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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车“由布一号”载着学生,在十一点三十九分从国铁别府车站出发,一路顺畅地从大分市区驶向山岳地带。穿越郁郁苍苍的由布山岳,在汤平、丰后中村和天濑停车后,朝着久留米方向前进。
这时,连我也不由得心情轻松起来。在由布院停车的一分钟内,我还和金木淳子等几个同学完成了在月台上抢拍纪念照的挑战。
到达久留米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四十四分了,然后再从久留米乘车前往佐贺,从佐贺回到大川车站后,就可以解散了。
许多学生家长都在大川车站等候,家长为学生顺利回家感到喜悦,学生也迫不及待拿出土特产,和家长一起踏上了归途。我在学生和家长挤成一团的喧闹中,寻找着龙洋一的身影。我想知道,他的母亲有没有来接他。
我看到了金木淳子,她父亲来接她。我走向他们,向他们打了招呼,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假装不经意地问金木淳子:“龙同学已经走了吗?”
金木淳子的脸顿时像石蕊试纸般红了起来:“哦……好像已经走了。”
“他妈妈来接他吗?”
“没有,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是吗?谢谢你。”
我向金木淳子的父亲欠身道别后,转身离开了。金木淳子在背后叫了起来:“爸爸,你在看什么!”我回头一看,发现金木淳子用手掌做成“扩音器”的形状,大声叫着:“老师,我爸爸看着你的背影出了神,还一脸色相。”
她父亲惊慌失措,堵住了她的“扩音器”,尴尬地向我鞠了一躬。我向他露出亲切的笑容。
学生就地解散了,但教职员还不能回家休息。之后,还要一起回到学校,向跷着腿坐在校长室的田所校长报告修学旅行顺利结束。
“有没有发生什么状况?”校长室内,田所校长大模大样地问站成一排的教职员。
杉下学务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是,有几个学生不舒服,在藤堂老师的照顾下,很快就恢复了。总之,并没有学生有特别的状况,大致算是一帆风顺。”
“很好,大家辛苦了。”
就这样结束了。其实,根本不需要特地回学校报告。
当我在学校的自行车停车场和暌违两天的自行车重逢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总之,修学旅行算是顺利画上了句点。接下来,就要认真进行毕业后的出路指导了。二班大约有六成的人希望进全日制的高中,其他人不是继承家业,就是希望进入高职升学。只有龙洋一,我还没有问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川尻老师。”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佐伯俊二正向我跑来。他肩上的旅行袋左右摇晃着。佐伯俊二开车上下班,照理说,应该不会来自行车停车场。
“怎么了?”
“等一下。”佐伯俊二用右手制止我,拼命调整呼吸。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正面看着我说:“川尻老师,这个星期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我注视着佐伯俊二的脸。
“你是在约我吗?”
“没错。”佐伯俊二用难得的严肃表情回答道。
“好啊。”
佐伯俊二的表情亮了起来。
“啊,太好了。详细情况我会再告诉你。我们一言为定喽,就是这个星期天。”佐伯俊二举起右手,转身离开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走了。前后总共不到十秒的时间。
我愕然地望着佐伯俊二离去的方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我打开小型自行车的锁,从停车场推了出来,骑了上去。
“有人找我约会耶。”我喃喃自语着,用力踩着自行车。清风拂过脸庞。从学校正门离开后往右转,夕阳刚好出现在正面。这是我至今为止看到的最大、最美丽的夕阳。
在我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祖先牌位前报告。这当然是父亲立下的规矩。我只是基于习惯,坐在祖先牌位前摇一下铃,双手合掌。我把土特产拿给厨房的母亲后,走上二楼,去妹妹久美的房间。久美今年十八岁了,但她从小身体孱弱,高中就休学了,在家里静养。
我站在她房门口,说了声“我要进去了”,才打开门。以前,我曾经撞见久美在自慰。那一次,我想去陪她聊天,一走进房间,发现久美仰躺在床上,手伸进睡裤里。虽然久美很快把手拿了出来,但向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正想辩解什么。我做梦也没想到卧病在床的久美竟然会有这种举动,吓得急忙关上门,跑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听到久美房间传来哭声,于是又再度去了她的房间,向她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由于曾经发生过这种事,现在每次进久美房间之前,我都会先打一声招呼。
久美的房间内拉着窗帘,感觉特别暗。我拉了电灯的绳子。荧光灯眨了一下,照亮了房间。
久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姐姐,你回来了。”久美睁开眼睛。
我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凑近她的脸:“久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久美微微抬起头。
“姐姐快交到男朋友了!”
“你们会结婚吗?”
“也许吧。”
“恭喜你。”久美讨好地露出卑怯的笑容。
我站了起来:“这个星期天就要去约会了。”我笑着走出久美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把旅行袋往地上一丢,便躺在床上。心情仍然十分雀跃,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他只是邀我约会,就让我乐得手舞足蹈,可见我对佐伯俊二也颇有好感。没错,我喜欢他。
我坐立难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由于实在太高兴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不知道他打算看什么电影,难道是纯爱电影?他会牵我的手吗?会不会向我索吻,或是有更进一步的要求……不,我希望在结婚前保持贞洁之身。或许他会笑我古板,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谅解的。但如果只是摸摸胸部……
我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把旅行袋从地上捡了起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床上,化妆品、换洗衣物、装脏衣服的塑料袋,却找不到从龙洋一那里没收来的成人杂志。对了,今天早晨我好像就没有看到。昨天晚上我睡觉时,藤堂草正在看。难道是她丢掉了?不,房间的垃圾桶里也没有那本杂志。
藤堂草带回去了?
很有可能。一定是这么回事。我想象着她看得流口水的样子,厌恶得浑身发抖。
“啊……”在这一刻之前,我把擅自从藤堂草的钱包里拿了四千日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同时,我也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惨了!”我冲出房间,跑下楼梯,奔向厨房。
穿着围裙的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电饭锅冒着白烟,散发出饭香味。
“松子,怎么了?这么吵。”母亲头也不回地说。
“妈妈,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母亲停下手,把头转过来:“要多少?”
“一万日元左右。”
母亲夸张地瞪大眼睛,语带训斥地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想挤出笑容,但脸部肌肉很僵硬。
“修学旅行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事。现在,我手上一点钱都没了。拜托啦。”
母亲再度转身下厨:“我没有。”
“少骗人了。你身上多少有一点钱吧。拜托你啦。”
“我要先问问你爸爸。”
“不能告诉爸爸。”
“这怎么行……这种事,必须爸爸同意才行,他是一家之主。”
玄关传来一声很有精神的“我回来了”,脚步声正走向祖先牌位所在的客厅。铃声响了一下后,仓促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弟弟纪夫嚷嚷着“啊,肚子饿坏了”,走进厨房。
“你回来了。”母亲冷冷地应道。
“啊,姐姐,你回来了。修学旅行怎么样?”纪夫从桌上的餐盘里拿起竹轮,放进嘴里。母亲训斥说:“不要偷吃。”纪夫轻轻耸了耸肩。
“纪夫也可以,你可不可以借点钱给我?”
纪夫含着竹轮看着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因为吃了满嘴的竹轮,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慌忙把竹轮咬碎,吞了下去。
“干吗突然借钱?”
“我没钱了。五千日元也可以。”
“你赚的钱比我多呀。”
“拜托啦。”
“你问爸爸借吧。”
“我怎么可能向他借钱?!”
“很不巧,我身上没这么多钱。”纪夫弓着背,离开了厨房。
我顿时垂头丧气。
母亲关了煤气炉的火。
“好了,做好了。今天要吃鲈鱼哦。”
“是哦……”
我听到母亲的叹息。
“你要一万日元做什么?”
“你不是认识理科的佐伯老师吗?”
“哦,就是那个帅哥。”
“他找我约会。”
“约会……应该没有铸成什么大错吧。你还没结婚呢。新田的民子你不是也认识吗?她二十岁不到,就被坏男人骗了,结果,只好远走他乡了……”
“别胡说了,我只是觉得什么都让对方付钱很丢脸。”
“如果对方愿意付,就让他付好了。这种男人才有出息。”
“我不想做这种女人。”
“反正,要先问你爸爸才行。”
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看,爸爸回来了。”
母亲用围裙擦着手,走向玄关。“你回来了。”母亲说道。她一定像往常一样接过皮包,正在帮父亲脱上衣。然后,轮流传来父亲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和母亲的声音。不一会儿,父亲的脚步声走向二楼。母亲拿着父亲的皮包和上衣走进一楼的卧房。又过了一会儿,父亲下楼了。在祖先牌位前摇了铃,唱诵完《南无妙法莲华经》后,去卧室换了衣服。这是每天分毫不差进行的步骤。
父亲在市公所上班,虽然每天早晨也搭那艘渡船,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去搭船。父亲下船后,还要搭公交车才能到市公所,每天比我早一小时出门。纪夫在大野岛的木工厂工作,上下班不需要搭渡船。
换上蓝色和服的父亲坐在客厅,摊开报纸。他坐得直直的,皱着眉头,微微偏着头。父亲身高将近一百八十公分,大正时代出生的人难得有这么高的。他的脖子很长,也很瘦,看起来像鹤一样。下巴尖尖的,鼻子也很坚挺,紧闭的嘴唇没有表情。深度近视的眼镜后方,是一双微微倒吊的凤眼。他才五十岁,已经全白的头发纠结在一起。脸上增加了不少皱纹,老人斑也很明显。他烟酒不沾,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我曾经想过,不知道他的人生到底有什么乐趣。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视线,父亲抬眼看我。
“修学旅行还顺利吗?”
“嗯,还好啦。”
父亲继续低头看报纸。
“爸爸,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走到父亲身旁,跪坐在地上,双手交握着。
“可不可以借给我一点钱?”
父亲无言地示意我说下去。
“三千日元就够了,下次发薪水的时候还你。”
“要派什么用场?”
“因为……”
父亲把报纸折了起来:“听说你交到男朋友了。”
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是不是久美告诉你的?”
父亲压低嗓门说:“久美像自己交到男朋友一样高兴,说姐姐要去约会了。”父亲一脸怅然地说道,“你要钱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叹了一口气。
“对,因为我身上几乎没钱了。”
“那就等到发薪水的日子。”
“是这个星期天,来不及了。”
“那你可以去领存款。”
“你叫我特地把定存解约?太可惜了。”
“那就约会延期。”
“人家特地约我,我怎么可以爽约?”
“你要倒贴这种男人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佐伯老师很优秀。”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
“什么嘛……”
“你有必要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男朋友的事告诉久美吗?你有考虑过久美的心情吗?她几乎连出门都不行,国中和高中时的同学也很少来看她,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你却在久美面前炫耀自己的幸福,难道不觉得她很可怜吗?你是她姐姐,应该要多体谅她。她很坚强,不仅没有嫉妒你,反而由衷地为你祝福。你却只想到自己,身为姐姐,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算了!”我起身冲上二楼。
我站在久美房间前,狠狠瞪着那扇门。你这种人,趁早死了算了。我在心里咒骂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才散在床上的东西还在。我坐在床边,抱着头。
有人敲门。
“姐姐。”是久美的声音。
“有什么事?”
门打开了。久美在睡衣外披着开襟外套,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因为生病的关系,她的个子很矮小,也很纤瘦,但脸圆圆的,感觉像一根火柴棒。我和纪夫像父亲,久美像母亲,尤其是一双睫毛浓密的大眼睛,更是母亲的翻版。小时候,我很讨厌自己的一对凤眼,还曾经为自己的双眼不像母亲而哭过。
“怎么了?你昏倒我可不管。”
“我听到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约会的事是秘密。”
“算了,没关系,你赶快回去睡觉吧。”
“给你。”久美伸出右手,她的手上有纸钞和几枚硬币。
“给你用。反正我拿了零用钱也没地方用。”
我站了起来,走到久美身旁。
久美一脸害怕的表情抬头看着我,好像小孩子准备挨骂一样。
我看着久美的脸,和她手上的钱。
“谢谢,发薪水的时候会还你。”我冷冷说完,把钱拿了过来。有一张一千日元纸钞和二张五百日元纸钞,还有三枚一百日元硬币,四枚十日元,一枚五日元。
久美松了一口气,开心地露出笑容。
“不急。”说完,她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握紧久美借我的钱,往地上一丢。纸钞飘然落下,硬币发出声音弹了起来。我喘着大气,看着皱成一团的纸钞。然后,捡了起来,抚平皱褶,放进自己的钱包。
翌日,当我一边和大家打招呼,一边走进教职员室时,嘈杂的空气似乎突然安静下来。老师们正在准备第一节课的上课内容,或是和身旁的同事聊天,不时向我投以冷漠的视线。
“呃……”佐伯俊二表情僵硬地看着我,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他频频眨眼,嘴巴也动个不停。
“是。”
“是这样的……”
朝会的铃声响了。佐伯俊二闭上嘴巴。通往校长室的门打开了,走出来的不是田所校长,而是保健室的藤堂草,她原本就很严肃的脸显得更加不悦。她没有抬眼看我一下,从我的身后走过,坐在角落的桌子旁,留下一阵脚步声。藤堂草的办公桌在保健室内,但只有朝会时,她会使用有空的桌子。
不一会儿,田所校长从校长室走了出来。他装模作样地站在教职员前,所有人立刻站了起来。这是每天早上的固定仪式。大家像学生一样大声问候之后,纷纷坐了下来。恢复寂静后,田所校长训诫说,由于修学旅行顺利完成,日后也要继续加油之类的话。之后,杉下学务主任交代了联络事项。朝会五分钟就结束了,接着,就要去各自负责的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