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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去世那天,消息一传进紫禁城,人人都像遇见了大喜事。太监们奔走相告,太妃们去“护国协天大帝关圣帝君”像前烧香,毓庆宫无形中停了一天课……
接着,紫禁城中就听见了一种新的“响城”声:
“袁世凯失败,就在于动了鸠占鹊巢之念。”
“帝制非不可为,百姓要的却是旧主。”
“袁世凯与拿破仑三世不同,他并不如拿氏有祖荫可恃。”
“与其叫姓袁的当皇帝,还不如物归旧主哩。”
这些声音,和师傅们说的“本朝深仁厚泽,全国人心思旧”的话形成共鸣。
我的思想感情这时和头几年有了很大的不同。这年年初,我刚在奕劻谥法问题上表现出了“成绩”,这时候,我又对报纸发生了兴趣。袁死了,不多天之后,报上有了“宗社党起事未成”“满蒙匪势猖獗”的消息。我知道这是肃亲王善耆这些人正在为我活动。当初公开反抗共和的王公大臣——善耆、溥伟、升允、铁良,被称做四个申包胥的,哭秦廷都没成功,后来除了铁良躲到天津的外国租界,其余的都住在日本租界地旅顺、大连,仍然通过手下的日本浪人勾结日本的军阀、财阀,从事复辟武装活动。其中最活跃的是善耆,他任民政部尚书时聘用的警政顾问日本人川岛浪速,一直跟他在一起,给他跑合拉纤。日本财主大仓喜八郎男爵给他拿出活动费一百万日元。日本军人青森、土井等人给他招募满蒙武装,编练军队,居然有了好几千人。袁世凯一死,就闹起来了。其中有一支由蒙古贵族巴布扎布率的队伍,一度逼近了张家口,气势十分猖獗。后来巴布扎布在兵变中被部下刺杀,才告终结。在闹得最凶的那些天,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勤王军”和民国的军队在满蒙几个地方乒乒乓乓地打得热闹,在北京城里的民国政府和清室小朝廷照旧祝贺往来,应酬不绝。紫禁城从袁世凯去世那天开始的兴隆气象,蒸蒸日上,既不受善耆和巴布扎巴兴兵作乱的影响,更不受他们失败的连累。
袁死后,黎元洪继任总统,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紫禁城派了那个曾向袁世凯劝进的溥伦前去祝贺,黎元洪派了代表来答谢,并且把袁世凯要去的皇帝仪仗送回到紫禁城。有些王公大臣们得到了民国的勋章。有些王公在袁世凯朝代东躲西藏,现在挂上了嘉禾章,又出现在交际场合。元旦和我的生日,大总统的礼官前来祝贺,我父亲也向黎总统段总理赠送肴馔。内务府比以前忙多了,要拟旨赐谥法,赏朝马、二人肩舆、花翎、顶戴,要授什么南书房行走、乾清门各等侍卫,要带领秀女供太妃批选,也偷偷地收留下优待条件上所禁止的新太监。当然,还有我所无从了解的各种交际应酬,由个别的私宴到对国会议员们的公宴……
总之,紫禁城恢复了活跃。到丁巳年(民国六年)张勋进宫请安这天,就开始出现了高潮。
在这以前,我亲自召见请安的人还不多,大都限于满族。我每天的活动除了到毓庆宫念书,在养心殿看看报,其余大部分时间还是游戏。我看见神武门那边翎顶袍褂多起来了,觉着高兴,听说勤王军发动了,尤其兴奋,而勤王军溃灭了,也感到泄气。但总的说来,我也很容易把这些事情忘掉。听说肃亲王逃亡旅大,消息不明,未免替他担心,可是一看见骆驼打喷嚏很好玩,肃亲王的安危就扔到脑后去了。既然有“王爷”和师傅大臣们在,我又何必操那么多的心呢?到了事情由师傅告诉我的时候,那准是一切都商议妥帖了。阴历九月廿七日这天的情形也是如此。
新授的“太保”陈宝琛和刚到紫禁城不久的“毓庆宫行走”梁鼎芬两位师傅,一齐走进了毓庆宫,不等落座,陈师傅先开了口:“今天皇上不用念书了。有个大臣来给皇上请安,一会奏事处太监会上来请示的。”
“谁呀?”
“前两江总督兼摄江苏巡抚张勋。”
“张勋?是那个不剪辫子的定武军张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