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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轮到了我值日。值日的任务之一,是吃饭的时候,把栏杆外面的饭菜接过来。那天,在栏杆外给各房送饭的,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侄子——真瑞。他一样一样地把饭菜都递给我之后,出我意料地把一个纸条悄悄放进我的手里。

这是监规所不允许的举动。我忙偷偷地把它藏在自己的饭碗底下,藏好之后,这才转过身来把饭菜转递给同犯们。

吃过午饭,是午睡的时刻,我躺在铺上偷偷打开纸条。那条上写的是这几行字:

我们都是有罪的,一切都应当向政府坦白。我从前给您藏在黑皮箱里的东西,您坦白了没有?自己主动交代,政府一定宽大不究……

这个纸条所给我的震动,可以说不亚于当初乍一听见把我送到中国的时候。

这种震动,不但包含着恐惧,而且包含着恼怒。我恼怒的是,不过一年多以前还称我为“上边”的人,现在居然也把政府人员的语汇,什么有罪咧,坦白咧……拿来教训我。我恐惧的是,我所担心的、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家里人的“叛变”,终于出现了征兆。

我不由得不回想这一两年间,我这个小家族究竟有了些什么变化。认真地一想,这种变化就一个比一个更带有威胁性。

最早令我感觉到的,是楼下住着的这些年轻的小家伙,总比楼上伪满那些老家伙话多,有时隔着笼子和看守员呱啦呱啦说起来没完。铁笼子的建筑是这样,楼上下说话可以互相听见。有一次,他们谈起了刚回国时的害怕心情,谈起每个人的疑神疑鬼的笑话,还笑个不住。这是他们离开我身边之后,开始无拘无束的表现。他们这种轻松的心情,让我发生了不快之感。

一九五〇年过第一个春节的时候,所方给我们组织了文娱活动,除了玩扑克、下棋、唱歌之外,犯人们自己也演了一些小节目,如京剧清唱、说快板之类。在节目中间,有一个引起我惊奇的是,我的侄子子显表演了一段他自己编的破除迷信的活报剧,引起不少笑声。他所编演的故事,暗指当时年岁大的战犯中间普遍存在着的念经信佛的活动,而我也是其中之一。刚进监狱时,老家伙们几乎人手一挂数珠,不学习的时候,就偷偷地咕咕哝哝地念经。我的岳父荣源连学习时间也不肯放过。到哈尔滨以后不久,所方把数珠都收去了,我有个挂在脖子上的银质护身佛,是蒙古一个活佛送的,也给收去了。可是我还是偷着念,直到一九五二年才停止了这种无聊的活动。子显用活报剧讽刺了这种活动,大大刺痛了我。这个变化比起和看守员说说笑笑来就更严重了。

还有一个变化,是几个侄子担任了挑水送饭的值日劳动之后,时时流露出一种情不自禁的高兴。他们从甬道匆匆走过,脸上带着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笑容,这加上他们和看守人员谈话时那种自然而亲近的态度,使我不由得疑虑暗生。

从一九五二年起,我逐渐由自己洗手绢、袜子进步到能洗衣服、洗被子了。这一方面是由于逐步锻炼,另一方面也是迫于家人变化的情势。这种变化就是他们对我的服侍不但不表示积极,甚至已经很不耐烦。有一次,我的眼镜架子有点活动,我请看守员替我送到李焘那里修一修。我原先没看出来,李焘是个很灵巧的人,进了监狱他居然连钟表也能修理了,在苏联的时候,就短不了有犯人找他修修表,弄弄坏钢笔。这个眼镜由看守员拿到楼下之后,过一会儿就从下面传来李焘的嘟囔声音,我虽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却觉出了他正表示从来没有的不高兴。在过去,李焘在我眼里是低于一切家人的一个“随侍”,而今天(眼镜虽勉强修理过了),这一阵嘟囔却是高于一切家人变化之上的变化。

有了这些前述可虑的变化之后,到一九五二年夏天出现了这个纸条,我越想越觉着不是一件小事。

我利用上厕所的机会,把纸条放进抽水马桶里去了。纸条冲掉了,纸条上的话可从心里怎么也抹不掉。我的心被它搅得七上八下,不知怎么是好。恼恨逐渐变成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事情会不会发展成“同盟”的瓦解和“内部”的“叛乱”?我必须要考虑一下,是不是不等他们进一步变化,就先把黑皮箱交出去。现在已不仅是个舍得舍不得的问题,而是会不会从此查出我过去的一切欺骗。两年来,天天学习,天天口头上表示认罪,可是满满一箱底的珠宝还瞒着不说,过去表现的一切悔恨、认罪,人家还相信吗?对这样的欺骗又怎么能宽大?

我反复思索纸条留在我心里的那几句话。越思索越感到最后“自己主动交代……一定宽大”那句话的吸引力。关于宽大政策,公安机关那位首长讲话时提过,报纸上也讲过,所长讲话中也常说过,我总是半信半疑,认为这只能适于一般犯人,至多适于一般的汉奸。而我是头号战犯,我是“首恶”,是属于“必办”一类的。

更重要的是,一堆珠宝的交代,等于承认了我对政府不老实,等于承认我过去一切表现,连那份自传,都是靠不住的了。

后来的思考又回到能不能瞒住的问题。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苦恼的结论:瞒不住的!

这些翻来覆去的思考不是经历一小时,也不是经历一天,而是持续了十天之久!在这十天里,每逢真瑞侄送饭来,我总觉得他的视线直透过铁栏杆,盯着那个黑皮箱。这皮箱简直成了压在我心坎上的越来越沉的黑色负担。在苏联时,有一天夜里举行防火演习,我一听见警报,连衣服也顾不得穿,首先是扛起这个皮箱向外跑。小张用嘲弄的口吻向我说:“君王的江山都已没有,还舍不得这些破烂!”看来他的话真是不错,难道我真要叫它把命都送了吗?究竟还是命值钱,有一分宽大的机会也要争一争,何况自己交出来总比被人告发出来强啊!

我请求所长接见我。我在所长面前,流着眼泪说:“我真混蛋!政府对我这样宽大和关怀,我竟这样没有良心!”然后以坚决的态度表示:“我唯有把这些掠夺人民的宝物,归还人民,献给我们的人民政府。”

所长让我坐下,倒水给我喝,叫我镇静。然后说:“这些东西我们当初没有检查出来,你现在自动坦白了,这很好,说明你有了一定的进步。”

我从沙发上连忙站起来:“我良心上现在很难受。”

“现在给你登记一下,这些东西你还拿回去……”

“不!不!”我又跳起来,“我看到它很刺激,一定献给政府!”

这个结局是太出乎我意料了。所长叫人办理登记手续,一定叫我把存条收起来。我把存条夹在笔记本里。黑色包袱卸下来了,一片乌云过去了。但是,在这种新的风平浪静中,我预感到了新的风暴就要到来。我已经明白,存在于我这个封建小家族中的“神圣同监”和我的精神统治,是快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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