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奈斯博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的两根手指够到了栏杆,接着是三根,接下来是另一只手。他放开发疼的双腿,身体往下摆荡,双脚迅速找到立足点,分摊双臂承受的重量。他终于得以一窥卧房内的情况,往窗内看去。他的头脑对眼前景象有点难以理解,却又立刻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件已完成的艺术品,他曾经见过这件艺术品的实验原型。
萝凯双眼圆睁,眼眸漆黑,身穿绯红色洋装,色泽有如金巴利酒;她穿得一身“洋红”。她的头朝天花板抬起,仿佛站在篱笆外想往内窥看。她维持这个姿势,转动眼珠,朝窗外的哈利望去。她的肩膀被往后拉,手臂藏在背后,哈利猜想她的双手应该被绑在背后。她双颊鼓胀,嘴里似乎被塞了袜子或布条,双腿跨坐在一个巨大雪人的肩膀上,赤裸的双脚交叉在雪人胸前。他看见她紧绷的双腿肌肉正在颤抖。她不能掉下来,绝对不能,因为圈在她脖子周围的不是死气沉沉的灰色铁丝,像艾莉的尸体那样,而是发出白炽光芒的金属丝。这幅情景仿佛一则牙膏老广告的荒谬山寨版,保证用了这款牙膏之后自信加倍,恋爱顺利,快乐长寿。电切环的黑色握把上绑着一根铁丝,铁丝延伸到萝凯头顶,穿过天花板上的吊钩,延伸到房间另一端,朝房门延展而去,最后绑在门把上。铁丝并不粗,长度却足以在哈利压动门把时形成显著的阻力。如果他打开门,或甚至将门把压到底,萝凯下巴正下方的白炽金属环就会切入她的喉咙。
萝凯瞪着哈利,眼睛眨也不眨,脸部肌肉抽动,时而显现愤怒,时而露出赤裸裸的恐惧。电切环收得十分窄小,她的头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穿过。她低下头,小心不触碰到套在脖子周围的致命光环。
她的目光看着哈利,移向地面,又回到哈利身上。这样哈利就明白了。
地上那摊水已散落了许多雪块,雪人正在融化,速度相当快。
哈利站稳脚步,尽力摇动栏杆,但栏杆纹丝不动,甚至连发出一丝希望的尖鸣声都没有。铁栏杆颇细,但牢牢固定在木头上。
萝凯的身形正在摇晃。
“撑住!”哈利大吼,“我很快就进来了!”
他说谎。他手上就算有铁撬杠都难以弄弯这些铁栏杆,也没时间将它们锯断。她父亲真是他妈的疯子王八蛋!他的手臂已开始酸疼。这时刺耳的警笛声传来,第一辆抵达的警车拐上车道。他往下望去,见是戴尔塔小队的特殊车辆,一辆猛兽般的路虎大型装甲车。乘客座跳下一名身穿绿色防弹背心的男子,男子立刻在车子后方寻找掩蔽,然后举起无线对讲机。哈利的对讲机发出叽喳声。
“嘿!”哈利大吼。
男子后退一步,左右张望。
“我在上面,长官。”
哈根在车子后方直起身来,这时一辆警车开到大门前,蓝色警示灯不住旋转。
“我们要向里面发动攻击吗?”哈根大喊。
“不行!”哈利大吼,“他把她绑住了,你们只要……”
“只要?”
哈利抬起双眼,凝目注视,不是注视城市,而是注视山上亮着灯光的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
“只要怎样,哈利?”
“只要等一下。”
“等一下?”
“我要想一想。”
哈利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双臂酸疼不已,他弯曲双膝,将大部分的身体重量放在脚上。电切环一定有开关,可能就在塑料握把上,他们可以打破窗户,伸进一根附有镜子的长杆,这样说不定就能……可是这样要怎么按下关闭按钮,又不触动任何东西,而且……而且……?哈利试着不去想保护颈动脉的那层单薄皮肤和柔软组织,而试着想些有建设性的事,同时忽视惊慌的念头在他耳际高喊,要他进房间去,掌控一切。
他们可以从房门进去,却不打开房门,只要锯开门板就行了。他们需要一把锯子,可是谁家会有锯子?只有他妈的霍尔门科伦区居民会有锯子,因为他们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云杉林。
“去跟邻居借一把锯子来。”哈利大吼。
他听见下方传来一阵奔跑声,卧房内则传出溅水声。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朝窗内看去,只见雪人的左侧不见了,左侧冰雪垂直地落入了地上水滩。他看见萝凯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她正努力维持平衡,不让自己靠近那发出白炽光芒的泪滴形绞环。等他们拿锯子回来就来不及了,更别说还要锯开门板。
“哈根!”哈利听见自己发出歇斯底里的刺耳叫声,“警车上有拖车绳,把绳子丢上来,再把路虎往墙边倒车。”
哈利听见嗡嗡的说话声,听见那辆路虎打开倒车影像,引擎发出轰轰声响,又听见后备厢打开的声音。
“接住!”
哈利放开一只手,一回头就看见一捆绳子朝他飞来,他在夜色中倏地伸出手,抓住绳子,紧紧握住,等绳子的其余部分散开,砰的一声落到地面。
“把另一边绑在拖车栓上。”
他这端的拖车绳有个活动扣环,他飞快地把扣环扣上窗户中央的栏杆交接处,扣环咔嗒一声关上。快速上铐的技法派上用场。
卧房内再次传来溅水声。哈利并未转头去看,只因毫无意义。
“拉!”他大喊。
他将铁栏杆当成梯子爬了上去,伸出双手抓住屋檐的排水槽边缘,接着便听见那辆路虎的引擎加速运转。他荡上屋顶,胸部贴着屋瓦,双眼闭上,聆听引擎的怒吼声。引擎转速慢了下来,铁栏杆发出呻吟声,接着又是一声,再来一声。快点!哈利察觉到时间过得比他想得还要慢,但还不够慢。就在他期待听见幸运的迸裂声时,引擎转速突然拉高,发出猛烈的呜呜声响。可恶!哈利知道路虎的轮胎正无助地原地打转。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可以祈祷。但他知道上帝已下了决定,命运已然售出,必须去黑市才能买通。反正没有了她,他的灵魂一文不值。蓦然间,橡胶轮胎接触柏油路面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低沉的引擎声越吼越凶。
沉重的大轮胎抓上了柏油路面。
接着就传来迸裂声。引擎高吼一声,然后止息。紧接着是一秒钟的完全宁静,然后铁栏杆砸中下方车顶,发出空洞的撞击声。
哈利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背对院子,站到排水槽边缘,感觉排水槽因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向下弯曲,接着他弯下腰,用双手抓住排水槽,双腿一踢,犹如钟摆般由排水槽朝窗户摆荡而去,使出了镰刀跳水式。就在老旧的单薄窗玻璃碎裂在他靴底时,他放开双手。在这十分之一秒的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何处:是院子里?锯齿状的破窗户上?还是卧房里?
突然砰的一声响,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想必是保险丝断了。
哈利滑入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是。
四周再度亮起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到刚刚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他全身上下布满痛楚,仰躺在一摊冰冷的水滩中,但他想必已经死了,因为他往上看,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天使,神圣的光环在黑暗中闪耀光辉。慢慢地,声音回来了。刮擦声。呼吸声。接着他看见扭曲的脸庞、惊恐的表情、被黄球塞住的嘴、在冰雪上乱动的腿。他只想闭上眼睛。他耳中听见一种声音,犹如低低的呻吟声。湿漉漉的冰雪正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