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记 峨眉山人:破城记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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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帮忙的,还有那些马弁和跟班,都被请到花厅外面露台上吃酒,大家当然也学主人的榜样,大吃大喝起来,不过醉得更厉害一些。小卫这家伙,一个劲给高府的几个马弁敬酒,结结实实地把他们灌醉了。给我也很敬几杯,把我灌得有几分醉意了。
“砰!砰!”忽然远远传来两声模糊的枪声,小卫大概听到了,警觉地站了起来。高家的几个马弁却是烂醉如泥,还在东倒西歪地喝个不完呢。小卫跑到花厅门口,碰上了也有几分醉意的高大队长,高大队长问小卫:“老太爷说他听哪里在打枪,你听到了吗?”显然高大队长是没有听到的。
小卫迟疑地说:“哪里在打枪?……”
高大队长说:“老太爷硬说他听到的呢!”
小卫赶忙回答:“哦,我也好像听到哪里响了两下,让我去问一下。”说罢就跑出去了。
高大队长看来酒兴正浓,他是一定要在“黄蝴蝶”面前把自己打扮成为英雄的,又兴冲冲地走回花厅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卫回来了,走过凉台到花厅里去的时候,我问小卫:“是哪里在打枪?”
小卫淡然地回答:“守城门的兵弄枪走了火了。”他跑进花厅里去回话去了。
花厅里仍然听到猜拳行令的声音,甚至还听到有喝醉的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小卫出来跑出花园外去了,不大一会儿,匆匆跑了进来,很紧张的样子,我问他:“你跑啥子?”
他紧张地说:“有好戏看哩。”
我以为这么夜深了还要去叫戏班子来唱堂会呢,奇怪地问他:“这时候还唱什么好戏?”
小卫笑一下说:“你莫管,到花厅里去等着看吧。”小卫说罢就跑到花厅里去了,我也为好奇心驱使,跟小卫走进花厅里去。小卫忙着跑到县太爷身边,在县太爷的耳根说了两句什么。“咹?”县太爷几乎叫了起来,但是马上就镇定了,他低头对高老太爷、视察委员说了些什么。当然书记长和高大队长也在旁边听到了,只见高大队长跳起来,要摸手枪,说:
“老子崩了他!”
高老太爷马上用手拉了高大队长一把,和视察委员、县太爷、书记长几个斗了一下耳朵,高老太爷忽然眉宇舒展,半笑不笑地对小卫说:
“快请!”小卫出去一会儿,就带了一个人进花厅来,一直走向高老太爷那里去。我一看,哎呀!这不是那个跑了的假视察委员吗?怎么又转来了呢?难道他还不知道县太爷已经发现他是假的吗?这真是太糟糕了。这一下就落进高老太爷的虎口里去了。我暗地埋怨小卫,古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见他冒冒失失地回来了,给他露一个口风,叫他跑了就算了,你把他引进来干什么?这不是把人往阎王殿里送吗?何苦呢!
大家看到是这个假视察委员回来了,都不觉一怔,花厅里的空气顿时显得紧张起来。可怪,那个假视察委员还一点也没有察觉,大概还以为是大家在欢迎他呢。他对大家大大方方地用手一拱,说:“对不起,来迟了一步。”
这时书记长很灵敏地迎向前去,很高兴地和他握手,说:“您回来了?”
假视察委员也高兴地说:“我回来了。”
书记长把假视察委员带到前面去,对大家说:“大家照常喝酒吧。”
假视察委员大模大样地走到高老太爷面前,和县太爷打招呼说:“真是抱歉,兄弟有点公事下乡一趟,回来晚了,刚才回到县政府,听说高府在开宴会,就赶过来了。”他回头又谦卑地对高老太爷说:“老太爷,来迟一步,您不见怪吧?”
高老太爷很愉快地回答:“哪里,哪里,请坐。”回头对小卫说:“吩咐厨房,另开一桌来。”
假视察委员说:“不消了,我吃过晚饭了。”
高老太爷说:“到了寒舍,哪有不赏光之理。”
小卫出去一会儿,厨房的下人就上了一桌丰盛的席上来。县太爷、书记长就陪着假视察委员坐上去了。假视察委员着实不客气,就大模大样坐在上席吃了起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首先要对高老太爷敬第一杯酒,还是“黄蝴蝶”替高老太爷喝了。高老太爷用阴森森的眼光在旁边看着,实在叫人害怕。可是那个假视察委员一点也没觉察,甚至还有几分得意的神色呢。唉,我看到了十分难过。就像有一回我在山里,看到一只饿狼藏在树后,正要向一只小羊扑去,可怜那小羊正自得意地吃着青草,小腿快活地跳着蹦着呢。我看了却没有办法救援,十分难过。小卫这家伙这样害人,令我寒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这时县太爷说:“视察委员亲自下乡视察,真是辛苦了。”
假视察委员一面吃着一面说:“哪里的话,公事嘛。”
假视察委员这时似乎发现了高大队长和真视察委员。他向着高大队长问县太爷:“这位是?……”
“哦,这位是高大队长。”
“哦,高大队长,久仰久仰,听说高大队长这次立功不小,可喜可贺。”
高大队长竟然爱理不理地“唔”了一声,便把头转过去了。还是书记长乖觉,连忙接上说:“是呀,今晚上就是老太爷为高大队长举行庆功大宴,保险高大队长马上还要立一个奇功,你说是不是,大队长?”
高大队长还是“唔、唔”两声就支吾过去了。
假视察委员却兴高采烈地说:“那好,我一定要准时赶来吃一杯庆功酒。”
“当然,当然,”县太爷也插进来说,“这个庆功宴会您要不来赏光,就会大为减色哩。”
假视察委员又向着真视察委员,问:“这位是?……”
“这位是……”县太爷不知道高老太爷是不是同意马上把这幕戏演完,不敢肯定回答,望着高老太爷。
高老太爷冷冷地但是坚决地说:“这位是视察委员。”
“哦,也是视察委员,请问贵姓?”假视察委员很沉着地问。
“姓郑。”真视察委员说。
“哦——”假视察委员看来有点奇怪,马上掩饰过去,说,“请问,视察什么?”
我们听到这里都捏一把汗,许多人再也无心去和酒肉打交道,都围了拢来,要看个究竟,眼见他们要短兵相接了。那真视察委员理直气壮地回答:“新生活。”
“什么?”假视察委员强自镇定,说,“老兄不是在开玩笑吧。”
真视察委员反口就问:“请问你贵姓?”
“敝姓贾。”
“视察什么?”
“新生活。”
高老太爷听到这里,开心地大笑起来,以至不得不用手不断拍自己的胸口,以免笑断了气。他说:“诸位先生,我们这里出了双包案了,他们两个都是视察委员,都是从重庆来的,都是视察新生活。”他回头对真假两个视察委员说:“你们两个到底哪个是真的?”
“当然我是。”
“当然我是。”
高老太爷和县太爷都笑得更欢了。高老太爷说:“有意思,有意思。请包文正来也未必断得清,还是各人拿出证件来叫大家看看吧。”
真视察委员理直气壮地从皮包里拿出金光闪闪的派令来。
假视察委员却拿不出来,支吾着说:“我的证件在县政府,没有带来。”
书记长挨拢去说:“你不必派人去取,我已经取来了。正打算拿来请高老太爷鉴赏一下哩。”他从他的皮包里取出一张撕破了的假派令,并且取出被县太爷捏扁了的肥皂官印,放在桌上,说:
“这就是你的证书,这就是你的官印。”
“什么?”假视察委员被揭穿老底,那副狼狈样子就不用提了。
“算了吧,贾视察委员,你演的戏已经演够了,不要再演下去了,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高老太爷那阴森森的眼光扫射假视察委员,我们看到了,都不禁打冷战。
假视察委员似乎还不怎么的哩,说:“要说正经的?就说正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