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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黄色的拆楼机在咣咣地捣着一栋五层楼。楼房颤抖着,飞扬起大片大片的烟尘。收破烂的河南人坐在三轮上,像非洲草原猛兽猎食时,候在周围等着分食一点碎肉骨头的秃鹫,头扎在棉帽围巾里一动不动。旁边堆着从废墟里捡出来的一捆捆钢筋。路旁是他住过的那栋楼,一二层已经掏空,整栋楼斜着倒栽下来,与旁边一栋摞在了一起。没有人气的楼房,发散出死寂的潮腐味道,直冲鼻子。王树生心里一痛,像是又回到了地震那会儿,而眼前的景象,似乎比从前还要惨烈。他想,这些结实的楼房正值壮年,还没到寿命,就被粗暴地拆掉,多可惜呀。听着咣咣的拆楼声,他心在发颤,好像听到了楼房在痛苦地呻吟。

鞋面上落了一层浮土,王树生走向张叔住的那栋楼。拆掉窗框玻璃的窗子,像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睛,只有二楼还保留着一个完整的阳台,铁罩子上绑着一面褪色的国旗,寒风中摆动着。楼口不知何时焊上了铁门,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锁头。他退后两步,有些怀疑里面住没住人,可叫了两声,张万田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见是他,老张要缩回去,王树生忙喊张叔,我来看看你,咋进去?

来看我干啥?张万田咳嗽着,你不用进来了,我也下不去,吃喝拉撒都在上面……张叔,你知道我有风湿,炼钢吹出来的毛病。非典用激素又留下后遗症,股骨头要坏死。五十好几了,咱爷俩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我来没别的意思,既不是当说客,也跟街道、区里没一点关系,就是老街坊、晚辈想跟你老喝两盅。王树生晃晃手里的酒瓶,五粮液,好酒!我早戒酒了。现在混的,连口热乎饭都难吃上。老张叹口气,过一会儿说:你要不怕冷,愿意陪我待会儿,就上来吧。张万田扔下钥匙来,王树生打开铁门。进楼道他才发现,水泥楼梯已被人凿掉,露出犬牙交错的钢筋。这怎么上啊?老张甩下来一根粗绳子,王树生攀着绳子,好不容易爬上二楼。老张咳咳咳嗽着,一口浓痰吐到地面浮尘上:你瞧瞧,他们拆迁办干得好事。我这条老命,恐怕要撂这儿了……屋里只剩下一张床,一个煤气罐,简单的炊具和两箱子方便面。半箱矿泉水已经冻成冰坨,渗水的墙壁结成了霜花。王树生脱下棉大衣给老张披上,老张眼睛有些湿润,鼻头红红的:树生啊,我们错怪你了,我们也是憋了一口气。当初,卫东她搬迁先想着安置我们,知道冬天在挨冻,费心巴力给我们送来煤。我们也没二话,说搬就搬,一点奔儿都没打。现在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这不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嘛!屋里冷得像冰窖一样,王树生拧开酒瓶子,说喝两口,暖和暖和。他把路上买的扒鸡撕巴撕巴,当下酒菜,爷俩坐在床板上对喝起来。胃里有了东西,身子也暖和起来,虽然手脚仍有些麻木。

老张边喝酒边说:树生啊,说句实在话,钉子户真不好当。区里说我们胡搅蛮缠;先搬走的,说我们影响回迁。我现在是耗子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啊!见他酒喝得越来越猛,王树生抢过酒杯:这杯我替你喝,咱爷俩慢慢唠,慢慢喝。可话说回来,区里也不想想,一家人住得好好的,你说拆就拆,全然不管我跟你婶这样上了岁数的,愿不愿意上二十几层高楼。还有,你总拿你所谓补偿标准说事儿,你的标准还不是你们定的,我们还有我们的补偿标准呢。说我们贪心、不知足,可人往高处走,没有越住越差的道理,要求我们为城市做奉献,那城市能为我们做些啥?那些当官的,好容易开恩跟我们见上一面,要么是居高临下地说服教育,要么是赤裸裸谈条件,谁又肯跟我们坐一块儿,耐心听听我们的真实想法,一条条补偿标准好好掰扯掰扯?唉,这都是逼出来的,一步步逼到了这份上!半瓶酒进肚,张万田三分醉意中,带出了七分泪水:他们咋对付我,折腾我就甭说了。我老闺女教书教得好好的,非让她去山区支教,她孩子可刚上幼儿园,还离不开妈。后来才知道,就因为她做不通我工作,才折腾她的。好在我儿子早下了岗,孙子没工作,要不连他们也搭进去了。你说,难倒这动迁也要株连九族?老汉说着,捶胸顿足,王树生默默地陪他掉泪。

哎,都是话赶话,事儿赶事儿,僵到这步田地。老张抹了一把鼻涕,老伴孩子们现在也心疼我,拉我回去,说宁可挤一块住,也不愿意搭上我这条老命。你当我这把年纪,愿意在这受罪,我这会子也是骑虎难下啊。这个时候,不管是你王卫东区长,还是街道书记,哪怕来上门看看,说几句安慰理解的话,服个软,我也会顾全大局的。可没有,现在他们做的,就是断水断电拆楼梯,想方设法断绝你的后路!大冷天,王树生心却一下子热起来,他端起杯子:来,张叔,我替我妹妹给您老赔个不是,明天我就把她拉来!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柴油机引擎的轰鸣声。王树生走到窗口,惊讶地看到一台挖沟机停在楼下,巨大的铁铲几乎碰到二楼窗户。不远处停下一辆银灰色无牌照大客车,车上跳下来一伙穿着迷彩服的莽汉,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棒。

见此情形,老张一激灵:他们真来强拆了!他往外推着树生:走,你快走,你在这待下去会有危险。大不了,我跟他们拼了这条老命!说着,他一把拽过来煤气罐。王树生摁住他:张叔,你别冲动,你在楼上待着,千万别动,我去跟他们说理。正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楼口的铁门被巨铲一下子推倒,又铲起来,丢到了十几米外。咣——当,又是两声巨响。

最后的几家钉子户解决不了,工程就无法往下走。这段时间,林智诚如坐针毡,连管艾都没心思陪了。虽然在非典隔离时,在父母相继去世后,他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甚至萌生了结婚的念头。后来也带着管艾去姐夫家吃过一回饺子,算是见见未来婆家人,可结婚的日子却一拖再拖。对于林智诚来说,什么也比不过自己要干的大事重要。他撇开管艾,一个人巡视了正在动迁的小区,孤零零戳着的最后几栋楼,让他运了半天气。时已隆冬,如果拆迁再拖上几个月,就会直接影响明年开槽动工。而耽误时间越长,他的损失就越大。

回到公司,他抱着头在老板桌上趴了一会,抄起了手边的电话。王卫东没了耐性,林智诚也一样,既然对钉子户来软的不行,干脆就来硬的。卫东主张上法院起诉,申请执行强拆,林智诚嫌费事,他有自己的解决方式。唐城周边有不少小煤窑,拿钱替人出头的莽汉有的是。这些年在旧城改造中,这些莽汉挖煤之余又有了新营生,经常一去一两百人,给各地的开发商撑场子,恫吓动迁户。他们中有些人,曾在大臭儿和林智诚手下效过力,而今,几乎早已把他们淡忘的林老板,被钉子户逼红了眼,要再次启用他们。

但林智诚没考虑过这样做的风险。他的本意只是恫吓,把钉子户吓走或是弄走,房子拆掉完事。可这群人,在黑道上打打杀杀出来的,见血就兴奋,厮杀起来才过瘾。他们冲进张万田家的楼道,迎面与王树生撞个满怀。王树生丢下绳头,上前要理论,不料迎面一根木棒挟着风砸了过来。他本能地一闪,顺势推了对方一掌,那小子跌坐在水泥地上。王树生刚要说话,忽然咣地一下子,他被人从身后一棒击中脑袋。

没有疼痛,鲜血却糊住王树生的眼睛,他跌倒在冰冷的,满是灰土的水泥地上。几个人骂骂咧咧的,攥着他胳膊腿拽到楼道外面,其中一个大声命令着:拆,没人了,你们赶紧拆!挖沟机轰鸣着,巨大的铁铲咔咔嚓嚓撕扯掉二楼阳台的铁罩子。窗玻璃被捣碎,稀里哗啦一片脆响。王树生想告诉他们屋里还有人,有个年逾七旬的老人,可嘴张了半天,却吐不出一个音节来。正在这时,楼上传来张万田愤怒的嚎叫,紧跟着是一声闷响,火光裹挟着大团大团的黑烟,从二楼窗口喷涌而出。

张叔!王树生呻吟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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