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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夜盼望着宽恕,日夜不相信真的宽恕。如今真正的、无可置疑的宽恕已经降临了,它的响声猛如石破天惊,它的光芒好似万道闪电,我倒又被弄得失魂丧魄、神志昏迷、惑然不解起来。方素荣为什么要对杀害了她全村人,杀害了她的爷爷、妈妈和弟弟的日本战犯们宽恕?为什么共产党员可以不记私仇?为什么这个身受八处创伤的女人能这样容忍,却又可以为了孩子们再倒在血水里?这一切都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不,我已经学了不少理论了,历史法则、改造人类和改造社会、社会的发展、阶级斗争,等等;我也都知道一些了,对方素荣的话,我从理论上是可以加以解释的,但是从感性上和本能上,我还是理解不了的。我在迷惑不解之中,只能凭着没把握的经验,在心里这样解释:她是个共产党员,是个干部,她总归和老百姓不同,有更多的理智,至于老百姓——工人和农民以及抚顺的一般市民们,大概就做不到了。

走出接待参观者的小楼,在走向下坑电车的路上,看见远远的山头那边有青烟缭绕,接待人员说:“这是煤在自燃,现在剩下的起火地方不多了。刚解放时有几百处在燃烧,上百万吨的煤炭变成焦土,这是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留下的罪恶……”他回溯日本人在这里的四十年的掠夺,日本人使用杀鸡取卵的方法开采,用对待奴隶的办法来使用中国工人……在边走边听他讲解的时候,后面来了一小群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他们走得很快,我们这群参观者不由得都回过头去张望,“大下巴”像耗子似的蹿进行列的中心,他的脸都变成灰色的了,我也赶紧回身低下头来,又忍不住偷眼望望急忙走上来的工人们,只见他们漠然地扫了我们一眼,至多不过有个别人带点新奇的样子,匆匆从我们身边赶过去了……坐上了下坑的电气列车,我又注意地观察车尾的女司机,只见她专心地操纵她的列车,甚至连看我们一眼都不看……当我们走到工人住宅区,接待人员领我们走进一家住宅的时候,一个老太太(看来,这家只有她一人在家)笑嘻嘻地迎出来,又慌忙让我们进里面屋子。我们最前面的几个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着,嘟囔说:“地板真干净,别回来踩脏了……”我们都站在过道里向屋内张望了一下,就转身走出,老太太十分失望地说:“咋不进来坐坐啊?”我心里却在想,你是不知道你让的是什么人啊!如果你知道了,还肯让吗?

这个愚蠢的想法,第二天参观台山堡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时候,就被粉碎了。

台山堡是距离抚顺市中心七公里的一个村庄,大约有二百多户人家。这个村庄,在伪满时期遭遇到的即使不是最好的,我相信也不是最坏的。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就是在这个普通农村里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我的“恩仇循环”观被完全打破,我的一套旧的看法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

在农业社办公室,社主任做了一般概况的介绍之后,领我们参观了他们的鸡场、羊场、蔬菜窖和牲口棚,看了新式农具,然后任我们分头访问了几个家庭。我和其他几个伙伴访问的一家姓刘,这家一共五口人:老夫妻都在劳动;大儿子在蔬菜暖窖管账,每月有四十元的收入;女儿在水电站工作;二儿子还在读中学(另有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我们走进一座干净的小院落里,只有刘大娘在家,她从洋灰瓦顶的屋里迎出来。原来她正做着饭,她忙着解下围裙,一边把我们让进房间里,按照东北的规矩,让我们走进里间炕上去坐。我怯生生地坐在炕沿上,靠着躺柜的边上。这个躺柜上摆的是罩在玻璃框里的座钟、擦得晶亮的茶具、对称排列的瓷花瓶和茶叶缸。陪我们来的一位社干部告诉刘大娘说:“这几位是来参观的,看看咱们社员的生活,你给说说吧!”“咱哪会说话?等老大回来说吧!”“不用会说话,你就说说从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就行了。”“这个咱可记得,到死也忘不了!”

刘大娘不擅长辞令,但是从她断续的、零散的回忆中,我还是听出了这个早先种着七亩地的七口之家,在伪满过的原是像乞丐一样的生活。“种的是稻子,吃的却是橡子面,家里查出一粒大米就是‘经济犯’,稻子全出了荷。听说街上有个人,犯病吐出的东西里有大米,叫警察抓去了……一家人穿得邋里邋遢。可还有不如咱家的,大姑娘披麻袋……有一年过年,孩子肚子里没食,冻得别提了,老头子说,咱偷着吃一回大米饭吧,得,半夜警察进屯子啦,一家人吓得像啥似的。原来是抓差,叫去砍树、挖圩子,说是防胡子,什么胡子,还不是怕咱们抗日联军!老头子抓去了。这屯子出劳工就没几个能活着回来的……”

说到这里,她的儿子回来了,他的个子很小,我仔细一看,才知道他的腿很短,原是个先天残疾的人。他回答了我们不少问题,谈到过去,这个青年在旧社会里,先天的残疾使他就像一只狗似的活着,如今他却做了暖窖的管理员,像别人一样尊严地生活着,工作着。我从这不到三十岁的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加露骨的对过去生活的仇恨和愤怒,这是让我立刻联想到那些控诉书的仇恨和愤怒的眼色。但是,当话题一转到今天的生活,他和母亲一样,又充满幸福和骄傲的声调。老大娘零零碎碎地讲了一阵家人的职业、学习、收入(虽然她等着儿子回来替她说,可是儿子回来她又抢着先说了),讲着讲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匆忙地走了出去,转眼工夫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瓦盆。她的声音已是情不自禁地快乐了:“你们各位瞧,瞧……”

原来她的瓦盆里,是刚淘过的正等下锅的雪白的大米。

残疾的儿子用嘲笑的口吻向母亲说:“妈!大米谁没见过?”

“见过是见过,可是康德年间你见过几回啊?各位看咱这柜子上的这些座钟、茶壶、茶碗……”

同犯们都面面相觑,我更深深地垂下了头。我心里在想:要不要告诉他们我是谁呢?要不要说出来,要他们种稻子而又不叫他们吃大米的康德就在他们面前呢?我说出来他们会不会啐我呢?那个残疾的人会不会骂我,向政府要求留下我控诉呢?从他眼里可以看出来他是憋了一肚子冤苦的。然而,我又怎么能够隐瞒呢?难道我能再欺骗亲人们吗……我终于不能再沉默,十分吃力地站立了起来,垂头说道:“我就是汉奸溥仪……我向您老人家请罪……”

“老大娘,搞那勤劳奉仕抓劳工的罪恶就是我干的,我就是那汉奸勤劳部大臣……”这是我身边老甫的声音。

老富也站起来低头说:“我就是汉奸兴农部大臣,那稻子……”

“我是抓国兵的罪犯,第一军管区司令……”

显然,老大娘和她的儿子都怔住了。我的心脏凝固着,我不知道它凝固了多久,但记得它是被老大娘一声沉重的叹息融化开了的。她和她儿子的那几句话,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过去的就叫它过去了吧,只要你们学好,听毛主席的话……”

“我知道你们是正改造的犯人,”那身体残疾的但灵魂是完全健康的人说,“是毛主席说的,你们可以改造好,我是相信他老人家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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