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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种植了一整座森林?”
“这座塔开工的时候,建筑师们就知道砖窑需要大量木头作燃料。这里找不着那么多木头,于是他们种植了一座森林。好些人的工作就是给森林浇水。还有,每砍掉一棵树,那些人就会补种上一棵新的。”
希拉鲁姆惊叹不已,“所有木头都是这么来的吗?”
“大多数吧。北边还有其他很多森林也被砍了,木头顺流漂下来。”他检查拖车的轮子,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个皮革瓶子,拔下瓶塞,往轮子和车轴上倒了一点油。
南尼走了过来。他望着从他们眼前伸展开去的巴比伦城,道:“就这儿已经够高的了。我还从来没爬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可以俯瞰一座城市。”
“我也是。”希拉鲁姆说。路加图姆却只是笑。
“走吧。车子都准备好了。”
没过多久,所有矿工都两两成组,每两个人拉一辆车。拖车上有两个桩子,上面系着拉车纤绳,两个矿工一人一根。矿工的车和拉车汉的车混编在一起,这样才能保证整个队伍的速度。路加图姆和另一个拉车汉负责的车紧跟在希拉鲁姆和南尼的车后。
“记住,”路加图姆说,“和前车保持十肘尺的距离。转弯的时候左纤放松,整辆车子全交给右纤。每小时换一次边。”
前面的拉车汉们已经拉着拖车上了坡道。希拉鲁姆和南尼躬下身子,将纤绳甩上后背,一人搭在左肩,一人搭在右肩。两个人同时直起身来,将拖车前端抬离地面。
“拉吧。”路加图姆喊道。
他们向前倾身,拽紧纤绳。车子开始滚动。动起来以后轻松多了。他们绕过平台,来到坡道。到了这里,两人不得不再次深深地伏低身体,向前拉拽。
“他们把这算作轻载车?”希拉鲁姆从牙缝里嘀咕。
坡道的宽度能容纳一辆车加一个人,必要时可以人车交错。路面铺砖,车辆通行数百年后,坡道上碾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他们头顶是梁柱支撑的天花板,向上升起,呈穹隆形,方形砖块彼此重叠,在中央位置合拢。右侧的梁柱十分宽大,让坡道显得有点像一条隧道。只要别往边上看,几乎不会感到这是一座高塔。
“你们挖矿的时候唱歌吗?”路加图姆问道。
“只在活儿不重的时候唱。”南尼说。
“那么,唱首你们采矿的歌吧。”
这个要求上下传递到其他矿工耳朵里。没过多久,所有矿工都唱了起来。
***
影子越来越短,他们上得越来越高。这里有屏挡遮住阳光,周围是清爽的空气,比塔底城市的狭窄小巷凉快得多。在下面的城市,正午的时候,温度高得能把急匆匆爬过街道的四脚蛇热死在半道上。朝旁边望去,矿工们能看到沉沉流动的幼发拉底河,还有绿色的田地,延伸到许多里格之外的远方,横贯其间的条条沟渠映着阳光,熠熠生辉。巴比伦城则是一幅由街巷和建筑织成的极其繁复的图样,阳光下,建筑上的石膏涂料闪闪发亮。登塔的人愈行愈高,城市也越来越模糊。它好像在不断收缩,越来越靠近塔基。
希拉鲁姆再一次换到右纤,紧挨着坡道外缘。就在这时,他所在的上行坡道的下一层传来了叫喊声。他想停下脚步,看看下面是怎么回事,但又不想破坏步伐的节奏。再说就算真的去看,他也看不清下面坡道的情况。“底下出什么事了?”他朝身后的路加图姆喊道。
“你们有个矿工害怕了,恐高。第一次登塔的队伍中,偶尔会出现这么一位。这种人会死死趴在地下,没法往上爬了。不过这么早就吓成这样,还真少见。”
希拉鲁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们那儿也有一种惊吓症,跟这个差不多。初次下井的新手矿工中间,有的人怎么也不肯进矿井,害怕会被活埋在里头。”
“还有这种事?”路加图姆喊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们自己怎么样?在高处没问题吗?”
“我完全没问题。”但他瞥了南尼一眼。究竟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手心直冒汗,对不对?”南尼悄声道。
希拉鲁姆在粗糙的纤绳上擦了擦手,点点头。
“我也一样。早些时候,我靠外缘的时候。”
“或许咱们也该在脑袋上套个套子,跟那头牛和那只山羊一样。”希拉鲁姆嘟哝着开了个玩笑。
“上到更高的地方以后,咱们会不会也恐高?你觉得呢?”
希拉鲁姆想了想。他们的一个同伴这么快就被高度吓坏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晃晃脑袋,甩掉这个念头。上塔的人数以千计,他们并没有害怕。一个矿工受惊,然后整队矿工都被传染——这实在太傻了。“咱们只是不习惯而已。还得爬几个月,咱们有的是时间来习惯高处。等到了塔顶之后,说不定还巴不得它更高些呢。”
“不会,”南尼说,“我肯定不会盼着继续拉这辆车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
晚餐是大麦、洋葱和扁豆,睡觉的地方是深入高塔内部的一条条巷道。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矿工们的腿疼得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拉车汉们看得大笑不已,给矿工一些药膏按摩肌肉,还重新分配了拖车里的货物,减轻矿工的负担。
到了这里,从坡道边缘望下去,希拉鲁姆吓得双腿发软。这个高度上,风已经是持续不断。他估计再往上爬,风力还会继续增强。他想,不知道有没有人一个不小心,被大风刮下高塔。这一路坠落,距离可不短啊,撞上地面之前能念完一段祷词。这个念头让希拉鲁姆打了个哆嗦。
除了腿疼之外,对矿工们来说,第二天的经历跟第一天差不多。现在的视野更加开阔,一眼望去,大地辽阔得让人震惊。他们甚至能望见田野之外的沙漠,那边的一支支商队看上去就像一行行小虫子。这一天没再有哪个矿工过于害怕,不敢继续上行,登塔的过程十分顺利。
第三天,矿工们的腿疼一点也没有好转,希拉鲁姆觉得自己活像个瘸腿老头子。到了第四天,腿疼有所缓解,矿工们重新接过拉车汉替他们分担的货物,车子的载重恢复到了出发的时候。傍晚时分,他们与负责上面一段的拉车汉会合了。后者拉着空车,轻快地从下行坡道走下来。上行和下行坡道互相缠绕,却从不交叉,只通过塔身内部的巷道相连。负责不同高度的一队队拉车汉绕着塔身或上或下,完成各自的路段以后再横穿巷道,交换载重车和空车。
矿工们被介绍给第二队拉车汉,当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聊天。第二天一早,头一队拉车汉整理好空车,准备返回巴比伦。路加图姆向希拉鲁姆和南尼道别。
“照顾好你们的车子。它可是上上下下爬过整座高塔,来回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
“你不会也羡慕这辆车吧?”南尼问。
“不。它每次到了塔顶,还得一路爬下来。我可受不了这个。”
***
一日将尽,第二队拉车汉停住脚步。负责希拉鲁姆和南尼身后那辆车的拉车汉走上前来,想让他们看点新鲜东西。他的名字叫作库答。
“你们还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日落呢。来,看看吧。”这个拉车汉走到塔边,一屁股坐下,两条腿搭在塔外。见两人迟疑不前,他说:“来吧。害怕的话,你们可以先趴下来,再朝塔外看。”希拉鲁姆不愿意表现得像个胆怯的小孩子,但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就那么坐在塔边,脚下就是几千肘尺的绝壁,于是只好肚皮贴地趴下,只把脑袋探到塔边。南尼也照他的样子做了。
“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朝塔下看。”希拉鲁姆只向下瞥了一眼,赶紧将目光转向地平线。
“这里的日落有什么不一样吗?”
“好好想想。太阳落到西边那些山巅后面的时候,示拿的平原就变成了黑夜。可在这儿,我们比那些山更高。所以哪怕太阳落到了山后,我们还是能看见它。要让我们这儿变成黑夜,太阳必须落到更远的地方。”
希拉鲁姆听懂了,不由得感到震惊。“那些大山投下影子,下面就变成了黑夜。在地面,黑夜来得比这里更早。”
库答点点头。“你们可以眼看着黑夜顺着这座塔爬上来,从地面爬到天空。爬得很快,但你们还是能看见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