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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吧,这是咱社里刚收的,东西不值钱,可是很新鲜。”
社长笑嘻嘻地不顾我们的辞谢,硬把筐子送进我们的车里。
我在车窗内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金星社新建的瓦房顶,又低头看看筐里的果实,鲜红翠绿的颜色分外耀眼。我默想所长说过的那句话,又回味金星社社长说到的那几句话:“我理想着……”不知为什么,这句非常平凡的话,听在耳朵里,曾给我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曾被我轻视过的认为最没文化的人,他们用自己双手勤勤恳恳地劳动着,他们做的事情是平凡的却又是伟大的,因为他们让大地给人类生长出粮食和蔬菜瓜果;他们的理想也是平凡但又伟大的,因为他们要让茅屋变成瓦房,这是让人们的生活更好。而那些曾被我敬畏过,看做最优秀民族的代表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他们掌握着近代的科学技术,干的勾当却是制造瘟疫,制造死亡,他们也有理想,这理想便是消灭掉一亿人口。在这两种人之间,究竟是谁文明谁野蛮呢?
理想都是理想,可是一种作孽,一种造福。一种为了私欲不惜陷人于水火,以及毁灭人类,另一种却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以及自己的生命,以利众生和子孙万代。一种是那样丑恶,一种这样美善!
平房区“细菌工厂”遗留下的瓦砾,告诉人们什么叫丑和恶,东北烈士馆里每一件烈士的遗物又告诉了人们什么叫美与善。这里的每件陈列品都在告诉人们:它的主人当初为了人类最美好的理想,如何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让生命发出了最灿烂的光辉。无论是细菌工厂的残砖烂铁还是东北烈士馆里血衣、遗墨,都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照出了我们这群参观者过去的丑陋形象。
东北烈士馆是一座庄严的罗马式建筑,当初被伪满哈尔滨警察署占用过十四年,在那血腥年代里,这里不知有多少骨头最硬的中国人被审问、拷打、送上刑场。陈列在这里的烈士照片和遗物,仅仅是极小的一部分。烈士馆中每件实物和每件事迹,所指出的具体时间和地点,都可以引起一件使我羞愧的回忆。“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第三天——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一日,中国共产党满洲省委召开紧急会议,号召东北的党员和一切爱国士兵立即武装起来和敌人作斗争,哈尔滨小戎街三号省委故居的照片,把我引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天津静园的日子。为了挽救民族于危亡,东北人民在党的领导下,抛弃了对蒋介石的幻想,自己起来战斗了,而我在静园里却加紧了卖国的活动。我想起了土肥原和板垣,郑孝胥父子和罗振玉、胡嗣瑗,汤岗子和旅顺……
在讲解人员介绍杨靖宇将军事迹的时候,我又回忆起那几次“巡幸”到东边道——杨靖宇、李红光等将军的抗联第一军活动地区的情形。我在那里看见白顶尖的山峦,看见朝雾和初升的太阳,祖国的山野美景没打动我的心,引起我注意的倒是铁路两侧的日本宪兵、伪满国军、警察。日本人办的报纸上总在报导东边道的“土匪”已剿净,但是那次“巡幸”到这一带,还是如临大敌,惶惶不安。一直到最后逃亡到通化大栗子沟,我还听说这里“不太平”。抗日联军在这一带一直坚持到日本投降,最后被消灭的不是抗联,而是自称胜利者的日本皇军。抗联当时面对强大的关东军和装备精良的伪满军,处境的艰苦是难以想象的。但是从陈列的当时使用过的饭锅、水壶、自制斧头、磨得漆皮都没有了的缝纫机等生活用具上,我似乎看到了这些用具的主人的音容笑貌,这是我从方素荣和龙凤矿那位青年主任的脸上看见过的,是只有充满坚强信心的人才可能有的音容笑貌。在一双桦树皮做的鞋子面前,我似乎听到了那种自信、高亢的声调,唱出了那首流传过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