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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预料到了我的手段?朱瞻域眼皮一跳。
这时海落船甲板上的那一块块篷布,已经被水手拽开,露出里面货物的真容——那是大青砖,是临清窑烧制的大块青砖。它们足有数千块之多,码成了整整齐齐的十几大堆。
永乐皇帝修建京城的时候,需要大量青砖,其中大部分产量皆来自临清砖窑。一直到现在,青砖仍是临清运往京城的大宗。每条船都会带上那么几方,再寻常不过。
可这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要在船上垒一道城墙不成?朱瞻基和朱瞻域的心中,生出了同一个疑问。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们也得到了解答。
张泉舌绽春雷,吐出一个字:“倒!”水手们立刻开始动作起来。
原来在这些砖堆的底下,多垫了一层篷布。水手们俯身一起去拽底篷的边缘,拖着整个砖堆开始移动。当篷布靠近船舷边缘时,水手们用力一抖,整个砖堆便齐齐倾翻到了船外,发出噼里啪啦的落水声。
“不好!”
朱瞻域从望台上跳起来,他知道张泉要干吗了!他揪住旁边一个管闸的小吏吼道:“快!快开泄水闸!”小吏慢条斯理道:“这可不便宜。”朱瞻域急忙道:“你要多少,我过一会儿都给你!”小吏翻翻眼皮:“适才公子是先结的账,这个规矩可不能坏。”
朱瞻域暗暗叫苦,他只身赶得太急,身上没带太多财货。刚才为了贿赂闸棍,他把手腕上的玛瑙珠串、头上的金抹额和腰间的玉佩全交出去了,现在身上除了那把锦扇还算值点钱,其他没了。
其实只要稍等半个时辰不到,大队人马就到了,要多少有多少。可这个小吏断然不肯赊欠,非要交了钱再办事。朱瞻域刚才还在庆幸这些小吏的贪黩,这会儿却无比痛恨起来。
就在他与小吏拉扯的同时,海落船的水手们已快要完成卸货了。一块块篷布被拖曳,一堆堆沉重的青砖落入水中,溅起了大小不一的水花。随着大船重量的迅速减轻,那根长长的竹竿又开始向上移动,拍打起一只只石鼋的脑袋:
四丈一尺,四丈二尺,四丈三尺……
朱瞻基捏紧了拳头,忍不住叫起好了。难怪这些砖堆不搁进货舱,而是放在甲板上,原来是为了方便推下水。张泉显然早预料到过闸会有波折,所以埋伏了这么一手。万一有人故意要卡水位,海落船可以通过卸掉砖块,迅速抬高吃水,一跃而过滚坝。
而这也正是张泉马上要做的。
桅杆和船腹两侧的水手们早已蓄势待发,一待问鼋的竹竿越过四丈三尺,立刻扯帆摇橹。朱瞻域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条海落船浑身一颤,然后缓缓朝着高位船槽开进去。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向满天神佛祈祷,期待张泉算错了深度,让船底在滚坝上撞个粉碎。
可惜事与愿违,这条卸去了几千块青砖的大船,吃水浅了许多,尖尖的船底轻盈地蹭过滚坝的弧形顶部,毫无阻滞地进入高位船槽,前方即是通往京城的一片坦途,再没什么力量能够阻止。
那个船闸小吏也看得瞠目结舌。他本来想漫天要价,没想到那船主居然玩了这么一手。别说自己少收了一大笔贿赂,光是事后清理船闸底下的碎砖,就是好大一场劳役。小吏正要破口大骂,突然身子一歪,猛地被朱瞻域推倒在地。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朱瞻域已经迈过他的身体,撒腿朝着高位船槽旁边的通道跑去。
这条通道是方便工匠检修上下船槽用的,狭窄而陡峭。他一个胖子居然无比灵活,像一只蜥蜴攀上墙缝似的,几下就攀到了上方。
这上头除了槽渠、闸关、龙尾之类的辅助设施之外,还有一个正对船槽的土台子。台子上架着一尊长约六尺的单箍碗口铁炮,黑黝黝的炮口高高仰对天空——这是闸上专用的信炮。阁上闸的首尾相距太远,所以一般开闸放水,都是通过这尊信炮来协调。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炮手正靠着炮床吃饭团,不防朱瞻域冲到近前,毫不犹豫飞脚一踢,直接把他踢昏过去。朱瞻域喘着粗气,先看一眼海落船,它还在缓慢地从坝上往下挪。这个阶段不能滑落太快,否则光是垂落的冲击力就足以崩散船体了。
朱瞻域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把炮床前方的木端子一脚踹开,本来高仰的炮口立刻下落,变成平射姿态。然后他拨开昏迷的老炮手,从其身下拎起三包火药,一股脑儿塞进炮膛内,想了想,又加了两包,然后抄起搋棍,用力捅进去搋实。紧接着,朱瞻域又拿起一柄小火叉,打开引信口刺破最底下的一个药包,再稳稳插入一根火捻子,关上火门。
这一系列装填行云流水,就算京中神机营,都难得如此麻利。朱瞻域一个藩王之子,居然对操练火器如此熟练,可见平日里汉王对儿子们的教育,早有规划。
其实这尊火器本不是信炮,而是正经八百的野战大炮。永乐皇帝五次北伐之后,裁撤了一批军器,这门火炮遂被移到阁上闸口,作为信炮来用。朱瞻域想把它变回原来的火炮,还需要最后一样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弹丸。
信炮只需要发出响声,无须破敌,所以炮台上只备有一包包硫火药,却无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