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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雕刻师的合作,你的工作将很难开展。我将召回莫尔,并禁止其他熟练工在这项研究中以任何方式帮助你。”
斯特拉顿大吃一惊。“你的反应完全没有根据。”
“我认为非常合理。”
“这样的话,我就找其他制造厂的雕刻师合作。”
威洛比皱起眉头。“我会找雕刻师兄弟会的首领谈话,建议他禁止兄弟会的所有成员为你浇注自动机。”
斯特拉顿不由血气上涌。“你吓不住我,”他说,“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但拦不住我的研究。”
“我认为这次谈话可以结束了,”威洛比大步走向门口,“祝你日安,斯特拉顿先生。”
“祝你日安。”斯特拉顿气冲冲地答道。
***
第二天中午,斯特拉顿在科德制造公司所在的朗伯斯区散步。走了几个街区,他拐进一个当地市场。有时候,你能在几筐蜿蜒扭动的鳗鱼和摆着廉价钟表的毛毯之间找到自动机玩偶,斯特拉顿还像小时候那样乐于见到最新的型号。今天他注意到了一对盒装玩偶,涂成探险家和野人的模样。他看得正起劲,忽然听到几个秘方小贩在争夺一个流着鼻涕的行人。
“先生,看来你的健康护符不太奏效,”小桌上摆满方形铁皮罐头的男人说,“救星就是磁能的治疗力量,浓缩在塞奇威克医生的极化药片里!”
“胡说八道!”一个老妇人驳斥道,“你需要的是曼德拉草的酊剂,万试万灵!”她举起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提取的时候狗都还没凉透呢!没有比它更有效的了。”
斯特拉顿没看到其他新玩偶,便离开市场继续散步,思绪回到昨天威洛比的话上。如果雕刻师行会拒绝合作,他就只好雇用独立雕刻师了。他还没有和这种人合作过,因此需要先行调查一番;独立雕刻师表面上只浇铸用已进入公有领域的名字驱动的躯体,但有些人私下里却在侵犯版权和从事盗版,和他们合作将永远污损他的名誉。
“斯特拉顿先生。”
斯特拉顿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个头不高,瘦削结实,衣着简朴。“是的,先生,请问我们认识吗?”
“不,先生。我叫戴维斯,菲尔德赫斯特勋爵的属下。”他递给斯特拉顿一张印着菲尔德赫斯特家徽的名片。
爱德华·梅特兰,第三代菲尔德赫斯特伯爵,著名的动物学家和比较解剖学家,皇家学会的现任会长。斯特拉顿在皇家学会的研讨会上听过他的讲演,但没人介绍他们认识。“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菲尔德赫斯特勋爵想和您聊聊,看您方便,越早越好,讨论您最近的工作。”
斯特拉顿琢磨着伯爵怎么会知道他在研究什么。“为什么不去我办公室找我?”
“就此事而言,菲尔德赫斯特勋爵希望能低调行事。”斯特拉顿挑起眉毛,但戴维斯没有进一步解释。“今晚有空吗?”
这么邀请很不寻常,但仍旧是一份殊荣。“当然。请转告菲尔德赫斯特勋爵我倍感荣幸。”
“今晚八点会有马车去您住处接您。”
戴维斯碰碰帽子,转身走开。
八点整,戴维斯和马车如期而至。马车非常豪华,内部是上漆的红木、抛光的黄铜和拉毛的天鹅绒。拉车的牵引机也非常昂贵,是一匹青铜浇铸的战马,不需要御者将其引至熟悉的目的地。
坐进车里,戴维斯彬彬有礼,但不肯回答任何问题。他显然不是贴身男仆,也不是秘书,斯特拉顿弄不清他究竟是哪一种属下。马车载着他们出了伦敦,驶入乡野,最后抵达的是达灵顿公馆,这是菲尔德赫斯特家族的产业之一。
戴维斯领着斯特拉顿进门穿过前厅,带他来到一间装饰优雅的书房;戴维斯没有进去,而是关门离开。
书桌后面坐着的粗壮男人身穿丝绸外衣,打着领结;宽脸膛上皱纹很深,留着毛茸茸的灰色羊排络腮胡。斯特拉顿立刻认出了他。
“菲尔德赫斯特勋爵,很荣幸见到您。”
“很高兴见到你,斯特拉顿先生。你最近的工作非常出色。”
“过奖过奖。我都不知道我的工作这么有名气了。”
“我花了很大力气关注这类事情。请坐,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研究这种自动机。”
斯特拉顿解释了他制造人人买得起的引擎的计划。菲尔德赫斯特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恰到好处地点评两句。
“多么令人敬佩的目标,”他点头赞许道,“很高兴你拥有如此仁慈的动机,我想请你协助我正在领导的一项研究。”
“能为您效劳,那是我的荣幸。”
“谢谢。”菲尔德赫斯特的表情变得严肃,“事情性命攸关。在我讲下去之前,你必须对我保证,你将保密我以最大信任向你披露的任何内容。”
斯特拉顿直视伯爵的眼睛。“我以绅士的荣誉保证,大人,我绝不会泄露你对我讲述的任何内容。”
“谢谢你,斯特拉顿先生。请跟我来。”菲尔德赫斯特打开书房后墙上的门,领着斯特拉顿走进一条短通道。通道尽头是一间实验室。一尘不染的长工作台被隔成几个位置,每个位置上都有一部显微镜和一套黄铜框架机械,框架上有三个互相垂直的滚花轮,用于精密微调。最里面的位置上有个年长的男人正趴在显微镜上,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了头。
“斯特拉顿先生,相信你肯定认识阿什伯恩博士。”
斯特拉顿没料到会见到他,有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了。斯特拉顿在三一学院念书的时候,尼古拉斯·阿什伯恩曾是那里的讲师,但几年前他辞职离开,据说是去从事什么“异端”研究了。斯特拉顿记忆中的阿什伯恩是最有激情的导师。年龄让他的面颊变得瘦削,额头愈加突出,但他的双眼和以前一样明亮和机敏。他拄着雕花的象牙拐杖走了过来。
“斯特拉顿,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是,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个夜晚将充满惊奇,孩子,请作好准备。”他转而对菲尔德赫斯特说,“可以开始了吗?”
他们跟着菲尔德赫斯特走到实验室的最里面,他推开又一扇门,领着他们走下一道楼梯。“知情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他们或者是皇家学会的会员,或者是议会的议员,或者两者皆是。五年前,巴黎的法兰西自然科学院秘密接触了我。他们想请英国科学家确认实验结果。”
“真的?”
“你能想象到他们有多不情愿。可是,他们觉得这件事比两国宿怨更重要,等我了解情况之后,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三人走进地窖。壁架上的煤气灯射出光线,照出长形地窖可观的尺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石柱拔地而起,撑住穹隆拱顶。地窖里摆着一排又一排的低矮木台,每个台子上都有一个浴缸大小的容槽。容槽是锌做的,四面各有一块平板玻璃窥窗,里面盛着略呈稻草色的透明液体。
斯特拉顿望着最近的容槽。漂浮在容槽中央的东西扭曲了光线,像是有一部分液体凝成了一块。很难从容槽底部的斑驳光影中分辨出这团东西的形状,因此他走到容槽的另一侧,蹲下来借着一盏煤气灯的火光仔细查看。凝块原来是个朦胧的人形,透明如肉冻,以胎儿姿势蜷缩在那里。
“了不起。”斯特拉顿轻声说。
“我们管它叫巨胚胎。”菲尔德赫斯特解释道。
“是从精子培育而来的吗?肯定花了几十年吧。”
“更让人惊奇的来了:并非如此。几年前,巴黎的两位博物学家——迪比松和吉列——研究出了诱导精子胚胎过度生长的方法。迅速灌输营养物质能让胚胎在两周内长到这个大小。”
斯特拉顿来来回回地看着,发现煤气灯光线折射的角度略微有所不同,这说明巨胚胎的内脏器官已有边界。“这东西……是活的吗?”
“是活的,但和精子一样没有知觉。任何人工手段都无法代替妊娠,只有卵子内的生命条件才能刺激胚胎生长。再说我们也缺少使胚胎转化成人的母体影响,这仅仅是从尺度和规模上促使精子成熟。”菲尔德赫斯特朝巨胚胎打个手势,“母体影响还向胚胎提供染色体和各种体貌特征。我们的巨胚胎除了性别之外没有任何特征。每个雄性都是你看见的相同外形,所有雌性也是一模一样。在同样的性别之内,无论父亲有多么不同,你都没法通过身体检查区分开各个巨胚胎;只有精确的记录才能帮助我们辨认身份。”
斯特拉顿站起身。“如果不是想研究人工子宫,那这个试验的目的何在呢?”
“测试物种不变性的概念是否正确。”伯爵意识到斯特拉顿不是动物学家,继续解释道,“假如透镜研磨师能制造出倍数无限大的显微镜,生物学家就能查验任何物种精子内栖息的后代子孙,看物种的外表是保持不变还是改变让位给新物种。如果是后者,生物学家还能确定转变是渐进的还是突然的。
“可是,色像差使得任何光学设备的放大倍数都有上限。迪比松和吉列二位先生想到一个点子,也就是人工增大胚胎本身的尺寸。一旦胚胎达到其成熟个体的尺寸,我们就能从胚胎体内取出精子,再用同样的方法增大胚胎。”菲尔德赫斯特走到旁边的台子前,指着上面的容槽说,“重复这个过程,我们就能查验任何物种尚未出生的各级后代了。”
斯特拉顿环顾四周,成排的容槽有了全新的意义。“因此,他们压缩了各代‘出生’的间隔,从而预先浏览我们的种系未来。”
“正是如此。”
“太有想法了!结果如何呢?”
“他们测试了许多种动物,但始终没能观察到任何变化。可是,在研究人类精子胚胎时,他们却得到了奇异的结果。不出五代,男性胚胎将不再拥有精子,女性也不再有卵子。种系将终结于不育的一代。”
“我认为这并非完全出乎意料。”斯特拉顿看着凝胶人形说。“每重复一次,就会削弱有机体内的某种精华要素。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代肯定会变得过于贫弱,从而导致操作失败。”
“迪比松和吉列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菲尔德赫斯特赞同道,“因此他们开始想办法改进技术。然而,他们找不到巨胚胎和随后几代在尺寸和生命力上的区别,也找不到精子或卵子的数量下降的迹象;倒数第二代的生育能力和第一代一样强。从正常到不育是一次突变。
“他们还发现了另一点异常:有些精子只维持了四代或更少代,具体多少依照样本而定,但同一个样本之内绝无区别。他们测试了来自父子捐赠者的样本,对于他们而言,父亲的精子恰好能比儿子的多繁育一代。就我所知,有些捐赠者的年纪非常大了。他们的样本里虽说精子数量很少,但永远比年富力强的儿子多一代。精子的繁殖能力与捐赠者是否健康、是否有活力并无关系,只和捐赠者属于哪个世代有关系。”
菲尔德赫斯特顿了顿,严峻地看着斯特拉顿说:“因此,科学院联络了我,看皇家学会是否会得出相同的结果。我们和他们合作,采集了从拉普兰人到霍屯督人的各种样本,得到的结果始终不变。我们赞同这个结果所代表的意义:人类能够繁衍的世代数量有限,五代之后的人类将是最后一代。”
***
斯特拉顿转向阿什伯恩,希望导师承认这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但命名师长者却一脸肃穆。斯特拉顿再次端详巨胚胎,皱着眉头思索刚刚听到的内容。“如果您的分析确凿无误,其他物种肯定也面临着类似的代数上限。但据我所知,我们还没有观察到物种的灭亡。”
菲尔德赫斯特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有化石记录可供佐证。化石记录说明物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变化,然后忽然被新的物种取而代之。灾变论者认为剧烈的地质运动会导致物种灭绝。但从我们在预成论方面的研究结果可见,灭绝仅仅是因为物种达到了生存界限而已。这么说吧,这是自然衰亡,而非意外死亡。”他朝来路打个手势,“咱们回楼上去吧?”
斯特拉顿跟着两位长者上楼,问道:“那么新物种起源于哪里呢?如果不是来自于现存物种,新物种难道还会自发产生吗?”
“这一点尚无定论。通常只有最简单的生物才能自发产生:蛆和其他蠕虫生物,通常是因热力催发。灾变论者设想中的各种事件,例如洪水、火山爆发、彗星撞击,都会释放出大量能量。也许这种级别的能量就可以对物质施加巨大的影响,因而产生一整个物种的有机体,栖息于少数几个祖先体内。如果是这样,灾难要负责的就不单是集体灭绝了,还有事后新物种的产生。”
回到实验室,两位长者坐进椅子里。斯特拉顿激动得无法落座。“如果有哪个物种和人类是由同一次大灾变创造出来的,生命周期应该也同样即将结束。你们是否发现还有其他物种也快要走到最后一代?”
菲尔德赫斯特摇摇头。“还没有。我们认为其他物种有不同的灭绝日期,与生物复杂程度有关系;人类应该是最复杂的有机体,如此复杂的有机体在单个精子内栖息的代数也许更少。”
“按照同样的逻辑,”斯特拉顿反驳道,“也许人类的复杂程度使得人工加速生长技术不再适用。也许发现的限制属于这套技术,而不是物种本身。”
“目光如炬,斯特拉顿先生。我们还在使用更接近人类的物种做实验,例如黑猩猩和红毛猩猩。但是,这个问题大概要到几年后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假如现在的分析没有错误,那就有可能把时间白白浪费在等待核实上。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但五代是一百多年以后——”他尴尬地停下,因为他忽视了最明显的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在相同的年龄生下后代。
菲尔德赫斯特看懂了他的表情。“看来你想通了,为什么来自同年龄捐赠者的精子样本不一定拥有相同代数:部分谱系正在比其他谱系更快地走向终点。有些谱系内的男子总是很晚当父亲,生育能力有可能再维持两个世纪,而有些谱系则无疑已经走到了终点。”
斯特拉顿想象着后果。“随着时间过去,大众将越来越明显地失去生育能力。不等末日降临,人们就会陷入恐慌。”
“正是如此,暴乱将和世代耗尽一样有效地灭绝我们这个物种。所以时间才如此宝贵。”
“您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请阿什伯恩博士详细解释一下吧。”伯爵答道。
阿什伯恩站起身,本能地摆出教授讲课的架势。“还记得为什么会放弃用木头做自动机的全部尝试吗?”
斯特拉顿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应该是因为木头的天然纹理构成了形状,会与我们想雕刻的形状产生冲突。现在有人在尝试用橡胶当浇注材料,但还没有谁获得成功。”
“说得好。如果木头的天然纹理是唯一的障碍,那么动物的尸体为什么不能被名字驱动呢?它们躯体的形状应该很理想才对。”
“这个想法太可怖了;我无法想象这种试验获得成功。难道有人尝试过不成?”
“事实上还真有,但同样不成功。因此,存在两条截然不同的研究道路,但都颗粒无收。这是否意味着无法用名字驱动有机物呢?我离开三一学院正是为了追寻答案。”
“你发现了什么呢?”
阿什伯恩一挥手,挡开他的问题。“首先,让我们讨论一下热力学。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最新的进展吧?那么你就知道,热量消散反映的是热力学层面上无序度的增加。相反,自动机从环境吸取热量做功的时候,能够增加有序度。这证明了我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词序能够改变热力学的有序度。护符的词序能增加躯体已经拥有的有序度,从而保护躯体免遭破坏。有驱动力的名字的词序增加躯体的有序度,从而为自动机提供动力。
“第二个问题是:有机体内部如何反映有序度的增加?既然名字无法驱动已死的组织,很显然有机物在热力学层面上并无变化;但也许能在另一个层面上改变它的有序度。想象一下:一头牛能变成一大桶胶质肉汤。肉汤和牛含有相同的物质,但哪一个表达了较高的有序度呢?”
“牛,显而易见。”斯特拉顿困惑道。
“显而易见。有机体通过其生理结构表达有序度;有机体越是复杂,有序度就越高。我有个猜想是这样的:增加有机物的有序度,就能够赋予其形体。那么问题来了:什么东西有生命,但没有形体?”
命名师长者没有等他回答就说了下去,“答案就是没有受精的卵子。卵子包含了能驱动最终由它产生的动物的生命要素,但本身不含形体。通常来说,卵子必须与压缩在精子内的胚胎结合,这就是受精。那么,我们的下一步就很明显了。”说到这里,阿什伯恩停下,期待地看着斯特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