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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一次走过这栋空屋子。百叶窗关上了,黑暗的房间里有一股灰尘的气味。他靠着门厅的墙壁休息,然后就走了出去。早晨明媚温暖。许多朋友在前一天晚上和今天清晨来道别——现在只有家人聚在前廊。马车和汽车在外面的街道上停着。

“嗯,本尼迪克特·马迪,”老人说,“我猜你刚开始几天会有点想家。但不会太久。”

“我没有家。我为什么要想家?”

波西娅紧张地润了润嘴唇说:“只要身体好了,他随时可以回来。巴迪会乐意开车送他回小镇的。巴迪就喜欢开车。”

汽车装满了。一箱箱书绑在脚踏板上。后座塞了两把椅子和档案柜。他的办公桌固定在车顶上,桌腿朝天。尽管汽车满载,马车却几乎是空的。骡子耐心地站着等,一块砖头拴在缰绳上。

“卡尔·马克思,”考普兰医生说,“仔细看。检查一下房子,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把我放在地上的杯子和摇椅拿过来。”

“我们出发吧。我着急在晚饭前赶回家。”汉密尔顿说。

他们终于准备出发了。海伯尔用曲柄发动汽车。卡尔·马克思坐在方向盘前,波西娅、海伯尔和威利一块儿挤在后座上。

“父亲,你不如坐海伯尔大腿吧。总比和我们,还有家具挤在一起要舒服点。”

“不,太挤了。我宁愿坐马车。”

“但你不习惯坐马车啊,”卡尔·马克思说,“一路会很颠的,得走上整整一天呢。”

“没关系,我坐过很多次马车。”

“让汉密尔顿过来和我们坐一起。他肯定更愿意坐汽车。”

外公前一天就驾车到了小镇。他们带了满车的农作物。桃子、卷心菜和萝卜,让汉密尔顿在镇上卖。除了一袋桃子,其余都卖掉了。

“好吧,本尼迪克特·马迪,我看你就和我一道坐马车回家吧。”老人说。

考普兰医生爬进马车后面。他很疲惫,浑身骨头都像是铅做的。他的脑袋在颤抖,突然一阵恶心,只好平躺在粗糙的板上。

“你来了我真高兴,”外公说。“你知道,我一直对学者怀有深深的敬意。深深的敬意。一个人如果是学者,我能够忽略和忘记他的很多事。我很高兴,我们家又有你这样的学者了。”

马车的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们在路上。“我很快就会回来,”考普兰医生说,“顶多一两个月后我就回来。”

“汉密尔顿真是有学问。我觉得他有点像你。他帮我算账,他读报纸。惠特曼,我觉得他也会成为一个学者。他现在能读《圣经》给我听了。还会做算术。这孩子还这么小。我向来对学者怀有深深的敬意。”

他的后背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颠簸。他看着头上的树枝,没有树阴时,他用手帕遮着脸,不让太阳晒到眼睛。这不可能是结束。四十年来,他的使命就是他的生命,而他的生命就是他的使命。一切都还没做,一切都没实现。

“是的,本尼迪克特·马迪,我真高兴你又和我们在一起了。我一直等着问你,我右脚感觉不太对是怎么回事。那感觉怪怪的,仿佛我的右脚睡着了。我服了‘六六六’<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抹了些油。希望你帮我找到好的治疗方法。”

“我会尽力的。”

“是的,有你真高兴。我认为,亲人就该住到一块儿去——血亲和姻亲。我们大家该一起努力,互相帮助,有一天我们会在来世得到回报的。”

“哼!”考普兰医生愤愤不平地说,“我信仰当下的公正。”

“你说你信仰什么?你的声音沙哑,我听不清楚。”

“信仰给予我们的公正。给予我们黑人的公正。”

“那是对的。”

他感觉到内心的火焰,无法平静。他想坐起来,大声说话——然而,他使劲想起来,却毫无力气。心里的话越来越响,无法沉默。但那老人已经不再听了,没有人听他说话。

“驾,李·杰克逊!驾,宝贝!抬起你的脚,别在这儿磨蹭。我们有老长的路要走呢。”

2

下午

杰克笨拙而剧烈地奔跑。他跑过韦弗斯巷,切入一条小巷,翻过篱笆,加速往前。他的胃感到恶心,呕吐的气息涌上喉咙。一只狂吠的狗在后面追逐,直到他有足够时间停下来,拿一块砖头吓唬它。他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得老大,手捂着张大的嘴。

天啊!这就是结局。一场斗殴。一场暴乱。和每个人战斗。被破瓶子割到流血的头和眼睛。天啊!噪音之外还有旋转木马那呼哧呼哧的音乐声。掉在地上的汉堡、棉花糖和尖叫的孩子们。这里面全有他。和灰尘、阳光盲目地战斗。关节处深深的牙印。还有笑声。天啊!还有那感觉,他的身体就像释放了一阵狂野的、强烈的节奏,永不止息。然后,死死地盯了一眼那死人的黑色面孔,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杀了人。但是等一下。天啊!没人能阻止它。

杰克慢了下来,紧张不安地扭头往身后看。小巷空荡荡的。他吐了,用衬衫袖子擦着嘴和额头。过后,他休息了片刻,感觉好了些。他跑了大概八条街,算上捷径,还是跑了半英里路。他脑袋里的晕眩消失了,种种疯狂的感觉中,他总算能想起些事。他又开始跑了,这次是平稳的慢跑。

没有人能阻止它。整个夏天,他像扑灭突然的火势般扑灭了它们。除了这次。这场斗殴无人能阻止。它突然着火,凭空发作。他一直在摆弄秋千的机械,中间停了一下,倒了杯水。他穿过游乐场时,看见一个白人男孩和一个黑人男孩正在绕着对方走。他们都喝醉了。那天下午,人群里有一半都喝醉了,因为那天是周六,而那周工厂都是日夜不停地运转。高温和日头让人恶心,空气里有浓郁的臭味。

他看见两个“战士”正向对方逼近。但他知道这还没开始。他老早就感觉到有一场大战要来。可笑的是他还有时间想这些。他站在那里观察了五六秒,然后挤进人群里。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事。他想到了辛格。他想到了沉闷的夏日午后和那些漆黑的、酷热的夜晚,以及所有被他驱散的斗殴、被他制止的口角。

然后,太阳底下,他看见小刀的寒光一闪。他用肩顶开人群,跳到持刀黑人的后背上。那个人和他同时倒了下来,一块儿摔在地上。黑人的体味混杂着厚厚的灰尘,飘进肺里。有人踩他的腿,他的头也被踢了。等到他重新站起来时,斗殴已演变成全体性的了。黑人在和白人打,白人在和黑人打。每分每秒他都看得很清楚。那挑事的白人男孩看着像首领之类的。他是一伙经常来游乐场的混混们的头儿。他们在十六岁上下,穿着白色的帆布裤和时髦的人造丝的马球衫。黑人在拼力反击。有的人用上了剃刀。

他开始大叫这些词语:秩序!救命!警察!但是,这就像对着决堤的水坝在叫。他耳朵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可怕是因为它是人发出的声音,却没有内容。那声音不断增大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他的脑袋被打了。他看不清身边发生的一切,只看到眼睛、嘴巴和拳头——疯狂的眼睛和半睁的眼睛,湿答答、松开的嘴巴和紧紧握住的拳头,黑色的,白色的。他从一只手里夺过小刀,抓住一个高举的拳头。灰尘和阳光让他看不见,脑子里有个念头要离开这里,找到一个电话好求助。

但他被困住了。不知道自己何时卷入混战的。他用拳头去击打,感觉到潮湿的嘴巴那柔软的组织。他打架时,闭着眼睛,低着头。喉咙里发出疯狂的声音。他使出浑身解数去打,像公牛一样头往前冲。他脑子里冒出不知所云的话,自己大笑。他没看见到底打了谁,也不知道谁打了他。但他知道打架的阵列变了,现在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打。

突然间,就结束了。他跌了一跤,向后跌倒。他摔得不省人事,过了一分钟甚至更久后才睁开眼睛。有几个酒鬼还在打,但两名警察正快速地驱散他们。他看见了绊倒他的东西。他半躺半侧身在一个黑人男孩的身上。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他死了。他脖子的一侧有道伤口,但匆忙中看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认得这张脸,却想不起来是谁。男孩的嘴巴张开着,眼睛也惊讶地大睁。地上丢着废纸、碎瓶子和被踩踏的汉堡包。一个旋转木马的头被砸断了,一个摊位也被毁了。他坐了起来。他看见了警察,出于惊恐他开始狂奔。现在他们应该追不上他了。

前面只剩下四条街,之后他就安全了。恐惧让他的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他握紧拳头,头低垂着。突然,他脚步放慢并停了下来。他独自待在主街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一边是房子的墙壁,他萎靡不振地靠着它,喘气,额头上紧绷的血管如火在烧。混乱中,他穿过小镇一路狂奔到他朋友的住处。然而辛格死了。他哭了起来。他高声地呜咽,鼻水流淌,打湿了胡子。

一堵墙,一段楼梯,面前的一条路。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他身上犹如千斤重。他开始原路返回。这回,他走得很慢,用带油污的衬衫袖子擦那湿漉漉的脸。他停止不了嘴唇的哆嗦,便咬着它们,直到咬出了血为止。

在下一条街的拐角处,他碰到了希姆斯。这个怪老头正坐在箱子上,膝盖上放着他的《圣经》。他身后是高高的木板围墙,上面用紫色的粉笔写着:

他为了救你而死请听他关于爱和仁慈的故事每晚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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