢?”
“我去看店,女儿去上小提琴课。”
“看店?”
“我们在奥斯陆的麦佑斯登区开了一家小店,专卖非洲手工制品,像是艺术品、家具、衣服之类的,直接从艺术家那里进口,也开给他们很好的价钱。店里的生意通常是希薇亚在照顾,但每星期四店里开得比较晚,所以她会开车回家,换我和女儿过去,我去看店,女儿去巴拉特·杜音乐学院上课,从五点上到七点,然后我再载女儿回家。今天我们是七点出头到家的。”
“嗯,在店里工作的还有谁?”
“没有别人了。”
“这表示每星期四你们的店都会休息一下,大概一小时?”
罗夫微微苦笑:“只是个非常小的店,没什么客人,老实说几乎要一直到圣诞拍卖才会有客人。”
“那怎么……?”
“挪威政府跟第三世界国家签有贸易协议,所以北美空防司令部会补助我们的小店和供货商,”罗夫轻咳一声,“这个协议传达的信息,比金钱和短期利益还要来得重要不是吗?”
哈利点点头,但他想的不是开发补助金和挪威及非洲之间的产销互惠贸易协议,而是奥斯陆和此处森林的驾车往返时间。双胞胎正在厨房里吃夜宵,厨房传出收音机的声音。哈利在这间屋子里并未看见电视。
“谢谢,我们会尽快找到她。”哈利站了起来,走到屋外。
院子里停了三辆车,其中一辆是侯勒姆的沃尔沃亚马逊,车身重新上过黑色烤漆,车顶和后车厢漆上了赛车方格条纹。哈利抬头仰望清澈的星空,苍穹下是森林空地上的这座小农庄。哈利吸了口气,空气中有云杉的气味和木材的烟味,耳中可以听见森林边缘传来狗的喘息声,以及警员表示鼓励的高喊。
哈利绕着弧线,朝农仓走去。他们设定了弧形的行走路线,以免破坏线索。农仓的门开着,里头传出说话声。他蹲下身来,就着外头的灯光细看雪中的脚印,再站起来,倚在门边,掏出一包烟。
“看起来像是命案现场,”哈利说,“有血迹、尸体和翻倒的家具。”
侯勒姆和麦努斯停止交谈,转过头来,顺着哈利的视线望去。农仓十分宽敞,横梁上垂落一条电线,末端是个灯泡,农仓里的光线便来自于这个灯泡。农仓一侧放着车床,车床后方是块工具板,上头挂着各式工具,有锤子、锯子、钳子、钻子,但不见电子器具。另一侧架设了铁丝网,里头养鸡,有些鸡栖息在墙架上,有些在麦秆上伸出僵直的双脚昂首阔步。农仓中央未经加工的灰色裸木地板上血迹斑斑,躺着三具无头尸体。哈利在嘴里塞了一根烟,却不点燃,小心翼翼避免踏上血迹,在砧板旁蹲了下来,检视鸡头。他按亮钢笔形手电筒,光线照射在黯淡的黑色眼睛上。他先拿起半根白色羽毛,这根羽毛的边缘似乎被烧焦成黑色,接着仔细查看鸡颈的光滑切痕。血液已凝固,呈现黑色。他知道事情进行得很快,不会超过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