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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他已经被我遣散回家了。”刘平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这些人会像对付那个符传车夫一样,将这个小黄门也杀掉灭口。就为了送一个人进京,要害掉几个人的性命,刘平可不愿平白背上这些杀孽。

唐姬似笑非笑:“你这个人,倒真是心慈得很,连一个阉人的生死也要过问。”刘平正色道:“人无贵贱,岂可轻决其生死。”唐姬的眉毛轻微地抖了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入祠堂后堂。

刘平趁机换上宦官服装。等他换好以后,唐姬提着一个篮子走出来,里面装着一些鱼酢、鹿脯和冷芸豆。刘平不仅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反而在刚才还吐了不少,早已是饥肠辘辘。唐姬把篮子递给他,刘平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鹿脯,蘸了蘸鱼酢,刚要放到嘴里,忽然抬头问道:“这些……难道是弘农王的祭品?”

唐姬道:“祭品什么的,无非是给活人看的罢了,死者长已矣,又何必在意。”刘平道:“你想得倒通达。”唐姬看着他抓着鹿肉不放的样子,抿起嘴来:“鬼神要的不是祭品,是敬重。只有活人才要鹿脯呢。”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气氛融洽了不少。

“我听说你已经有了字?”唐姬熟练地把一些酱涂抹在鹿肉上,递过去。

“嗯,虽然年纪还差两岁,不过在河内好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都早早起好了字。”刘平回答。按礼法,男子二十冠而字,可在这个时代,一切规矩似乎都乱掉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把成人仪式提前,唯恐看不到自己行冠礼的一天。

“也是呢。乱世中人,成熟得早,也老去得快。”唐姬轻轻感慨了一句,不知是在说刘平还是说她自己。

刘平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刚打了一个饱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银铃声。唐姬把灯笼塞到他手里,叮嘱道:“记住,把头低下去。”

刘平“嗯”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他小时候读书,最痛恨“十常侍”之类,常常跟司马懿感叹说宦阉误国,想不到今日居然要扮作小宦官。

唐姬敛起面容,冷冰冰道:“走。”刘平弯着腰,低着头,举着灯笼走在前头。两人出了门,门口早有一辆前狭后圆的鸾车等在那里,车盖上系着十二道银色鸾铃,还有两席猩红毡毯铺在座位两侧——看来天子对这位嫂子着实不错。

唐姬走到车前,冲刘平使了一个眼色。刘平只得趴在地上亮出脊背,让她踩着登上车。唐姬左足先踏上去,左手立刻抓住车盖的撑竿,右足轻点,纵身跳上车去,刘平的背部并没吃多少力。刘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也有些凛然。看不出这位娇滴滴的寡居王妃,行动居然如此迅捷。

鸾车一路银铃响动,路上的行人纷纷朝两侧让去。唐姬端坐车上,平视前方。刘平在她身后半蹲着,只能一手把住车体,一手提着灯笼,生怕烫着她。

借着黑暗中的这一团烛光,他注视着唐姬随着车子摇摆的纤弱身子,像是在风中飘摇的芝兰,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位颠沛流离的女子再度回到政治的旋涡中来,来做这种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看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兄弟,刘平觉得他和他周围的人真是充满了谜团。

鸾车开到许都东侧宣阳门的时候,恰好城墙上的刁斗“铛铛”地响了三声,已到城禁之时。城门司马看到鸾车开过来,知道是弘农王妃回来了,连盘问都不盘问,直接推开了半扇大门,让开大道。鸾车正要往里进,忽然从森森的通道里冲出来数十名骑兵,与鸾车恰好在狭窄的城门洞中狭路相逢。

唐姬和刘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鸾车车夫直起身子,愤怒地喊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拦王妃车驾!”

为首的那名骑士腰悬长剑,沉着脸,高举手中虎符,高声道:“奉司空府军急令,挡道者格杀勿论!”

唐姬一听不是冲他们来的,便放下心来。可这家伙明知是王妃车驾,还如此倨傲,这让唐姬也有些不快。她从座位上略欠起身子,道:“请问前面说话的,是邓展将军吗?”

带头的骑士过来,这人三十多岁,瘦脸高颧,细长的双目挤向额头,一脸天生怒相。他听到王妃叫出他的名字,只得上前拱手道:“公务在身,不能施以全礼,还请王妃恕罪。”

唐姬肃礼道:“妾刚祭扫弘农王祠回返,不知竟冲撞了将军行伍。”

邓展平日连皇室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不会在意这个王妃,不过毕竟尊卑有别,她如今先让了一步,邓展也不好继续摆出跋扈的姿态。他扫了一眼鸾车上的车夫与小黄门,抱拳一晃:“是邓某唐突了。只因有司空府征辟的官员在半路遇着贼害,我们接了当地行文,前往接应,不敢耽误。”

唐姬心里了如明镜,知道杨俊遇袭的消息已经传入许都了,便颔首道:“既然如此,还是救人要紧。将军先请。”她吩咐车夫把马车倒出门洞,闪在一旁。邓展率领那一批骑兵匆匆离去。

刘平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可邓展临走前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却让他冷汗肆流,后背一阵冰凉。他当过猎人,那种视线,属于极度危险的肉食动物。唐姬小声道:“他是曹纯麾下的骑部曲将,隶属虎豹骑,武艺非比寻常。”

邓展的队伍完全离开以后,鸾车才继续进城。所幸接下来的路上,没有人再为难他们。

许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军事要塞,身披甲胄的士兵随处可见。青色的城墙很是高大,宽阔街道两旁开张的店铺却很少,房屋之间的空地搁满了守城器械和柴薪,仿佛敌人随时都会攻城。宵禁即将开始,行人行色匆匆,很少驻足停留。

比起雒阳与长安的规模,许都的皇城要小许多,简单地分成三层结构,方圆不过三里,禁中更是只有一里见方,十分寒酸。按照曹司空的意思,如今国家艰难,天子应厉行节俭,以为群臣表率,等到天下靖平,还都故城的时候再修葺不迟。

鸾车沿着朱雀大道一路走到内城宫门,唐姬对车夫道:“我要先去觐见陛下,再回去休息。”于是马车转了个弯,直奔皇城而去。宫门司马看到唐姬的车这么晚还要入禁中,都有些诧异。不过唐姬说是去见伏后,又出示了竹籍,司马略一查问,也便放行了。

入宫之后,一路冷冷清清,四周无灯无火,只有一队卫兵靠在殿门懒散地闲聊。唐姬轻声喟叹道:“纵然是少帝之时,宿卫也未曾轻疏到这种地步。”

省内乃是君王平居燕处之地,如果是汉室威仪还在的时候,别说一个王妃,就是当朝重臣,乘夜入宫也是极困难的事,非诏不能出入。如今天子寄人篱下,所居之处又只是临时改建的小宫城,从上到下都因陋就简,全没了当年庄重。

唐姬的鸾车一直行到禁中掖门前,一个老迈的中黄门等候在那里。唐姬跳下车问道:“张宇,陛下可曾安歇了吗?”那个被叫作张宇的老宦官垂手道:“皇后刚伺候陛下服过药,如今还算安稳。”唐姬双肩微垂,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老宦官继续道:“陛下说想向您问询祭兄之事,只是行动不便,特许您入寝殿问安。”

“那可太好了,我给陛下采了一些祠堂旁生长的夜息香,回头熏熏殿内,能治失眠。”唐姬一指刘平,刘平早在手里捧了几封散发着清香的植物枝叶。

宫中用度一向短绌,当初在雒阳时,甚至三公九卿都要自己去寻找吃食。即便现在到了许都,宫中诸人还是要时常出去采集,才能勉堪周济日用。王妃拜访皇后时带草药,听来心酸,可也实属平常之事。

刘平心中暗想,听起来他这位皇帝兄弟最近染病了。唐姬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跟上。

刘平跟着唐姬和老宦官,亦步亦趋。省中极小,很快两人便走到寝殿前。只见殿内尚有灯火摇曳,门口候着几个小宦官与侍女。张宇想拦住刘平,不料唐姬身子略侧,刚好挡住他的视线,刘平一脚便踏入殿门。

张宇眉头一皱,大喝道:“大胆!你是哪家的黄门,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刘平有些惊慌,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殿内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是我那唐姐姐吗?快进来吧。”女声稚嫩,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唐姬道:“听闻陛下龙体欠安,我特意带来一些草药。”女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的小黄门一起呈进来吧。张宇,你不必在这里值夜了。”

老宦官闻言,涨红了脸,诺诺退开,还不忘狠狠瞪了刘平一眼,嘟囔了一句:“宫里的规矩,全乱了。”

唐姬和怀抱草药的刘平一进寝殿,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刘平皱了皱眉头,把那一捆夜息香搁到香炉旁,把腰直了起来。这一路上他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他的容貌,一直佝偻着身子,弄得腰酸背疼。

这寝殿陈设颇为朴素,细梁低檐,素纱薄板,尚不及寻常郡守之家。一张漆成黑色的枣木案几,上面搁着一盏铜制的鹤嘴油灯和笔墨竹简;一个书架上放着几本卷帙;一扇绘有龙凤的亮漆竹屏风立在当中,将整个房间隔成了两半,算是这殿中——也许称之为屋中更为恰当——最为贵重之物。屏风的另外一侧,烛光闪闪,似有人影闪动。

转过屏风,最先进入刘平视线的是一个跪在床边的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唐姬要年轻得多,拥有一双妩媚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瞳孔极黑极亮,尖颌圆额,云鬓高挽。一支金色步摇斜插在发髻中,看似信手为之,却衬得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艳光四射。她只是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就已经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位,大概就是皇后伏寿吧,刘平心想,同时心脏怦怦直跳。这女人无须言语,只那两道淡淡的蛾眉略抬半分,那与生俱来的艳丽便会让人窒息。刘平勉强把视线从伏后身上挪开,转移到她身旁的床上。

床头搁着一碗满满的黑褐色药汁,还热气腾腾。一双纤细素手搭在锦被之上,锦被里正熟睡着一人。

刘平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真的是太像了。虽然杨彪和唐姬都曾有过类似的感叹,但当刘平亲眼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天子、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时,仍旧忍不住瞠目结舌。两个人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脸型,就连略微左斜的嘴唇和那两撇吊起的眉毛都毫无二致,简直像是在照着一面铜镜。可若是仔细观察,两者还是有所不同。躺在床上的刘协显得更清瘦些,脸颊两侧深深地凹下去,苍白而枯槁,弱不禁风。刘平是在河内山野里长大的,皮肤粗粝,却洋溢着健康的活力。

伏后望着身穿宦官服的刘平,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间竟失了神。只有刘协依然沉睡着,似乎没觉察到屋子里多出两个人来。

“他是我的兄弟,我的同胞兄弟!”

刘平在心里默念着,感觉到鲜血在体内沸腾,来自于血缘的神秘联系在跃动着。这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杨俊之子的身份,忘记了过去十八年来在温县的生活,忘记了过去一天一夜所经历的折磨。血脉的呼唤告诉他,世界上与他最为亲近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瘦弱的汉室天子。

他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道:“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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