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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冷板凳会从成立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真是像小学生作文无病呻吟地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过得真快呀。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们同会的十个人中,已经有九个长者各人摆了一个有趣的龙门阵。他们都是照最先的公约,按抓阄的次序摆的。唯独峨眉山人,年近七十,是我们冷板凳会的发起人,他自称是“始作俑者”,又是我们的没有经过选举却早已公认的“会长”,因此大家推他第一个摆龙门阵。还有一个就是鄙人——不第秀才,最后一个摆龙门阵。不第秀才,顾名思义,就是秀才而未及第者,就是说没有赶上考取秀才的读书人罢。我在冷板凳会里年纪最轻,可以说是晚辈,因此一致约定,由我殿后,最后一个摆龙门阵。

现在,九个人都已摆完,野狐禅师还自动加摆了一个小龙门阵,终于轮到了我。我见短识浅,没有什么好摆的,真叫我坐蜡了。怎么办呢?包括峨眉山人在内的几个老人在嘀咕,看那意思是放我一马,不叫我摆了。况且野狐禅师加摆了一个,也够十个龙门阵了。可是野狐禅师不同意,他说:“公约早已规定,每个人都要摆的,我已经摆了两个了,轮到秀才,哪能不摆?他肚子里有墨水嘛。”好心的峨眉山人说:“他肚子里虽然有墨水,却没有像我们在社会混得久,见多识广。”野狐禅师就是不干,他说:“十个人摆龙门阵,已经九个人摆了,只一个人没有摆,金瓯之缺,是大遗恨。”看来我不摆一个龙门阵,是过不了关的。于是我搜索枯肠,到底想起我在北平读高中时亲见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悲绝人寰也艳绝人寰的悲喜剧。

“好,好,你摆来我们听听。”野狐禅师有点想看我笑话的样子。于是我摆了起来。

1931年秋,我到北平去上学,考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这是由北平大学一些教授创办的,一个从法国留学回来的教授当校长。男女合校,这在当时的北平是少见的。学校开学,那位校长开宗明义地宣称,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校训。因此学校的自由活泼空气很浓厚,男女间可以公开交往,比如在课堂上互相切磋功课,在课外一块办壁报,唱歌,打球,郊游。同学们感到很自在快活,学习也很努力,成绩很好。

但是在我们班上却有一个同学,我们都说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厌世主义者,姓名我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姓卜,北平籍的同学却叫他为“老滩”。我起初不知其意,后来才知道是他们从他的口音听出,他是冀东一带的人,北京人叫冀东人就叫“老滩”,有一种贬损的意思。北京同学叫他老滩,我们都跟着叫老滩,他原来的名字却不记得了。

这个同学上学不久,就给大家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他个性孤僻,落落寡合,一天除开听课学习,课后作业,就是找个清静地方,坐在那里出神,一坐一两个钟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要去动一下他书桌上东西,他就大为光火,不得开交。他的功课很好,但是他拒绝帮助别的同学,找他问个什么难题,他大都不理会,或三言两语,叫人听了不得要领。

他对于女同学有一种不近人情的隔离情绪,好像女人是瘟疫,一接触便会传染给他一样。同学之间,彼此询问籍贯、家庭、过去生活,本来是常事,他却拒绝回答,甚至好像认为同学是故意找他茬儿似的,令他不快。我们学校是比较开放的,男女同学在课间休息,都走出教室去玩排球,大家站成一圈,把排球推来推去。并且分组进行比赛,看谁没有接好球,把球推掉了,就要受罚。老滩却不愿意参加,勉强把他拉了出来,他就站在那里不动,排球打到他的面前,他也不认真接球。特别是女同学给他的球,他故意躲开不接,引得女同学很不高兴。因为他不接球,排球落到地上,他所在的那个组便输了。大家责备他,他不理会,有时索性走了。于是大家就故意把排球砸给他,叫他应接不暇,显得很狼狈。但是有一回,一个女同学把排球向他用力地砸去,那球很低,一般很难接起来,他不仅没有躲开,反倒把身子一低,像排球行家一样,很灵巧地把球接了起来。这使我们很吃惊,看来他绝不是一个性情痴呆身体粗笨的人。别的同学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是看出来了,每当那个女同学把球砸向他时,他都努力接起来了。

有一次,我们班到西山露营,晚上开营火会,同学们拾干柴在野地里烧起一堆火,把住地的几块门板抬来,拼在一起,搭了一个临时舞台。大家围着火堆作各种游艺活动,有的唱歌,有的吹口琴,有的讲故事,有的献诗,有的竟然带来了小提琴,奏出悠扬的小夜曲。

有了口琴和小提琴,跳舞就有伴奏,有人提议欢迎女同学跳舞,女同学也不见生,竟大大方方地在木板上跳起舞来,这是最受欢迎的节目,晚会更加热火了。因为我们学校并不禁止跳交谊舞,有一对男女同学便大方地搂着跳起来,这更是引起热烈的鼓掌。我们班上有一个看来岁数比较大的同学,大家叫他老张。在那天的营火晚会上,老张向大家献了一首自己作的诗,是描述东北人失去东北老家的痛苦的。诗写得很有感情,深深地打动了大家。他念完后不是像其他节目一样引来热烈的掌声,却使大家沉默了。只听到火堆里柴火棒子爆裂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到两个东北籍同学的啜泣。大家更难受了。这时我和老张都暗地注意到老滩悄悄地溜了出去,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下面的节目又继续进行。老张偷偷拉一下我的衣角,我俩不声不响地退出了火堆边的人群,没入黑暗中去。我们不知道老滩到哪里干什么去了,便四处寻找。在上弦月的微光中,我们终于在不远的山岩边的小松树下,找到了老滩。他正坐在那里望着挂在树尖的月亮出神,明显地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原来他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哭泣来了。他并不是东北人,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老张的诗朗诵会动了感情,跑到外边来哭泣。老张却不想追问这个,对老滩说:“营火会快要完了,大家正等你出节目呢,你却躲到这里来了。走,走。”他拉起老滩回到火堆旁,并且没有征求老滩的意见,便大声宣布说:“我报告一个好消息,老滩今晚要给我们贡献一个节目。”

我觉得老张太冒失了。像老滩这样的人,平常不参加文娱活动,他今晚上能贡献个什么节目呢?必然是弄得大家十分尴尬。但是众人一个劲地鼓掌,有的恐怕是出于要叫这个迂夫子出洋相的心理,我却以为不应该这样地难为他。但出乎我的意料,老滩竟然站起来,用很悲伤的音调说:“今晚上我是要来贡献一个节目的。”他走上木板,说:“我来跳一个踢踏舞吧。”

他要跳踢踏舞?这真是太稀奇了。踢踏舞是最难跳的舞蹈,一般舞台上能跳的也不多,跳得好的更少,只有在平安电影院里的外国电影里能偶尔看到。老滩这个迂夫子能跳踢踏舞?大概他不过是装个样子乱跳一气,逗大家笑一场罢了。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他出洋相,一起鼓掌叫:“好,看老夫子跳踢踏舞!”

他用皮鞋尖在木板上一点,“踢踢踏!”那么清脆,那么急骤,真像一回事呢。接着他用脚尖脚掌和脚跟,在木板上很有节奏地敲打起来,一时快、一时慢,一时重、一时轻。他那双脚转过来转过去,那么自然,那么舒展。他的身子那么柔和、那么轻巧,他的手那么飘逸地摆动自如。但是他的头却一直是低垂着的,不看任何人,也没有一点笑容,倒是显得很痛苦的样子。大家都看得惊呆了,接着便是雷鸣一般的掌声,众人的惊叹响彻夜空:“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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