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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丹野害羞的笑声隐约传来,“对不住啊,给我这样的嫌疑犯打电话会很为难吧。”

“你在说什么呢!”

“立场上不会难堪吗?”

“别说傻话,我们是伙伴。”

“是吗?很开心啊。不过还是吃了一惊。”丹野说,“刚刚我正想到你。”

“真的假的?”和学生时代一样,最上笑出了声。

“真的。你看,你们住的宿舍的那个孩子,由季的案子已经报道了。”

“哦。”

“看了报道,我心情也很复杂,心里想着最上和前川在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个新闻。当初我也经常去那里玩,跟宿舍老板一起打麻将,我认识小由季,那时还是小学生的可爱的小女孩儿。连我这样的交情都百感交集,就更不用说你们了。”

“嗯。”最上简短地回应。

“真是没有天理,有些人能被制裁,有些人却制裁不了。不过在我看来事情不会轻易结束的,那个凶手在这二十多年中一定是被自责折磨,之所以到现在来自首,还是因为心里多少有这样的心结吧,所以并不是真的没有受到惩罚,怎么说呢,是受到了更大的惩罚,绝对不是能够逃避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最上默默地听着丹野伤感的话。

“当时一定很害怕吧……”丹野小声嘟囔了一句。最上不知他所指为何,想了一会儿才想到说的是由季。

“自己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我,一想到那个小女孩,就忍不住流下眼泪。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去了他界,一定很害怕,不禁让人想到她会有多么恐惧,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难过,真想为她敬上一杯。”

“我也是。”最上轻轻地笑着说,“我现在也正喝着酒。”

“是吗?那,等我。”丹野语气和缓,随后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不久,传来啤酒罐拉环打开的声音。

“好,敬酒。”

“敬酒。”最上也举起了手中的酒。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最上默默地喝了一口。

“丹野……”最上出声。

“嗯?”

“还好吗?”

“嗯。”带着苦笑的弱弱的声音传来,“说不出还好的时候才最难过啊。”

“特搜厉害吧。”

“嗯,厉害。我以前吃律师这碗饭,想着如果涉及法律可以攻守自如,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有他们的说法,只是要你承认而已。为此他们对我追查得彻底,而且不遗余力地在精神上折磨我。在政界闯荡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精神上已足够坚强,看来完全是错觉。我很软弱,一直都是,检察官也看透了这一点。”

“丹野,有些话只能在这里讲,”最上将此话说在前面,“你只需要考虑自保。若是你想正面接受检方的攻势,那势必会崩溃的。特搜也是拼上自己的尊严的,对你的审问恐怕更是不遗余力,为了攻下你他们会拼尽全力。他们不会听你说些什么,就像是目标设定好的机器人一样。面对这样的对手,一本正经地应付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所谓攻下对手,就是让他精神崩溃。如果你正面迎战,焦头烂额是在所难免的。听之任之。沉默不语也没关系。总之,保全自己。”

“谢谢,身为检察官却对我说出这些忠告……是你的风格。”丹野讷讷地说。

“可是,某种意义上说,我已把自己排到第二位甚至以后了。即便我今后还能以议员的身份留下来,也不可能有大的作为。这一点我自己非常清楚。”

“是因为高岛进吧?就算他是你的岳父,为什么非要你为此牺牲?你才是有未来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威望,但是在他把女婿当作挡箭牌的那一刻,他就错了。你没有义务为他如此恪尽忠诚。”

“我不是受人逼迫。”丹野平静地继续,“这世间对我岳父褒贬不一,毁誉参半,这些我非常清楚。失言亦多,树敌亦众,但是他算得上是极少数值得信赖的人了。他身上具备这样的吸引力。我和尚子结婚之前对政界完全不感兴趣,可是随着跟岳父的相处,完全被影响了,我很想做这种热血沸腾的工作。

“这世上聪明人随处可见,不管是政界还是法界,我看到过很多头脑灵活、能言善辩的人,可是说到能切切实实推动一个国家发展的,却是凤毛麟角。是需要有胸襟、有气度、有魄力的人,能言善辩、坚决果断而又有公信力的人。这样的人即使在政界也并不多见。

“最上,在我看来,我岳父就是其中一人。他有撑起一个国家的能力。正是在近处看着,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哪怕再过三十年,我也无法成为他那样子。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领导风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助他坐到总理的位子。确实,他有时不拘小节,可能做了让人在背后指点的事,我在一旁看着确实担心。

“可是,从本质上说,他内心有改变这个国家的信念,并非只想争权夺利。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有时会选择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想保全他。我有时会问自己,成为盾牌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吧。”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恐怕我说什么都是徒劳了。”最上小声叹了口气,“不过,特搜的目标是他,自然做好了对付大人物的准备,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的,如果你想以一己之力抵挡,我感觉很难扛得住。”

“最上,谢谢你。”丹野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剩下的我自己斟酌吧。虽然已经苦闷了多时,但是感觉已经度过了最痛苦的阶段,和你这样打着电话,心情也舒畅起来了。这个世界并不干净,这一点我不说你也能够明白,我很开心。可能检察官的世界也无法仅凭善意生存吧。”

“嗯,我不否认。”最上开玩笑似的回答。

“不过最上你是没问题的。你比我坚强得多,而且有胆有识,即使在那个不清明的世界里,也能占得一席之地。”

“喂,什么时候变成你来鼓励我了呀。”听到最上的话,丹野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丹野最后说出一句谢谢,挂掉了电话。最上将手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丹野准备保全高岛进。丹野自身很有可能没有过错,对于幕后捐款的实情,他只在知情或者不知情的界线上,至少没有积极地主导瞒报收支报告这件事。

政治资金规正法是为了规范政治资金流向的重要法律,目前正被调查的问题,就是报告书上记录的数字是否正确等书面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形式犯罪,所以即使没有实际损失或者不良企图,只要符合违反条件,就会成为处罚对象。

另外,对于政治家来说,不管是实际犯罪还是形式犯罪,起诉本身就会让人质疑他作为政治家的资格,很有可能成为政治生涯上的致命伤,更不用说高岛进现在正处于竞选党首的关键期,他一定不希望被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绊住手脚。

所以丹野准备挡在前面。可是调集众人奋力作战的特搜,不会满足于让一个替罪羊顶罪了事的,他们正拼命地要猎杀高岛。这就是现在的情形。

苦境之下啊……最上想。

虽然说了不少,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带来解脱。

不过,丹野说两人说着话心情舒畅了,这让最上稍微有了一些安慰。

现在大家的处境各不相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正是每个人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或者被赋予的道路上,一直努力前行的结果。

即便如此,当彼此手中持酒,回忆起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又是心意相通的。最上得知丹野将自己的艰难处境放到一旁,为由季愤愤不平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凶手并没有逃脱,将会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丹野的话留在了最上的心里。

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也许丹野想说的是这些吧。

可是在最上听起来,更像是丹野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希望自己为此做些什么。

最上一早便去了蒲田署。

松仓昨晚被捕后,留在蒲田署的拘留所里,今天早上应该会在审讯室接受调查,把此事交给负责的森崎,最上和准备搜查松仓住处的搜查组出了门。

青户带领着不到十名的查组员。最上坐上其中一辆警车,朝着松仓的公寓出发了。据连日跟踪松仓的搜查员说,松仓的住处在西蒲田,是一间建筑时间三十年以上的老旧公寓,格局是一厨一卫的单室套。虽然空间不大,但是由于房间实在杂乱,想要彻底搜查,估计需要不少时间。

对于都筑夫妻被杀案,松仓仍拒绝承认。虽然通过审讯让他自首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指望他坦白,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现在需要找到让松仓松口的证据。比如作为凶器的三德刀的刀柄,或者从老夫妇家拿走的借条。

只是,很可能找不到那么直接的证据,如果扔掉了就没办法了。但是在松仓的房间里必须找到些能推动搜查进行的东西。

能找到什么呢……最上从警车上下来,站在松仓的公寓前,心中暗暗涌起跟以往搜查时完全不同的紧张感。

这是一栋外面由灰浆涂成的暗棕色的公寓,被左右同样的公寓楼夹在中间,采光并不好。邮箱的喷漆已经剥落,露出斑斑锈迹,几户人家的邮箱口里插着纸质广告,正暴露在风吹日晒之下。

松仓的房间在一楼的中间位置,104号房间。请房东用钥匙打开房门之后,警察们陆续走进房间。

最上站在狭窄的水泥地面上,和在都筑家现场检验时一样,套上鞋套,穿上白色手套之后走进了房间。

和报告中提到的一样,房间里乱七八糟。眼前是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厨房,里面是同样大小的和室房间。地上堆放着床垫被褥,矮餐桌上堆着空酒罐,用过的碟子上面放着盛满了烟灰的烟灰缸。

地板上除了脱下来的衣服,还散落着包装纸、空纸箱、杂志、赛马报纸等,厨房里也是一样的情形。

一位搜查员正站在洗碗池前,把放在那里的刀具拿在手里端详。可是那把刀没有那么新,不能指望它是凶器。旁边的另一位搜查员蹲在地上,打开了洗碗池下面的收纳柜。

和室房间里的壁柜拉门被拆下来,送到了外面。房间里瞬间扬起了灰尘,在荧光灯下肆意飞舞。

壁柜里除了叠积的纸箱,还有闲置的录像机、电话机、电饭锅等不值钱的东西,混在了衣服堆里。青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觉得壁柜里面最有可能藏匿东西,他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指示部下把那一堆衣服推倒。

最上跪在和室的一角,抖抖枕头和被褥,翻翻扔在一边的上衣口袋,和其他警察一起检查房间,看看是否能找出些跟事件相关的东西。最上没有像上次现场监察时在一旁观看。此次的搜检,关系着今后的成败。

集中搜检壁柜的搜查员中,三四个人把纸箱卸下来,一个人爬到壁柜上面查看顶柜。

“怎么样?”青户焦急地询问。

“什么也没有。这边连动过的痕迹都没有。”爬上壁柜的搜查员说。

能不能找到凶器其实是碰运气,即使已经被扔掉了也完全不奇怪。如果关系到今后生死,恐怕只会发愁扔到哪里吧。

情况比较严峻。

搜查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最上已经有这样的感触。负责寻找垃圾的搜查员也没有找到借条的碎纸片。

最上捡起地板上散落的碎纸屑,琢磨着能否给搜查提供线索,在房间的角落里来回查看,没有任何成果。他心里不免有些焦虑,就在这时,他拿起落在洗碗池下的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的印字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银龙”的发票。

看向日期。

4月13日。案发三天前。

最上看到发票上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六分,心情立刻起了波澜。

他看向旁边寻找同样的字条。

又发现了一张,4月18日。

再找,又找到了。

4月16日。案发当日。

发票时间是五点八分。

最上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感觉一股血气涌上心头。

松仓说案发当日,工作结束后到“银龙”就着饺子和炒榨菜喝了啤酒,五点多出门,骑自行车前往被害人家。由于都筑夫妇不在家,暂且回到蒲田站附近,在那里试着用手机联络没有收到回复,只能回了家。

这张发票佐证了这份供述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当天四点多松仓拜访被害人家,四点半左右行凶,之后出去清洗沾了血的拖鞋并扔进垃圾箱企图毁灭证据,然后返回现场查看家里情况的时候被目击者看到,进而发了一条短信询问能否过去坐坐,伪装成跟案件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这张发票也包含着对搜查方推测的合理怀疑。

当然,五点多松仓在“银龙”,并不能成为他没有犯案的证据。尾野治子在被害者家门前目击到松仓是五点半,实际上在那之后行凶也是说得通的。时间在死亡预测时间之内,而那些所谓四点半犯案的证据,比如在那个时刻听到的惨叫声、五点多便利店监控的影像、往便利店垃圾箱里扔一双湿拖鞋的证言,都不是绝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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