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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多来了兴趣,下楼朝杂木林走去。
那个男人一看见良多就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是认识良多的。男人的名字叫山边,看起来比良多还要年长,才不过三十八岁,极其沉稳,宛如垂暮老者,但端正的容貌又有着如哲学家般的理性和智慧。这在建筑公司里是极少见到的类型。
“我跟你一样,原来也是一个建筑师。”
一边在杂木林中漫步,山边一边跟良多说。果然山边是知道良多的,良多对山边却完全没有印象。若是在稍前一段时间,他大概会把山边视为一个失败者而不屑一顾吧。而如今,却跟在这人的身后,在这林中漫步。
“这个林子是为了做研究而人工种植的。”
这个已经知道,但究竟是为了做什么研究良多却一无所知。迄今为止他都没兴趣去了解一下。
“啊,是琉璃蛱蝶。今年也来了呢,琉璃蛱蝶。”
山边的声音雀跃起来,良多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种乍一看十分不起眼的茶色蝴蝶,不过,翅膀的表面有着鲜艳的深蓝夹带琉璃质感色带状纹路,十分漂亮。
林子是个名副其实的杂木林,各种各样的树木和杂草在这盛夏里茂密生长,弥漫着青草的团团生气。种植的树看来是以麻栎居多,并不适合做建筑材料。
但独角仙和锹形虫十分喜欢这种树木的树液。喜爱昆虫的良多触摸着麻栎,却意外发现那处有一只知了的蝉蜕。
良多不假思索地把它拿在手中,脑海中浮现出庆多一脸炫耀地给他看过了季节的蝉蜕的场景。讨厌虫子的庆多要如何在那个乡野之地度过这个夏天呢?
“这个知了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知了要从别处飞到这里并不费劲,只要种够一定数量的树木,就会自然聚拢过来。”
良多凝视着淡然解释的山边的侧脸,心想着,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仿佛看透了良多的心思一般,山边笑着说:
“知了在这里产卵,幼虫长大后破土而出,羽化后留下蜕壳,这整个周期要花十五年时间。”
“这么长……”
良多脱口而出。十五年间,良多参加了无数的项目,经手了好几个超大型建筑。而在这期间,这个家伙却在这里建了个林子,让知了在此羽化蜕变。
良多苦笑起来,蓦然回首自身,最终良多手中还剩下什么呢?被踢到这与老本行毫无关系的技术研究所,被迫过着隐居般的生活。家庭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一念及此,他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山边又温和地笑了笑。良多感觉自己的内心又被看穿了。
“很长吗,十五年?”
山边的提问让良多心中一震。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跟庆多一起生活的这些年,也是与琉晴分开的这些年。
很长吗?抚养庆多的六年,与琉晴分开的六年。究竟应该选择哪一边?说到底,这应该由父母来做选择吗?
但是,毫无疑问,庆多也好,琉晴也罢,都是这人工林中的知了。因大人们的干涉,他们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知了的幼虫应该从哪里起飞,又该飞向何处呢?
良多追寻着答案,朝林子上空望去。
树梢之间,宇都宫碧蓝的天空看起来是如此狭小。
气温已经超过了三十六摄氏度。电视台也在争相报道酷暑来临。
绿带着琉晴坐电车三十分钟左右抵达一个特设会场,参加这里正在举办的恐龙展。绿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趣味,但琉晴十分兴奋,对一种叫剑龙蛋的化石十分痴迷。
他们从早上出来后,就在那个会场里待了足足六个小时。这期间,琉晴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同样热爱恐龙的男孩。他便抛下绿,自顾自在会场里四处奔跑。绿跟那个男孩的母亲也聊了一会儿,不过说的多半是诸如“男孩子就是毛躁,真是头疼啊”之类的话。每次她这般说,绿都觉得莫名焦躁,心道果真如此吗?但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不痛快的原因了。无意识间,绿脑子里想的不是琉晴,而是庆多。庆多并不是个毛躁的男孩。
他们与那男孩和他的母亲,四人一起吃了午餐。在餐桌上,她明白了那位母亲说这话的意思。那男孩跟琉晴一样,都是一刻都停不下来、粗野而且不听管教。
吃过午餐后,琉晴依旧与那男孩一起玩耍。绿却渐渐窘困起来,她害怕那男孩的母亲会知道“抱错孩子”的事。
若是她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呢?猜想大概会说,交换孩子什么的简直不敢相信,亏你做得出来之类的。
绿都还没有向家附近的妈妈们介绍过琉晴,当然也没有提起庆多已经不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她说不出口,也不能找人商量。这种事任谁都不能感同身受吧,可任谁都不能成为解决这个难题的当事人。而对绿来说,即便到了此刻,这个难题也并没有解决。
绿筋疲力尽,她想快点回家。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
她问琉晴,要不要稍微睡个午觉,但琉晴说他想玩游戏机。
绿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就像被梦魇吸住了一般昏睡过去。
卧室的门一直开着,尽管睡着了,但她还记得耳边传来那早已听熟的琉晴的游戏机的声音。然而,她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微暗了。
看了看时钟,已经过了六点,她睡了三个多小时。
她慌忙跳起来,看了看客厅,鸦雀无声。
没看见琉晴的身影,经常随手放置在沙发上的游戏机也不在。
挂在餐厅座椅背上的琉晴的小背包也不见了。
绿跑到玄关处一看,鞋子也不见了。
她脸上失去了血色,几乎要晕过去。
“琉晴!”
她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声音大声呼喊着,一边仔细在每个房间搜索,也许他是藏在了什么地方。
是浴室,想到这点的时候,她全身的血又涌了上来。浴缸里昨晚泡澡的水还留在那里。通常她都是早上洗完衣服就会把水放掉,但这天因为一大早就出门了所以……
琉晴也许是在玩水。这时,他的脚下一滑……
脑海里浮现出琉晴的小身体漂浮在浴缸里的模样,她几乎要惨叫出声。
她推开浴室的门,一个人也没有。再打开浴缸的盖子,还是没有。
剩下的就只有储藏室了。绿打开门一看,琉晴根本不可能在里面。储藏室的东西堆积如山,即便是琉晴的小身躯也是不可能钻进去的。
“琉晴!”
没有任何回音,也没有任何声响。一个刚满七岁的小男孩,不可能隐藏得如此彻底。
绿在玄关处穿上鞋子,跑到了外面。儿童馆已经闭馆了,要去的话只有公园了。
她开始后悔穿着拖鞋出来了,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但还是心急如焚地奔跑着。
到了公园,绿彻底绝望了。公园里听不到一点孩子的声音。太阳完全西沉,公园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公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给警察打电话,已经走投无路了,虽然会把事情闹大,但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了。
手机应该放在衣袋里了,就在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手机在衣袋里振动着响了起来。
绿慌忙地掏出来,放在耳边。
“啊!”
绿吐出一口气,全身都松弛下来。她就这样跌坐在公园的正中央。
良多接到绿的电话时正在车里。出了宇都宫,马上就要进入首都高速公路的时候,他听了绿的话,直接驶入首都高速公路,穿过关越机动车道,朝前桥奔去。
已经尽量将车开快,但良多抵达斋木家的时候还是过了八点。把车停在电器店门前,他便推开了商店的门。
“不好意思!我是野野宫。”
听到这个声音,在客厅与琉晴玩耍的庆多满脸放光地站了起来。
斋木家刚吃过晚餐时,琉晴突然回来了。雄大和由佳里虽然大吃一惊,但还是把琉晴带到佛堂那边,对着佛龛说了些什么。不久,琉晴一个人吃了顿迟到的晚餐,心情大好地大笑大闹起来,逗得雄大等人哈哈大笑。大和和美结也十分开心,黏在琉晴的身边不肯离开。
雄大和由佳里都没有给庆多做任何解释。
庆多却这样理解,他以为“任务”结束了,琉晴也回来了,良多是来接自己的。最近他晚上也没有哭,跟大和和美结吵架也基本不会再输了。让他们给买的暑假练习册每天都做了许多页,以至于雄大都阻止他说“别再做了”。四十天分量的练习册,无论是国语还是算数都在一周内做完了。
我已经变坚强了,也变优秀了。
所以“任务”结束了,所以爸爸来接自己了,妈妈大概正在车里等候……
“琉晴!”
是良多的声音在呼唤。
这个声音令庆多当场蹲了下去。随后,庆多马上钻进了房间最里面的壁橱,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