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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你三岁时,有一次我俩爬一段很陡的盘旋楼梯,我会紧紧拉着你的手,你会使劲挣开。“我自己能行。”你会坚持说,然后从我身边走开一段,证明自己说得没错。那时我会想起这个梦。你童年时,类似情景将一次又一次反复重现。我几乎相信,正是因为我时时想保护你,反而激发了你执拗的天性,让你养成了攀登的爱好:先是幼儿园的儿童攀架,然后是我们屋外的树木、攀岩俱乐部的岩壁,最后——国家公园的峭壁。

***

写完最后一个词根,我放下粉笔,坐进办公室书桌旁的椅子里,向后一靠,审视自己写下的满满一黑板的七肢桶句子。这个句子有好几个复杂从句,我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这一大团黏结成为一个整体。

看着这样一个句子,我明白了七肢桶为什么会发展出一套像七肢桶语言B这样复杂的书写系统。这种文字系统只适合具有同步并举式思维模式的种族。对它们来说,口头语言是个瓶颈,因为说话需要一个字一个字连续地说。而书写则不同,一眼之下便能摄入一张纸上的每一个符号。故意将文字也套上紧身衣,像口头语言那样一个字一个字以线型模式完成,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七肢桶决不会这么做。七语的书写自然会尽量利用纸张的二维平面特性,而不会像施舍叫花子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它们会把一张纸全部写满,只消一眼,上面的内容便同时尽收眼底。

现在,七肢桶语言B也引导着我的意识,发展出一个同步并举式的思维模式。我因此明白了七肢桶口语的基本原理;我从前习惯于线性思维,觉得它们的口头语言有颇多不必要的绕来绕去的地方。现在我明白了,七肢桶口语发音方面仍然有连续性的限制,它们的口语极力想在这个限制之内获取最大程度的灵活性。明白了这个,我现在能够更加自如地运用语言A,但我仍然觉得,语言A只是语言B贫弱的替代品。

传来一记敲门声,盖雷探头进来。“韦伯上校马上就到。”

我挤出一个苦脸,“好吧。”韦伯要来参加与弗莱帕和拉斯伯里的对话,由我担任翻译。我从来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也讨厌这种工作。

盖雷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吻我。

我笑了起来,“想在他来之前打起我的精神头儿?”

“不,想打起我自己的精神头儿。”

“其实你对和七肢桶谈话根本没有兴趣,是不是?参加这项工作只是为了把我弄上床。”

“嘿,你可算把我看透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最好相信这一点。”我说。

***

我还记得未来那段日子,你当时只是个婴儿。我会半夜两点跌跌撞撞地下床给你喂奶。你的婴儿室里一股子味儿:治尿布疹的油膏味、爽身粉味,还有屋角尿布桶里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尿味。我会在你的摇篮前弯下腰,把你这个哇哇大哭的小身体抱起来,坐在一把摇椅里喂你。

“婴儿”这个词源自拉丁语,意思是“不能说话的”。但是你呀,有一句话的意思你可以毫不含糊地表达出来:“难受。”你时时刻刻表达这个意思,一点儿也不犹豫。你哭起来时会变成愤怒的化身,小身体的每一根纤维都在全力表达这种情绪。有件事挺好玩的:你安静下来时好像会发出一种光。如果有人要替这时的你画一幅像,我会坚决要求他画上这轮光晕。可要是不高兴起来,你简直成了个小喇叭,全部身体构造好像都是有意用来发出噪声。你这种时候的画像就是一个警报喇叭,熊熊烈火中的警报喇叭。

在你生活中的那个阶段,对你来说不存在过去,也不存在未来。不给你喂奶的时候,你不会有什么心满意足的回忆,对未来也不存任何期待。可吃奶的时候,一切就将截然不同,这一刻的世界尽善尽美。你只知道这一刻,活在这一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从很多方面说,这种状态真让人羡慕。

***

七肢桶无法用我们所理解的“自由”或“受约束”来描述。它们既不是怎么想就怎么做,也不是毫无能动性的机器人。七肢桶意识模式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它们的行动与未来事件相合,而且在于它们的动机与未来事件的目的相统一。它们行动,使既定的未来成为现实,也使事件有了先后顺序。

自由并不是一种虚幻的假象,在先后顺序模式的意识中,它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存在。在同步并举式的意识中,自由这种观念却没有多大意义,但同时也不存在“被迫”。两种意识不一样,仅此而已。这就好像在哈哈镜前,看不见照镜子的人,只能看到镜中形象。镜中出现的也许是个绝代佳人,也许是个鼻子上长着大瘤子的小丑,下巴长到胸口。两种形象都是合理的阐释,没有对错可言。但是,镜子中一次只有一个形象,你无法同时看到两个。

与此相类,预知未来又与自由意志产生了矛盾。正因为能够自由选择,所以我不可能预知未来。反过来说,如果我已经知道了未来,我便不可能反抗这个既定的命运,也不可能把我知道的未来告诉其他人——这也是一种形式的反抗。预知未来的人不会奢谈未来,读过岁月之书的人不会承认自己读过它。

***

我打开录像机,塞进去一盒录像带,上面录着沃思堡视镜前的一次对话。与七肢桶谈判的是一位外交官,伯哈特担任翻译。

外交官讲的是人类的道德信仰,极力宣扬人类的利他主义,希望以此为今后的谈判作好铺垫。这场对话的结果七肢桶们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还是积极参与,非常热心。

如果我试图对某个不曾预知这一切的人谈起这些事,他一定会问,要是七肢桶事先早已知道它们会说什么,会听到什么,为什么还要白费唇舌浪费语言?这是一个合乎情理的问题。但问题是,语言不仅仅是一种交流工具,也是一种行动。按照语言—行为理论,诸如“你被逮捕了”“我将这艘船命名为……”“我保证”这些语词,其本身就是行为,仅当发出这些语词之后行为才算完成——话一出口,行为即成。对于这些行为而言,预先知道会说出什么话并没有什么关系。婚礼上人人都知道会有一句“我现在宣布你们结为夫妻”,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主婚人说出这一句话。没有这句话,单有其他仪式是不行的。对于述行语词而言,说话就是行动。

对于七肢桶来说,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是行为性的。它们所说的话不是用来交流思想,而是用来完成行为。无论什么对话,七肢桶全都事先知道双方会说些什么,这是事实。但为了让它们所知的对话变为真正的事实,对话仍然必须进行。

***

“金发小女孩先尝了尝熊爸爸的麦片粥,但碗里盛的却是甘蓝菜,她讨厌甘蓝菜。”

你咯咯咯笑起来,“念错了,念错了!”未来那个时候,我们将紧紧挨着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开一本薄薄的、贵得要命的硬皮书。

我继续念:“小女孩接着尝了尝熊妈妈的麦片粥,但碗里盛的却是菠菜,她也讨厌菠菜。”

你会把小手伸到书上拦住我,“你得按书上写的念!”

“我就是按书上写的念的呀。”我会一本正经地回答你。

“才不,你没有!故事里不是这么说的。”

“好啊,既然你知道故事是怎么写的,干吗非得我念给你听?”

“我想听你念嘛!”

***

韦伯的办公室里有空调,凉快极了。空调带来的舒适几乎可以抵消和他谈话的不愉快。

“它们愿意进行某种形式的交换。”我解释说,“但不是贸易。我们只须给它们些什么,它们也给我们一些东西作为回报。双方事先都不告诉对方自己这一边要给的是什么。”

韦伯上校的眉头稍稍皱起来。“你是说它们愿意交换礼物啰?”

我早就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我们不应当把这个活动视为‘交换礼物’,因为我们不知道对七肢桶来说,这种交换是不是具有与人类相同的含义。”

“我们能否……”他寻找着合适的词,“给它们点暗示,让它们知道我们想要哪种礼物?”

“它们不这么处理这种形式的交换。我问过它们,说我们可不可以提出要求,它们说可以,但就算提出来,它们也不会说出给我们的是什么。”我蓦地想起,有个词在语词形态上与“述行”(performative)非常接近:表演(performance)。可以用这个词来描述你预先知道双方台词的对话,就像在舞台上演出。

“但经过要求,它们是不是更有可能把我们想要的东西当成交换礼物?”韦伯上校问。他对这场演出的脚本一无所知,但仍旧把自己角色的台词说得分毫不差。

“我们无从知道。”我说,“我个人表示怀疑。它们提出的交换可不是依对方要求订制礼物。”

“如果我们首先给出己方礼物,它们会不会受我方礼物的影响,给我们同等价值的东西?”他这个角色是在现场发挥,而我则事先为这场演出作过精心排练。

“不会。”我回答,“就我们所知,对它们而言,礼物的价值无关紧要。”

“我的亲戚们要是这样想就好了。”盖雷低声说,表情冷淡。

我看着韦伯上校转向盖雷,“你们在物理方面有什么新发现吗?”他问道。一言一行完全依照脚本。

“如果你指的是有没有人类不知道的物理新发现,那么,没有。”盖雷说,“七肢桶们还是老样子。我们向它们作演示,它们则拿出它们那一方的相关公式,但不会主动提出什么,也不回答我们有关七肢桶知识领域的问题。”

有了七肢桶语言B的知识,人类自发产生的、具有交流功能的一句句口语对话变成了仪式,人人都在执行这个仪式,背诵自己的台词。

韦伯阴沉着脸说:“好吧,我们看国务院怎么说。也许可以安排某种交换礼物的仪式。”

语言也和物理现象一样,有两种理解方式:从因果关系角度,从目的论角度。于是可以说,语言是发送信息的工具,因为我说了,所以你听见了;也可以说,语言使预先知道的计划成为现实。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上校。”我说。

这是一句双关语,但绝大多数人听不出来。一句私人笑话,别逼我解释。

***

虽然我已经精通语言B,但我知道,我仍旧不能像七肢桶一样体验世界。我的意识是人类的意识,我的语言是线性语言,这些已经定型了。这一点,无论怎么熟悉外星人的语言也不能完全改变。我的世界观是人类与七肢桶的混合物。

在我学会以七肢桶语言B作为思维工具之前,我的记忆仿佛是一截烟灰,意识的香烟连续不断燃烧着当前,遗下一长条无数细小微粒组成的烟灰。学会七肢桶语言B之后,有关未来的记忆好像巨大的拼图游戏的拼板,一块块拼合起来。它们并不依次而来,按顺序拼接,但不久便组合成为长达五十年的记忆,这是我学会语言B,并能够用它思考之后的记忆,从我与弗莱帕、拉斯伯里的讨论开始,直到死亡。

通常,七肢桶语言B影响的只是我的记忆,我的意识则和从前一样,好像香烟上的火头,缓慢地、连续地向前爬行。不同的是,现在,香烟两头都是记忆的烟灰,没有燃烧的那一头也是一样。有时我也会被语言B完全支配,这种时刻,一瞥之下,过去与未来轰轰然同时并至,我的意识成为长达半个世纪的灰烬,时间未至已成灰。一瞥间五十年诸般纷纭并发眼底,我的余生尽在其中。还有,你的一生。

***

我用七文写下“进展—创造—终点—包含—我们”,意思是“我们开始吧”。拉斯伯里同意,幻灯放映开始。七肢桶另外准备了一台显示屏,在上面显示一系列图像,包括七文和公式。我们也有一台起同样作用的显示器。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礼物交换”,已经进行了八次。我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视镜所在的帐篷里挤满了人,有沃思堡来的伯哈特,盖雷和一个核物理学家,研究各分支学科的生物学家,人类学家,军界大人物和外交官。幸好他们装了空调,帐篷里还算凉快。对方显示屏上的图像我们会录下来留作以后研究,以弄清七肢桶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我方的礼物是展示拉斯科岩洞里的岩画。

我们全都挤在七肢桶的第二台显示屏前,试图在图像掠过时多少抓住点其中的内容。“初步评估?”韦伯上校问道。

“不是把我们的东西再传回来。”伯哈特说。上一次交换中,七肢桶们交给我们的是有关我们人类的信息,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我们告诉它们的。国务院气得火冒三丈。我们没有理由将这种行为视作侮辱;这可能表明,在七肢桶的交换中,礼物本身的价值没什么要紧。但仍然不排除以下可能性的存在:它们也许会向我们提供太空飞船驱动装置,或者常温核聚变原理,或者别的什么奇迹,让大家心满意足。

“好像跟无机化学有关。”那个核物理学家趁显示屏上的图像还没有改变,指着一个公式说。

盖雷点点头,“可能是材料科学方面的东西。”

“说不定这回总算有点进展了。”韦伯上校道。

“我还想看动物图片。”我像个孩子似的噘着嘴,悄声说。只有盖雷能听见我的话,他笑起来,捅了我一下。我说的是真话,我真希望它们能像前两次一样,再给我们一份宇宙生物学报告。从那些报告上看,七肢桶所遇到的智慧生物中,以人类跟它们最为相似。要不再作一次有关七肢桶历史的报告也行啊。那些报告中涉及的内容显然经过预先处理,我们无法从中得出什么推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有意思。我可不愿七肢桶给我们什么新技术——政府拿那些技术想干的事,我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

信息交换过程中我密切注视着拉斯伯里,寻找任何反常举止。它一动不动地站着,跟平常一样。我看不出不久之后将发生什么事的迹象。

一分钟后,七肢桶的屏幕变成空白。此后一分钟,我们的屏幕也一样。盖雷和大多数其他科学家聚在一个录像机的小屏幕前重播七肢桶的礼物。我听见他们说什么需要找个固态物理学家过来。

韦伯上校转过身,“你们两个,”他说,一指我和伯哈特,“和对方安排下一次交换的时间地点。”说完便和其他人一样,看起录像重放来。

“遵命,立即着手。”我嘟哝了一句,又问伯哈特,“这份光荣,你来,还是我上?”

我知道伯哈特跟我一样,熟练掌握了七肢桶语言B。“这是你的视镜,”他说,“你来。”

我在发送信息的电脑前坐下,“我敢打赌,你读研究生时,自己都想不到最后会干上军队翻译吧。”

“千真万确,”他说,“就算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们彼此所说的双方预先都知道,跟潜伏特工在公开场合接头时交换约定的暗语一样。没有人识破我们。

我用七文写下“地点—交换—办理—会谈—包括—我们”,调制解调器将这个句子打上屏幕。

拉斯伯里写下回答。按照脚本,我该皱眉头了,伯哈特的角色则是发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演出无懈可击。

我写下一个问句,要求对方澄清。拉斯伯里的回答和刚才一样。然后我望着它滑出视镜里的房间。我们这场演出的大幕就要落下来了。

韦伯上校一步跨上前来,“出什么事了?它为什么走了?”

“它说七肢桶走了。”我答道,“不是单指它一个,它们全都走了。”

“赶快把它叫回来!问它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我想拉斯伯里没带传呼机。”

视镜里的房间图像忽地消失,如此突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明白看着的是什么:视镜另一边的帐篷。视镜现在变为完全透明。录像机旁的热烈讨论突然中断,一片死寂。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韦伯上校发问。

盖雷走到视镜前,又转到背后,伸出一只手摸着视镜背面。在他手指触及视镜的地方,我从前面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指纹。“我认为,”他开口道,“我们刚刚看到的是远距离物态转换的演示。”

我听见帐篷外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冲进帐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手里拿着一个超大型对讲机。“上校,有消息——”

韦伯一把夺过对讲机。

***

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时的样子。那时你父亲急匆匆地跑去医院自助餐厅吃快餐,你将躺在你的摇篮里,而我,将紧紧偎依着你。

那时,分娩过去还不久,我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条绞干了水的毛巾。你看上去小极了,可我怀着你时觉得你是那么大,前后相比,简直不协调;怀着你时,我还以为你会大得多,结实得多。你的小手小脚又长又瘦,还没有长出胖嘟嘟的宝宝肉。你的小脸红通通、皱巴巴的,眼皮有点发肿,眼睛紧紧闭着。小娃娃都是这样,像天使之前有个阶段,真像小鬼头。

我会用一根手指抚过你的小肚肚,你的皮肤嫩极了,叫人不敢相信,哪怕轻纱也会像粗麻一样擦伤你。接着你会扭动起来,拧起你的小身子,一只一只跷起腿来。我会记得这个动作,你在我肚子里时就是这么做的,好多次了。至少看上去是。

我无比欣慰,这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母女关系的证据,证明你就是那个我怀过的孩子。即使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还是能够在无数孩子的海洋中一眼把你认出来:不是那个,不,也不是她……等等,那边那个。

对,就是她,她就是我的宝宝。

***

最后一次“交换礼物”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七肢桶。同一时间,全世界范围内的七肢桶视镜全部变为透明,它们的飞船也同时离开太空轨道。此后对视镜作了检查,发现它们只不过是硅经过热熔之后的产物,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一次交换时七肢桶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新型超导材料,后来发现它们只是重述了日本人刚刚完成的一个研究项目——它们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类未知的东西。我们始终没有弄清七肢桶为什么离开,它们为什么来到地球,也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像这样行事。我新获得的能力也不能提供答案。也许七肢桶的行为也可以从线性发展的观点得出解释,但是我们始终没有能够解释出来。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更多地体验七肢桶的世界观,以它们的方式感知世界。如果真是那样,我可能会像它们一样,觉得每个事件都有其必然性,并且全身心融入,彻底理解这些必然性。它们一定是这样的。相反,我的一生都将浅尝辄止,跟随大小事件随波逐流,为这些事件所裹挟。这是无可避免的。我将和各视镜研究小组的语言学家一样,继续练习七肢桶语言,可是我们的成绩已经凝固在七肢桶与我们对话的那个阶段了,终生都不会取得任何进步。

对七肢桶语言的学习将改变我的一生。正是因为这个事件,我和你的父亲相遇,学会了语言B。两者相加,使我和你有了相识的机会,就是现在,就在这个院子里,在月光下。再过许多年,我将与你的父亲分手,再与你分别。那一刻留给我的将只剩下七肢桶语言。所以我希望专注地倾听,记下每一个细节。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我的未来,它究竟是最小化,还是最大化?

这些问题充斥着我的脑海,这时你的父亲问我:“你想要个孩子吗?”我微笑着,说:“是的。”我把他的双臂从我身上拉开,我们手拉着手,走进房间,做爱,做你。

[后记]

我对物理学中的变分原理的喜爱催生出了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接触物理,我就觉得这些原理让人着迷。但我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些定律作为故事元素写进小说里。有一天,我看了一出由保罗·林克表演的话剧,说的是主人公的妻子跟乳腺癌的搏斗。我受到启发,觉得自己也许能够用变分原理写个故事,描写一个人面对无法避免的结果时的态度。几年以后,这个想法和一个朋友有关她新出生的宝宝的故事结合在一起,组成了这篇小说的核心。

对于那些喜爱物理学的读者,我应该指出:这个故事中对费尔马最少时间律的讨论略去了它在量子力学方面的内容,因为该定律的经典解释更符合小说的主旨。

关于这篇故事的主题,也许我所见过的最简洁的概括出现在冯内古特给《五号屠场》二十五周年纪念版所作的简介中:“斯蒂芬·霍金认为我们无法预知未来很有挑逗意味。但现在,预知未来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知道我那些无助的、信赖他人的孩子后来怎样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人。我知道我那些老友的结局是什么,因为他们大多已经退休或去世了。我想对霍金以及所有比我年轻的人们说:耐心点。你的未来将会来到你面前,像只小狗一样躺在你脚边,无论你是什么样,它都会理解你,爱你。”

李克勤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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